第43章 一拜再拜
雪不知蝉2021-09-08 12:143,093

  终于,在黑夜完全笼罩之前,大道的尽头,昏暗的街角,出现了一个朦胧小小的身板,一步一步走向将军府门,很慢很慢,但步履坚定而有力。

  绿水急急站起身来,定睛一看,那少年束发的绑带已经不知所踪,乱发披头盖脸,原本青色的衣衫已经破破烂烂,额头处有淤青,双臂下垂,有血从指尖滴落。

  抛开挂彩的地方,依稀可见漂亮小脸的轮廓,不是那穆府的小公子又会是谁?

  绿水看着那个惨兮兮的少年,怔怔不语,思绪万千,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穆致平直直走过绿水面前,没有停留,没有说话,径直进了府门,消失在一众仆役的惊愕之中。

  绿水转头看向那个小背影,暗暗一惊:小呆瓜的眼神变了。

  回想起刚刚穆致平走过跟前时的眼神,本是乌黑纯净的眼睛,突然变成了更多的白,一眨不眨,毅然决然,迷茫一扫而空,还隐隐有一分难于察觉的寒冷。

  不再担心小小归人,抬头望望夜空。

  灯初上,夜刚起,天边有星辰闪烁,是冉冉上升,还是缓缓陨落,待得人静夜深,一看便知。

  ……

  穆致平自那日回来之后,不言不语已经三日,无论苏巧怎么追问,都不予回应,只是呆呆躺在床上养伤。

  这可把老太太急坏了,既忙着给孙儿看病,还不忘责怪莫绍琪。

  就在苏巧怒火冲天准备拆了桐溪院的时候,穆致平又开始运动了,在院子里的柳树下,神皇锻体拳打了一遍又一遍,只是打得很慢很慢,之前两刻钟能打完一遍,如今要用上半个时辰。

  而且他仍会去蕴武楼读书,有时随着苏映雪一块去,有时孤身前往。

  总算是又活了过来,话少些就少些吧,多亦无益,苏老太太便安下心来。

  无人知晓那日穆致平到底经历了什么,大家尽管不停地问,他自一字不答。

  为此绿水又讨了一顿好骂,被禁足在桐溪院的练功房里,闭关苦练了十日。

  此后的时光里,穆致平一如往常,练拳,看书,只是少言寡语。

  不仅如此,他还经常别着木剑到穆府后院的山上耍剑,在书上看到了许多使剑的招式,脑子里还住着好多练过剑的小人。

  想要练剑,又不想被人笑话,这么大一块空地,不用岂不是暴殄天物嘛。

  有时候,为了方便,他用布包好可携带的糕点,还去拾穗院跟四姨娘拿了许多大红柿,权当作午时的补给。

  在柳树下练拳时,他慢若白云游静水,这样他就可以想起很多人、很多事、很多书上的句子;

  在山上练剑时,总是追求快,疾若离弦箭,最好快若奔雷,书上常说“剑之一道,唯快不破”。

  剑之一途,在世俗江湖讲究的是快、准、狠,这就很考验使用者的握力、腕力、臂力以及人身的稳重与灵活。

  除了磨练身体以外,剑法的基础招式是必不可少的,撩、劈、刺、挑,常练不辍。

  这些都是在书上学来的,不快,就一而再三地练;不准,就练上成百上千;不狠,就练它个累千叠万。

  不都说熟能生巧吗,那我就要练到巧而生妙。

  从蕴武楼藏书里看到过一个儒家典故:

  一个卖油的老翁把一个葫芦放在地上,又把一枚铜钱覆在葫芦口上,慢慢地用杓舀油注入葫芦里,油从钱孔注入,铜钱却不沾一丁点油,可见其技艺之高超。

  最让人神往的是卖油翁的那句“我亦无他,惟手熟尔”。

  高手的胸襟气度,该是如此。

  ……

  这日,赤。裸着上身的少年双手拿着木剑不停的往下劈斩,一次又一次,如此返覆,不知疲倦。

  烈日不会因为怜悯某个人就会休歇,拨开云层,洒下圣洁的光辉,也抛下灼热的火焰。

  汗滴从额头出发,顺着脸颊滑过,爬下有些黝黑的脖颈,最终滚到少年已初显肌肉线条的胸膛。

  挥汗如雨,很油腻,偶有微风刮过,或有白云照拂遮挡,才获得一阵舒畅。

  空地之上的少年,蹲着马步,挥剑劈斩,嗖嗖破空之声和周遭树叶的摩挲之音合鸣,倒也相映成趣。

  明明毫无练剑基础,各种胡乱动作都有点生硬甚至滑稽,但是少年孜孜练习,心无旁骛。

  此处位于将军府内的后山,自是无人来扰。

  几百年前,将军府还是南霄国某位大臣的府邸,南霄亡国后,穆家先祖—第一代武安侯穆翌城在原有基础上扩建成了如今的穆府。

  然而,在修建过程中,不知什么原因,穆翌城执意要留下这座山,还把这占地不小的荒山圈入穆家的范围。

  此处空地本是一块田,荒废了许多年,已经变成了一块草地,空旷可容纳百来号人,用来习武练功最好不过,时至今日,草地踩成了裸地。

  空地边缘,一棵粗壮大树后面立着一位丽人,腰旁挂一柄细剑,白衣黑裙,依然是不变的大马尾辫,发尖点落至腰间,面容姣好动人,肤白如雪,眼神锐利,茕茕孑立,宛如天上的寒月。

