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溪院的练武房里,已近十岁的穆致平,脸瘦了些,彻底脱去了瓷娃娃两颊的婴儿肥,漂亮慢慢变成了俊秀,眼神越显刚毅。
偌大的房子里还有另外两个人。
其中之一自然是绿水,也不知道莫绍琪又许了她什么好处,这临时的教习任务一干就是三年。
另外一个,是老熟人洪福,他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心性绝佳的孩子,看着看着索性直接在演武场留下穆致平独自教导,还让穆致平称他作“半个师父”,兴许还有别的什么目的也未可知。
和之前的求快不一样,穆致平的出拳越来越慢,不再刻意追求出拳速度。
拳风也越来越稳,拳意越来越重,出拳挥腿已有几分大家风范。
要想达到这种程度,也不知道这不满十岁的孩子练了多少拳,吃了多少苦,又流了多少汗。
只是,明明这套基础拳法已经练得熟到不能再熟,但是每次引灵筑海总是一挫再挫,对这孩子的未来,无限期待的同时又深深地担忧。
绿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这套拳,都看了不知有多少遍了,无法筑成灵海,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最终只能成为仅会蛮力的武夫,白白苦了自己三年来被拖累锁在这练武房里。
洪福频频点头赞叹,对自己这“半个徒弟”很是满意,看着一脸不快的绿水,面带微笑地说:“怎么样,我徒弟厉害吧?虽不至于炉火纯青,但要说登堂入室,绝对不是吹擂。”
绿水冷不丁泼来一盆冷水:“筑不成灵海,练得再熟练,也不过一介蛮力武夫,终究难成大器。”
洪福一噎难语,只得暗叹一声,话虽不好听,但她所言不虚,借不得天道,光凭人身之力,终是被视为蝼蚁,撼不动大树,爬不到青天。
洪福暗暗担心:难道真是废体?
嘴上却对绿水说:“呵呵,这不是还有些时日吗,不都说‘有心人,天不负’吗?”
这话也是洪福对自己的安慰之语。
“等过了十岁,想要寻得一条天路,便成奢望了。”
“绿水姑娘,不要这么悲观嘛。”
洪福停了一下,看着那正“指手画脚”的小身影,深叹一口气,沉声继续说道:“也请不要对平儿说这些,希望总是会有的。”
绿水歪着脑袋看向洪福,皱了皱眉,心中暗想:这家伙发的什么疯,对这小呆瓜这么上心,认作徒弟,还老往这边跑。
哼,师徒俩都是呆瓜!
“小福子,你们俩个自己玩吧。”
绿水转身离去,留下一脸阴霾的洪福,这“小福子”算是怎么个回事?
难得人家姑娘这么些年来主动叫唤自己,频频主动接近只换来一声“小福子”,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穆致平停下,保持着姿势,没有回头,吞了吞口水,幽幽地说:“六百年前,人族尚九分,小福子是瀚国的大太监。戏曲话本里都说他是祸乱家国的奸臣。”
穆致平本欲再说些从五哥那听来的《春秋》故事,忽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立刻就闭了嘴。
洪福大手一把搂住了穆致平的脖子,使劲左右晃动,咬牙切齿骂道:“敢说我是太监,徒弟你是活腻歪了吧,啊?我还不知道他是太监吗,就你会读书是吧,就你读书多是吧?”
穆致平只得呀呀求饶。
这一日,穆致平站桩被多加一个时辰。
……
夜半,月半弦。
暗罩半院,辉映满屋。
床榻之上盘坐的人,一动不动,四周有点点灵光萦绕,最后都依附在他的各处窍穴上,现在的穆致平已经能同时开启身上五个窍穴。
浸在冥悟内视之下多时,灵气从吸纳、转运再到成各大小周天,一切都很顺遂,偏偏在最后的筑海阶段毫无所获。
失败总会有原因,而原因则需要去找。
他想不明白,那颗坑洼不平的丹田,为什么看起来就像被划破了一样,难道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他一次次地筑海失败?
