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的穆致平不敢直接回益安堂,也不敢去芙蕖水榭,便径直去了蕴武楼,那里有一个让他百倍安心的人,一个姑娘。
苏映雪在给肩部受伤的人包扎,小心翼翼,一丝不苟。
穆致平挺直腰板,大气不敢喘一下,面朝前方,目光却斜聚停在身旁那张绝世容颜上。
有时那双凝脂若玉的手触碰到少年肌肤,心中有种轻快之感,虽不知何故,但是隐隐有了更多期待;
有时那薄薄朱唇往伤口上轻轻送与一口气,少年身躯微震,莫名舒畅涌上心头,痛倒是不痛了,感觉应该多挨几刀才好。
“你就算这么一直看着我,伤口也不会好得更快。”
吐气如兰催人痴,声如莺啼惹人醉,清风映雪,粉润如酥。
别过脸去,脸变得比伤口还烫了,不知道能解释什么,少年的心事总是很容易被看穿,无言又怎掩得住胆怯。
苏映雪就蹲在穆致平身旁,粉裙铺展似怒绽桃花,眉眼浅笑。
“点斗台那地方的武夫,还有敌得过平儿的?”
穆致平只是说:“山外有山,武夫中也有高手。”
坐在门槛上正以小指掏耳朵的白麟挖苦道:“什么高手,还不是瓶子你太弱了,你能打赢你那第三境的二姐,还能被一个老武夫伤成这样?
该不会是你粗心大意了吧,在武者的世界里,掉以轻心的人跟弱鸡没两样。”
“师父常说,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所以我每次出战都格外小心;师父还说,一山还比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天下哪有什么无敌,不过是一时一域先达于人,武林草木何止三千,遇到比你强的最正常不过。”
白麟听完一愣,点头轻声说道:“李挽香倒是见地不俗,不愧是武道大家出来的……唉,可惜了。”
听闻白前辈夸赞自己师父,心中高兴,又听到后面的“可惜”,正要问为什么,楼外有人高声喊道:“白老前辈,大夫人差小的前来寻六少爷去桐溪院问话。”
问话?问什么话?
没闯祸啊,难道受伤的事暴露了?
不多言,下楼去,随那小厮一并走了。
……
莫绍琪坐在堂前扶椅上,神情严肃地看着堂下坐立不安的人,
“三件事。”
穆致平心里咯噔一下,居然三件那么多!
“第一,有人说你有了喜欢的姑娘,是个弹三弦琴的?”
站在穆家大夫人身旁的绿水瞪着大眼睛盯着小呆瓜,倒吸一口凉气,接着长长拉一声:“呼……”
尽管去拈花惹草,尽管去胡作非为,这才是少年嘛!
所料不差的话,这里的“有人”便是四哥了。
“回禀母亲大人,只是对可怜人的照拂而已,绝无谣传所言之事。”
“是吗?那还真是令人失望,还以为你继承了你父亲的本事。”
话语间在那个“真”字重重加了语气,听得出来,母亲大人压抑的怒火。
莫绍琪板着脸走向穆致平,没有说话。
沉默往往预示着可怕,做了错事的孩子总是心虚又煎熬。
绕到少年身后,莫绍琪冷冷道:“这第二件……”
没有把话说完,莫绍琪直接一巴掌轻拍在穆致平肩上。
少年吃痛,身矮半截,捂着肩膀呻。吟一声。
莫绍琪大怒,嘴角颤动,就要严厉斥责,但又强行压制下来,只是叹了一口气,不再追究。
穆致平不敢动,只是低头。
半晌,才听见莫绍琪说:“第三件事,你阿福师父从南境给你写了信。”
说着就递给穆致平一封信。
“半个月内,不得出府!”
事便了了,大夫人转身离去。
穆致平手里拿着信就此离开桐溪院,他要赶回益安堂去,既然母亲大人知道了自己受伤的事,那么祖母也有可能知道了,他要回去给老人家报平安。
行至一竹林下假山旁,穆致平哀叹一声,找到路边一块矮石坐下,拿出信,拆开,阅。
前面洋洋洒洒三四百字也就是嘘寒问暖,有没有长高,有没有练功,有没有长进,有没有被人欺负。
之后又是不厌其烦的三四百字,无外乎说些南境的事情,御妖长城如何的坚不可摧,南疆蛮妖如何的疯不惜命,多次战役如何的大获全胜,黑阎王如何的斩获大妖头颅。
字里行间透露的都是叫人心安神定,其中的险象环生只字不提。
读到此处,穆致平眼神旁移,心中纳闷:怎么还不来,该读到关键处了。
远处,绿水若无其事地走过来,一副慢悠悠游山玩水的样子。
走到离穆致平不远的地方,也找了一块石头坐下,静静坐着,眼睛不时瞥向穆致平手中的信。
穆致平装作不知,看了一遍又接着一遍。
一会儿。
又一会儿。
就在穆致平感觉要装不下去的时候,绿水咳嗽了几声。
穆致平微微一笑,将信递往绿水姐姐的方向。
“喏,信里后边有写到你。”
绿水像是被吓了一跳,强压着要跳出来的心,故作漠然地说:“咳,咳,是你让我一定要看的,可不是我想看的。”
“是是是,是我求着你看的,逼着你看的,行了吧?”
