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太阳下,一辆马车在山路上行驶。
在车旁跟随的汉子单独乘一骑,腰间挂着一把乌黑长剑,黑色制服胸前印着一个“穆”字。
汉子对着车窗说:“还请夫人再坚持半个时辰,前面再有二十里就能看到安南城了,到时,世子爷会亲自出城来迎接夫人回府。”
方悔迟身患疾病,长时间的舟车劳顿,让她的身体越发虚弱,时常听到咳嗽声从车里传出。
刘嬷嬷轻轻拍着方悔迟后背,心疼地说:“小姐,要不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进城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不用,我的身子我清楚,不碍事的。”
“娘亲,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娘亲咳嗽都整整三天了。”粉雕玉琢的穆致平眨着眼睛好奇地问。
方悔迟摸摸孩子的头,柔声道:“我们这是要回家,回平儿真正的家。”
孩子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家,但他不在乎,只要是跟娘亲在一起,去哪都行,小小年纪,只在乎娘亲。
“那我们能不能走着去啊,这个马拖着的小房子娘亲住得很不舒服。”
“谢谢平儿,娘亲很好,这可不是什么小房子哦,这叫马车,有了它,我们能走得快一些,就可以早一点到家了。”
……
安南城外,巍峨的城门下,宽大豪华的马车停在路边,穆宏才在车旁来来回回,时不时抬头眺望,盼望着一辆自家的马车出现。
等得太久,难免心有不耐:这进进出出那么多车子,怎么就没穆府的车呢,难道是算错了时辰?
许是等得实在有些烦了,看见旁边有一茶摊,索性喝起茶慢慢等。
“哟!这不是世子爷吗?怎么在这小摊子喝起茶来了?这等货色的茶水,怎配入得了世子爷的口?”。
听到有人认出自己,穆宏才抬头一看,一辆正准备进城的大马车在跟前停下,马车门帘挑起后,露出一颗肥圆的脑袋。
头戴紫金冠,身穿黑蓝相间大绣袍,大胖子纵身跳下车。
穆宏才感觉茶碗里的茶水晃了晃,这等显眼的身材,原来是安南城府督家的公子—马明德,是个九分纨绔。
为何只是九分?
因为安南城里唯一一个十分的老纨绔,就是本世子。
平日里几人一起喝花酒,一起打架闹事,一起调。戏良家妇女,又一起抢同一个青楼头牌,是那种能尿到一个壶子里的同道中人,也是那种能穿同一条裤子的知己好友。
“哦,胖德,你这是打哪回来啊?”
大胖子马明德走到茶摊前,等随从把长凳擦干净后再坐下,拿出自家携带的各色茶具,竟是在人家的茶摊上煮起茶来。
边煮边向好友解释道:“我是奉我老爹的命令,带着小七去城外太女神庙拜神求子。”
“还求子呢,府督大人是觉着他孙子还不够多?你那群孩子都能组一个军团了吧?”
“嗨!我老爹就那样,总想着多子多福,说什么生十个能出一个武圣,生一百个能出一个武神,我的乖乖!武圣武神要是那么好生,他干嘛就只有我一个儿子啊?
不说我了,你呢,为何在这城门口干喝茶,等人啊?”
马明德的随从里有火属性的武者,在火咒术加持之下,几句话的功夫,茶水已经煮好,马明德亲自给好友倒上一杯。
“不错,在等我家那五房。”
“什么,五房?我的乖乖,穆兄什么时候又是上哪儿摘的鲜花,怎的小弟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什么鲜不鲜花的,都摘了五年了,就闻过一次花香,现在连小花都有了。”
穆宏才说完,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马明德有些吃惊,楞了一下,想起五年前的那出闹剧,瞪着眼睛问道:“五年了?该不会是……你从帝都带回来的那位吧?”
“可不正是嘛,如今我家老爷子松了口,让接回府里来,今天正是进城的日子。”
“嗯,大将军仁善啊!
既是赶上了时候,小弟就陪穆世子等上一等,看看这号称‘美人榜天下第六’的人物,到底是个怎么样的貌若天仙,才能让我们的武安候世子千里迢迢从帝都给抢过来。”
马明德口中的美人榜天下第六,说的正是方悔迟。
天机楼五年一出的美人榜上对其有评:
书女倚栏眺,
温婉见眉头,
一颦群芳失颜色,
一笑顽蝶罔戏花。
终于,一人一骑出现在了大道远方,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
穆宏才第一时间发现,说了一声“来了”,放下茶杯走上前去,身后的马明德也站起身来远远望去。
马车缓缓驶到两人面前停下,那独乘一骑的汉子翻身下马,抱拳问候:“见过世子爷,见过马公子!”
“阿福,人接到了吗?”穆宏才问道。
“接到了,在车里。”
回了穆宏才的话,阿福走到马车旁放下凳子,对着车内说:“夫人,我们到了,请夫人下车。”
穆宏才和马明德都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盯着车帘子,倾国倾城的美人就要在下一刻隆重出场,可不容有眨眼的工夫。
岂料,从帘后伸出一只苍老的手。
“咦?”
车帘挑起,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子,把马明德吓了一跳:差点弄瞎我这双狗眼,还好,美人应该就在后边。
穆宏才也颇为尴尬,歪着嘴轻哼了一声,对那刘嬷嬷一脸不满。
刘嬷嬷先行下了马车,转身唤了声“小姐”,扶住那只从帘后伸出的如雪玉手,帘子终于再次挑起,走出一位披着斗篷的女人。
方悔迟在刘嬷嬷的搀扶下,踩着凳子下了马车,再转身抱下正在东张西望的穆致平,等孩子落地站稳之后,左手牵着孩子的小手,右手往后拉下帽子,露出整头黑发,看向对面两人,不行礼,也不言语。
马明德难言地失望。
本公子也算阅女无数,前面这位女子清丽脱俗,虽然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但是与“天下第六”怕是略有不符啊,不!应该是大有差距。
穆宏才更是暗吃一惊:怎的变化如此之大?才五年啊。
这位世子爷久久不能从惊讶中缓过来,方悔迟不说话,他也不出声,两眼茫然。
“世子爷,既然人已经接到了,那小弟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子团聚了,先行告辞。”
马明德打破了安静,客气地与穆宏才告辞,然后离去。
穆宏才被一语惊醒,知道不负盛名的方悔迟已惊艳不到胖德,心里非常难堪。
看着粗布裹身,发丝凌乱,妆容不加修饰的眼前人,穆宏才隐隐有些不快,又不好发作,淡淡一句“回去吧”,转身登上了豪华马车。
方悔迟带着儿子随穆宏才换乘了华丽车驾,始终不发一言。
穆宏才低头沉默,越来越想不明白:即便是乡下生活清苦,即便是过了五年,美人消瘦不说,这模样变化之大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穆致平朝着坐在对面的华服男人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马车,孩子心性萌发:这衣服真好看,这屋子也很好看。
“娘亲,这个小房子,比刚才那个还要大呢。”
方悔迟抚摸着孩子的头,温柔微笑。
穆宏才听到孩子说话,看着孩子问道:“这是?”
“平儿,他是你父亲,你得喊他做父亲大人。”
穆致平听到男人发问又盯着自己看,有些害怕地躲在娘亲怀里,弱弱地朝穆宏才喊了一声:“父亲大人。”
此前从未见过孩子一面的穆宏才,终于艰难地对孩子露出一丝微笑。
方悔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对此并不介怀,穆家孙儿辈众多,平儿已是穆家第六子,又是妾室所生,不敢奢望得到穆家过多宠爱。
一路各自再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