不甘心,当然也就不会轻易放弃,阿福师傅常教导,“失败是成功它妈,多试几次,就能生出成功的孩子”。
穆致平深以为然,奉为圭臬。
五哥也常安慰说,“好事需多磨”。
如此,多试几次又何妨。
不得不说,穆致平的心境确实有过人之处,在自己的鞭策之下,拳练了不知几万遍,引灵筑海也不知尝试了几千遍,不厌其烦,不惧劳苦。
第二日。
演武场照例给学员检验功课,验灵定属后,送走一批,再迎进一批。
没有意外发生,穆致平验灵再一次失败,他成了留下来的“老人”,一如当年的四哥穆致杰。
继续孜孜练拳,他的李湖表妹早已去了玉龙宗,李家的武学血脉一向优越。
每每想到又是一个来得比他晚却结业离开比他早的妹妹,心中难免受挫,不过也就一会儿,抛之脑后又摆起了拳架。
洪福忧上心头,这半个徒弟明明心境不凡,又勤勉肯吃苦,若得天道一丝垂怜,武道成就必定不凡,奈何天公总是不美。
还真是应了绿水姑娘说的那句话,“苍天往往会瞎一只眼,有时候,是两只”。
还有四个月穆致平就满十岁了,洪福不打算放弃,徒弟的武路和自己有些相似,他是在满十岁前两个月才堪堪筑海成功进入二境的,这也是他认下穆致平作为半个徒弟的原因之一。
而且,和他一样着急的莫绍琪已经在寻找办法,兴许还有点希望呢。
洪福决定再好好勘查一番,对徒弟说道:“平儿,你跟我来。”
来到旁边一间无人的屋子,洪福严肃地说:“你再跟我详细说说,你在引灵筑海的整个过程,好好想想,不要漏掉细枝末节。”
“嗯,好。我进入冥想之后,打开身上的脉门,吸入灵气……”
穆致平听从吩咐,细细道出自己筑海的整个过程,期间想起一些自己不明白或觉得奇怪的地方,也一一告知他的半个师傅。
洪福听后,抱手捏着下巴,又把徒弟的话回想一遍,一切都很正常,若说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便是灵气汇聚丹田后石沉大海。
但是,这就是一种废体的最显著特征啊,难道真让这倒霉孩子碰到了?
“哦,对了,阿福师傅,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穆致平想起了一个细节。
“是什么?”
“我体内的丹田,表面坑坑洼洼的。”
怎么会?洪福闻言震惊不已。
不应该啊,这孩子没有跟人交手过,难道是在三年前妖族的梨湖巷刺杀中,伤到了丹田?
但仍然说不通。
“平儿,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丹田有损的?”
穆致平听阿福师傅说自己丹田有损伤,心里咯噔一跳,认真回想过之后,小心地回答道:“在我第一次内视之时就已经那样了。”
“那你第一次内视成功,可是在梨湖巷刺杀之后?”
“不是,在梨湖巷之前我的丹田就已经是那样了。”
洪福更纳闷了:既然不是遇袭受的伤,那……难道是更早的时候?
比如说,在河枣村之时,受到了某个高人以阴暗手段捣毁了丹田?
可是,为什么呢?
要毁掉一个孩子的丹田,必须是武圣级别才可以做到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吧,一个高若云端的武圣,对一个三四岁甚至更小的孩子下黑手,会吗?
这个大胆的想法连洪福自己都感到害怕,这就不是他能胡乱下结论的事情了,必须先到莫大夫人那报告情况。
洪福独自前往桐溪院找到了莫绍琪,将穆致平的话悉数告知。
莫绍琪和在场的绿水都十分惊讶,不曾想,穆致平筑灵海每每功败垂成还有着这些隐秘。
也无怪他们没有早些察觉,想要探查他人的丹田情况,只有走医道的药师用寻灵探脉之法才能探明一二,而年幼的穆致平又不明真相,还只当丹田本来就是那个样子了,只当是锻体不够勤勉,才没有将情况告知长辈。
加之先前六境大宗师的白麟判断其为废体,被受先入为主的观念束缚,便没有找药师对穆致平的丹田细做检查。
震惊之后,莫绍琪深深哀叹一声,失望说道:“如果平儿所言不虚,筑海失败也就不足为奇了。我已经联系到了药王谷,过些日子药王谷就会派弟子送药来,到时请他们帮着查看一番再做定论,此事先不要声张。”
洪福也是感慨万分,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绿水也少见地摆出一副很难过的样子,三年多的相处,小呆瓜虽然呆是呆了点,但是长得俊秀不是?修不成自己喜欢的武道,怪可惜的。
莫绍琪满容惆怅,抵着额头,按压着太阳穴,这个穆府的事真是叫她心力交瘁,千谨慎万小心,还是让人失望了,这个大将军府,从穆宏才开始就已注定是青黄不接的结局。
难道真要把希望寄托在三房的穆致英身上?
一想到那负心汉穆宏才,莫绍琪就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骂道:“都是那个负心汉害的,又死到哪儿风流快活去了?”
心情不好的莫绍琪突然就发火了,洪福被吓一大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绿水僵着脸,悄悄地拉住洪福,慢慢地走出屋子。
大夫人生气的时候需要一个人冷静,不想被殃及池鱼,溜之方能大吉。
洪福的心中突然就换了天气,只是他有点疑惑:女子的手,为什么能那样漂亮,那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