绿水笑着一把接过信件,一字一句的看在眼里,很慢很慢,把欢喜挂在脸上。
看着一向不苟言笑的绿水姐姐流露出幸福,穆致平亦有愉悦之感。
默默等候,幸福,可以留久一点。
阿福师父在信里问,绿水有没有经常出府办差,不就是担心绿水姐姐在外边接触了某些心怀不轨的男人吗?
信里还问,大夫人或者说莫家,有没有办喜事的动向,不就是怕母亲大人把绿水嫁出去吗?
信里又问,有哪些玉龙宗的高手到府里指点武学,这该不会……是担心玉龙宗首徒造访穆府吧?
穆致平忍不住要在心里吐槽一句:想要拦住谁,又想防着谁,你干嘛不直接说?
信总有读完的时候,又变回那个对万事毫不关心的绿水,没好气的把信还给穆致平,却听到小呆瓜说:“要不……这封信你留着?”
绿水先是愕然地看向小呆瓜,又低头看一眼手上的信。
接着,一副心思被人看破之后恼羞成怒的样子,暴跳如雷喝道:“谁要这破信啦,又不是写给我的,字还写那么丑!”
一把塞到穆致平手里,气哄哄走开了。
穆府六少爷回到益安堂,一切还是那般宁静,祖母并不知道他受伤的事,问过安,回到自己房里,他有事情要想。
尽管伤得深,但他并不担心肩上的伤,他对自己的身体有信心,还和以前一样,修养一段时日就能恢复。
需要考虑的事,是点斗台上杨震雄说的那句话,说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拼了命的要将自己砍于刀下,是因为自己得罪了人?
那么,得罪了谁呢?
是杨震雄自己,还是背后另有其人?
说的不太可能是杨震雄自己,之前从没有跟这位屠龙帮的副帮主见过面,得罪更是无从说起。
难道是为帮派出头?
先前为救五哥,确实教训了一下屠龙帮的罗三响几人,但那个时候自己是本来面目,在点斗台时已经是李溪了啊。
师父说过,即便是四境武者聚灵于眼部凝视,也只能看到朦胧面部,想要透过人皮面具看到真容,必须要达到第五凝真境的修为才行,世俗武夫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穆致平的世界很小,十来年就只在将军府和城南的街区活动,不该跟谁结上仇的,一定要说得罪过谁,那么还真有一个。
几日前,在福来酒楼,穆致平为护住吕路拾,跟韩糊有过争执,那个时候韩糊真的想要大打一场。
韩糊的背后就是安南王府,而且他也在点斗台历练,难道是他身边带了第五境的宗师,然后在点斗台看穿了李溪的真实身份,故而找了屠龙帮的武夫在比赛中发难?
即便有些过节,但这就要致人死地?
一番思索,穆致平觉得是韩糊的可能性最大,这是他能明确找到和“不该得罪”对得上的人。
但仍是有疑点,比如:韩糊身边肯定是能找到第五境高手的,如此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便顺理成章,然而韩糊若想要教训自己或是下死手,只需让这位第五境的宗师暗中对李溪动手便是,又何需麻烦找人在点斗台做手脚呢?
打死打残的是“李溪”,又不是穆府的六少爷穆致平,事后韩糊完全有法子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屠龙帮在这里面起着关键作用。
直接下手的就是屠龙帮的副帮主,而且今天连着两场都碰到屠龙帮的人,这本就很不寻常。
如今想想,那个屠龙帮的堂主贺立群也是对自己敌意甚大,不管如何,屠龙帮都脱不了关系。
穆致平沉吟:“有人要杀我,要不要上报给母亲大人知晓?”
很快,穆致平打消了上报长辈的念头。
目前还仅仅是自己凭着杨震雄的一句话胡乱分析,尚无定论。
可不能被别人说是矫情的人,自己小心些便是了。
不再考虑那些费思量的,反正近期也不能出府,以后再说。
盘腿坐下,巡视全身的脉络穴门,检查一**体,顺便去看望一下那颗“老弟”。
放松身心,引着股股灵气灌充周身,这对穆致平来说是极为有效的养身之法,一遍一遍的,就像刚洗完澡一样畅快。
丝丝灵气环绕在那颗“老弟”周边,最后全都消失不见。
老弟还是老弟,从来都是那么冥顽不灵的老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