  人们常说“秀色可餐”,这个世上总是有这么一种人,在炎炎夏日之中,仅仅是遥遥一瞥就能给你带来一种清凉舒爽之感。

  李挽香食指不停轻敲在剑柄上,俏眉微微一皱,看着那个胡挥乱刺的少年,心中闷闷不乐。

  第二天。

  还是这块空地,还是这个少年,不同的是,在大红柿的旁边多了几个黄瓜;

  依然是那棵树后,依然是那位丽人,不同的是,李挽香把柳叶眉皱得更低了些。

  第三天。

  一阵风毫无征兆地刮了起来,让满身汗滴的少年舒畅了许多。

  李挽香露出一丝讶色,看向对面那棵歪脖子树,不过也仅仅是顿了顿,随即收回目光。

  李挽香已连看了几日,这个毫无长进的小东西终于开窍了,知道自己没剑道天赋,转而练拳,还算不笨。

  看这拳势,倒有几分意思。

  但是,你能不能去别处练,这个地方,是我的。

  第四天。

  不知在剑柄上敲击了多少下的李挽香,已经不再紧锁眉头,变得无聊起来。

  这小子也太能熬了,屁大点的娃娃,那么能吃苦干什么。

  今日又不练拳了?

  一会儿跳到这里,一会儿跳到那里,一遍又一遍,口中还念念有词,像疯了一样,还有完没完了?

  已被观察和嫌恶了四天,穆致平对此浑然不知,自顾自胡蹦乱跳。有时一步跨出,有时双脚跳跃,若感有偏离又退了回来,或觉有悟也退了回来。

  阳光下的头发和衣衫已经湿透,就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不断有水珠滴答落地。

  小小的脑袋常顶烈日不休,细细的胳膊常振不歇,这些年在锻体境的磨练成果可见一斑。

  日西垂,穆致平定住身形,闭目冥思,回顾起今天的每一次踏与收。

  风推树摇曳,侧耳倾听,脑海里小人将步子连成一条线,弯弯折若七星连。

  一开始,那小人在线上急奔快若闪电,往返数遍之后,渐渐缓慢下来,每踏一星就响起一句话。

  “移气贯身忘我形,两泉沉幽登阳明……”

  风才过,树方止,少年豁然睁开双眼,眸中精芒一闪,右脚向前踏出。

  一步,两步,三步……一连快速七步之后,那少年的背后出现了三两个叠影,短暂的匿迹后,穆致平像是被人在屁股上狠踹了一脚,向前甩出,扑地吃了一口泥。

  这套身法,难不在动,而在于止。

  初学者往往控制不好,摔得遍体鳞伤者,比比皆是。

  躲身于树后的李挽香,美目睁大,朱唇微张,剑柄上的手微微一紧。

  担心?生气?

  握剑的李挽香轻轻跃起,腰间红绸、腕上白袖、项后青丝飘飘乘风飞舞。

  如雪莲般的丽人,翩若惊鸿,无声触地,落在刚坐起正吐泥的少年面前。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白鞋,可把人吓了一跳,穆致平后仰再次摔倒在地。

  待稳住心神,认清从天而降的来人,支支吾吾喊了声:“二……二姨娘。”

  一股来自骨子里的凌人盛气,居高临下的李挽香对着那个叫她“二姨娘”的人说道:“你,跪下!”

  忽听要自己跪下,穆致平感觉莫名其妙,看着二姨娘隐有愠色的脸,又是自己所敬仰长辈的吩咐,虽不知是何处惹恼了她,但也只得遵从。

  迅速站起,整整衣衫,正儿八经行了一个跪拜礼。

  不敢起身,保持跪姿抬头仰望二姨娘,目光触及那来自高处的冰冷,有些犯怵。

  李挽香面无表情,冷声道:“再跪!”

  穆致平只得再拜,仍是不敢起身,再次看向高处。

  二姨娘只是不语,投注下来的眼神似有锋芒。

  穆致平心中一颤,自觉地又是一拜,不多不少,统共三拜。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李挽香的徒弟。”

  “明日卯时,你就在此处等候。”

  言罢,李挽香径直转身离开,留下穆致平一脸懵然。

  许久,穆致平跑到视野开阔处,远远看见山下二姨娘模糊的背影,再抬头看了看只剩下半块脸的太阳,拾起“赤心”木剑和尚未吃完的黄瓜红柿,匆匆下山去了。

  行至半途,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卯时,是什么时候来着?

继续阅读:第44章 羊角辫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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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请天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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