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致平从床上起身端坐，两撇秀眉微微往中间一拢，双眼神凝采敛，想起了他最应该关心的事情。
先入为主后一厢情愿错认的那颗“丹田”，又会是何物呢？
鲸吞虎噬般吃下所有灵气，这就是他没有丝毫灵力的原因，一直以为给它投食便是引流入海了，不曾想，竟是闹了一场乌龙。
真的是一处冲不破的窍穴，或者真的是一处撞不开的壁垒？
依照阿福师傅的说法，自己的废体是那种“漏体”，就跟底子破有大洞的瓶子一样，总是装不满水的。
穆致平再次进入冥想观照，要一探究竟。
那颗大圆珠子，依旧土灰色，依旧布满沟壑，依旧丝纹不动。
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除了颜色，最明显的特征便是那一道道沟壑。
细看之下，穆致平发现，那道道刻痕看似毫无规律，但却相通相连，就像工匠用凿刀在石碑刻下的字。
这一发现让他有些激动，隐隐约约像是抓到了什么东西。
一丝不苟地探查，又在白纸上一笔一划临摹下来，一番功夫之后，白纸上留下了歪歪扭扭两个字，应该算是两个字吧，反正穆致平不认得。
古有言：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
此时的穆致平就处于这种“书少”的尴尬之中。
古又语：好问则裕，自用则小。
他已经吃过“自用”的亏，转而“好问”才是正途。
正好，他的五哥在润物书院已经挣得了个“小夫子”的名号，作为询问的对象最适合不过。
事实证明，穆致乐的选择是对的，进入润物书院，就展现出了他文道上的优秀才能，和近来名声鹊起的赵雪松并称为“润物双子”。
小小年纪已经能够吟诗作赋，偶有几篇文笔流畅的文章出世，颇得书院山长的赞誉，据说他马上就要参加院试考取功名。
若是功成，便能名就。
穆致乐看了一眼白纸上如蚯蚓般爬行的字，回头气定神闲翻了翻自己手上的书，心平气静慢悠悠地说：“平儿，你该好好练字了。”
“五哥，我是来问你这两个是什么字的。”
穆致乐又瞧了一眼白纸，说道：“乱七八糟的哪里像字，去掉这边这一横，再去掉那边那一撇，一个有点像‘老’字，一个有点像‘地’字，应该没有什么特殊寓意。”
“老弟？”
“没错，这是用古篆体写的字，已经几千年不用这种写法了，也难怪你认不出。”
“那……五哥，你知道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叫‘老地’的？”
穆致乐颇为意外地看着弟弟。
“或者……什么人叫‘老地’？”
“没有，老弟弟不曾有过，傻弟弟倒是有一个。”
“哦……”穆致平如霜打的茄子，隐隐约约又有什么东西抓不住了。
穆致乐看着自己愁眉不展的弟弟，兄弟连心，他能体会到弟弟那种茫然无措的心情。
“平儿，你学武可是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
穆致平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五哥如此一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又或者说，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你也这么问啊，唔……小雪说，她最喜欢那些青衫白马仗剑江湖、行侠仗义、惩善扬恶的英雄；还有那些一柄青锋一壶酒、佳人拌身旁的潇洒侠客。”
一脸神往换成了失落，哀叹一声说：“哎，如今，都不可能了。”
穆致乐有些心疼，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说些什么的，只是书虽读得多，一时也不知道哪字哪句能摘来用。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那本《春秋》，这还是弟弟经过千挑万选送给自己的呢，随即说道：“书中有言‘心苟无瑕，何恤乎无家’。只要心地保持纯洁无邪，何愁没有立足之地；只要心志坚定，又何愁没有一展抱负的地方。”
“古人常说：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但依我看啊，应该是先有坚韧之志，方成就超世之才。无论是习武还是修文，都只有先修心先炼志，才能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成就一番功业。”
“古人又常育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如今，正是天道磨砺你的时候，说放弃，还言之过早。”
“天道昭昭，路有无极，终究是殊途同归；千溪万流，根源无限，终究是百川纳海。”
“武道之学，我虽不甚了解，但料想道理都是相通的，想要寻得登天之道，应该不止一条路可走。”
“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人啊，不能总在一棵树上吊死，要找旁边的几棵树多试一试，也许试着试着，就不想死了呢。”
突然就庸俗起来了。
穆致平问道：“这……也是古人说的？”
“不，这是我说的。”
“总之呢，练武先练志，修文必修心。更何况天下纷纷，又何止文武。”
穆致平很认真地听，也很认真地思考。
五哥说得对，那位名扬千古的大诗人不也说了吗，“天生我材必有用”。
康健或是残缺，聪慧或是愚钝，皆为天赐，愿意也好，不愿也罢，人生这张白纸已经铺好，描绘的笔却是握在自己手上。
想要怎样的画卷，是素雅还是华丽，只能自己动手画上去。
穆致平伸手轻轻拍了一下腹部，打算勇敢承认自己是废体的事实，打算欣然接受那颗“老弟”珠子，不管你是真实存在的真老地，还是胡诌乱想出来的假老地。
你既来之，何不安之？
在河枣村时，娘亲曾就清贫的状况教导他，东西可不是越多越好，虽说身体缺了某个部件是残缺，但多了某件东西也不见得就是完整，不多不少刚刚好，不是自己的，就不去求那一份多余。
别了灵气又何妨？
娘亲临终前还让他不要失去希望，要相信未来，权当是自己身体异于武者，我和万万亿的普通人是一样的啊。
更何况五哥说得对，另辟蹊径就是了。
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吧。
穆致平轻唤一声：“你好，老地。”
穆致乐愠色上脸，一挑眉，五指一屈，自上而下敲在弟弟头上，道：“叫谁老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