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秋将岁晚,繁露已成霜;
天愈短,夜微凉,菜园皆枯黄;
美人翻书已不复,稚子越龄陷多愁。
老的已远赴曲谷关,小的也已回了玉龙宗,将军府又恢复到了各行其是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象。
略微不同的是,穆致平和苏映雪都已不在书塾里读书,穆家大夫人根据家族的需要,安排了尚有一个月方满五岁的两人去演武场锻体修武。
有些焦急,但她别无选择。
穆胜天的担忧并非多余,独子穆宏才文不成武不就,穆家人才断层已是不争的事实,如果再不采取非常措施,看似如日中天的穆家可能以后就要走下坡路了。
穆家杀的蛮妖多,“杀”的人也不少,得罪的人更说不清楚,也许就在这安南城,又也许在北方遥远的天舒。
镇守在那残酷的御妖长城,保不齐哪天就一命呜呼,作为家族顶梁柱的穆胜天,虽无畏,但也惶恐。
穆致平本来对武道充满着兴趣,只是娘亲的病患至今无法治愈,这又叫他如何能把心思放在别处呢。
方悔迟现在虽然能说上几句话,但是仍然不能下床走路,每日陷入沉睡的时间要比清醒时分多上太多。
一想到娘亲那日渐憔悴毫无血色的脸庞,读书已无心,练拳更是无力。
倒是那苏映雪,练拳有模有样,明明看着是个娇柔女娃,但是却能步步生威,拳拳生风,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刚刚修武锻体的样子,把教习们一个个看得一愣一愣的,要不是莫绍琪事先吩咐过,穆府再出妖孽的议论怕是又要闻风而起。
换了一身洁白劲装的苏映雪和平时的状态完全不同,平常让人看着是柔弱、漂亮、可爱和纯真,但是她一旦进入修武状态,便双眼焕发如炬,心神深浸其中不理外物,而且往往不听从教习指导,自顾自地另开天地。
人族不像妖族那般天生肉身强韧,欲修武就必须先锻体,而人族又多靠拳法锻体,以达到强身健体、舒展肉身的目的。
穆府所授乃是《神皇锻体拳》,此谱虽然只是基础的锻体拳法,但据说是能够让人最接近神族肉身的拳法,至今已经传世几千年,各大世家大宗门都以此拳法培养和挑选弟子。
“穆致平,发什么呆,跟上出拳节奏。”洪福对走神的学员吼道。
进了武堂,就没有少爷小姐的身份了,教习皆一视同仁,直呼其名。
穆致平软绵绵地重新摆好姿势,无力更无神的感觉,和刚入府那会儿兴致勃勃的有样学样简直成天壤之别。
洪教习也是无奈至极,听说苏映雪还小他几天,怎么差距就如此之大呢,再这么下去,就严重拖延教学进度了。
他只好狠下心来说道:“穆致平,你去讲堂里跟新学员一起吧。”
穆致平朝着讲堂走去,毫不在意自己的落后,只要是能早些回去陪着娘亲,做什么都行。
讲堂里,是最近新来的一批学员,年龄倒是和穆致平差不多,也有从书塾转到这边来的,只是和穆致平不熟,玩不到一块去。
此时讲堂里正在讲锻体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讲课的是桐溪院的大丫鬟绿水。
看见穆致平无精打采地进来,绿水先是感到意外,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缘由。穆致平和苏映雪每日所学成果,都会上报到桐溪院,关于穆致平的兴致缺缺、成绩平平甚至拖后腿,莫绍琪都和绿水有讨论过,苦于没有解决办法,只好听之任之。
绿水虽是莫绍琪身边的丫鬟,长相也不出众,但是她在穆府的地位却颇高,她是莫绍琪从江邕州娘家带来的得力助手,已经是第三境清心境的武者,在府里是可以横着走的角色。
此次穆胜天离开安南去往边关时,又从演武场调走了一批教习,演武场教授人员不够,所以才派绿水前来支援一二。
待得穆致平入座后,绿水继续讲课:“为了使天地灵气能够引入身体存为己所用,人必须要拥有足够坚韧的体魄,只有这样,才能在后面的梳经开脉和引气入体中不至于人与气相冲太过,如若不然,你们突爆体而亡也是有可能的。”
恫吓,是中洲大陆千百年来教学中屡禁不止却又行之有效的方法。
“啊……”一群屁大的孩子,不敢想象那些画面。
“可见锻体十分重要,随着境界的提升,灵海呈几倍十几倍的扩大,对经脉和丹田的负担也会急速加重,锻体境的基础不打好,后面破境的困难就会越来越多。”
绿水接着道:“所以,大家都要认真练拳,打好体魄,听到了没有?”
“是!”
都还只是些五六岁的孩子,正襟危坐,不敢对这位面冷的姐姐说不。
这些道理穆致平之前就已经学过,如今听来便是索然无味,浑浑噩噩过完这一天。
……
这天夜里,益安堂早睡的习惯依旧,该退的人都退了,该熄的灯也都熄了。
曲折的游廊里,一个娇小的身影几个翻跳挪移,来到了院里的假山之上。
不一会儿,娇小人影消失了。
一间封闭昏暗的大房间,安安静静地融入夜色,从窗上借来的月光,只能看见细细灰尘飘荡。
突然,清脆的击石声打破这方世界的宁静,“咣咣”几声,地上其中一块黑石板挪到了一边,出现一个黑乎乎的方洞,一个小身影从洞里翻爬而出。
小身影看了看四周,压着声音地喊道:“老白,老白,我来啦。”
黑暗中一点火光亮起,驱离了周边的暗,现出了四面的书架,照亮了那全身的白。
白麟对眼前的女娃娃有些不满,“哎呀,我说雪儿啊,不要老白老白的叫,都把我叫老喽,我才两百多岁好不好?”
“我还不满五岁,你说你老不老?不叫老白,那叫什么?”
“要叫师父,知道了吗,你当着小天的面对我行了拜师之礼,我就是你的师父,尊师重道懂不懂?”
“好吧,那么请问便宜师父,今天我们学什么呀?”
“你先耍一遍拳给我瞧瞧,然后我再决定教不教你,快快快!”白麟坐在地上扭摆着身体,有些急不可待,好像这舞拳是一场精彩大戏。
但是不得不承认,那娇小身躯的拳打脚踢,真是赏心悦目,让人忍不住赞叹连连。
对可爱徒弟展现出的极高天赋,即便是活了两百多岁的白麟,也深觉不可思议。
……
方悔迟醒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穆致平没有睡下,见到娘亲醒来很是开心,坐床前陪着娘亲说话。
“娘亲,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马上就要好了?”
穆致平期待着有好消息的回应。
“娘亲很好,平儿今天怎么样,开始修武了,开心吗?”
柔和的烛光,照得方悔迟苍白的脸有些红润,微笑着的病美人,楚楚可怜又楚楚动人。
“不开心,我觉得学武也没什么用嘛,又不能帮娘亲治病。”
感性的人就像个孩子,往往昨天还斗志昂扬,今日便已经偃旗息鼓,更何况他本就是个孩子。
“谁说没用的,你外公就说过,只要武功修至武圣,就会自悟某些神通,可以用某些特殊手段为人祛病驱邪呢。”方悔迟心知孩子担忧自己,开心之余也想着法子安慰孩子。
一个母亲,总是不希望孩子因为自己而荒废学业。
“那……那如果我成了武圣,娘亲就能康复吗?”穆致平一听,居然还能这样,沉寂了许久的心便开始有些激动。
穆致平像是找到了动力,急急忙忙在娘亲面前练起拳来,“哼哈”之声异常响亮,看得出穆致平很认真,也很用力。
可能是练习得很辛苦,又可能是紧绷的心突然放松了下来,练拳了小半个时辰后,穆致平在困顿中睡去。
“小姐,你也歇息吧,都坐了好一会儿了,可别再累着。”刘嬷嬷温和地说。
方悔迟没有依言躺下,披着衣服,看着窗外,感受着黑夜的冷,双眼无神地说:“刘嬷嬷,你说我要是死了,平儿会怎么样?”
“哎呀,小姐,可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这问题把刘嬷嬷吓了一跳,这种话题,沉重,又哀伤。
“大夫已经看过很多次了,药也吃了好几个月,仍不见起色,我的身体我很清楚,咳咳……”说着说着,又开始咳嗽起来。
刘嬷嬷心疼不已,帮着方悔迟披好衣服,转过头去,偷偷抹去眼角的一滴泪水。
这夜冷了,这风也冷了,连烛光都开始冷了起来。
“刘嬷嬷,你答应我,要是我不在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平儿,我不求他大富大贵,不求他名满天下,不求他武力通神,只希望他能健康长大,然后娶妻生子,哪怕你带他回河枣村乡下,咳咳……”方悔迟已经不能继续说下去。
刘嬷嬷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可怜的人,已是泪流满面,凝噎难语。
夜渐深,月渐凉。
芳草苑渐渐被黑暗完全吞没,不知何时睡去,亦不知何时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