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看就是肥羊的两辆马车，没有招致贼寇来偷，招贼惦记怕是免不了的，御妖长城下的兽潮开始疯狂之后，彩云州里想要浑水摸鱼的人也多了起来。
可能是车帘上的“穆”字发挥了作用，也有可能是两位看着极不好惹的车夫震慑了宵小，一路上都很太平。
两位赶车的车夫，前面那辆的叫于英，后面这辆的叫曾毅，都是莫绍琪从将军行权衙署“借”来的。
出自朱雀神军的人，那股对敌时的杀伐狠厉，令人佩服。
曾毅用的是剑，绿水被气回前面的马车之后，穆致平就跟曾毅讨教剑术，颇为受益。
曾毅也是个健谈的人，不像于英是个闷葫芦，有时听他说些在长城御妖时的事迹，少年也想成为英雄。
人是不敢打马车的主意了，但妖魔鬼怪可不会乖乖认怂。
出城后的第二天晚上，在一水池边过夜，刚刚吃完饭，那看着极为普通的水池竟开始咕噜咕噜地冒泡，动静之大，吓得正洗碗的婢女扔下了锅。
那水泡越翻越大，然后从水里冒出数不尽的丝丝黑发，长达好几丈，弯弯曲曲如蛇凫水。
就在活物一般的发丝准备上岸之时，于英冲到岸边，左掌在空中一横划，凭空出现了一张符箓。
只见于英双指并拢点在身前的符箓上，符箓顿时灵光大放，一道红光便激射进入池子中央。
从水中发出“啊”的惨叫，紧接着整个池子的水旋转了起来，就像是池子底部破了一个大窟窿一般，水越转越快。
曾毅也如临大敌，拿着剑站到于英身旁，两人都没有再动手，只是盯着那池水旋涡。
从旋涡中央慢慢抬升起一道白衣身影，下半身还隐在水里，看不见手，也看不见脚，更看不见面容，茂密的黑发从头而始覆盖全身，像黑布一样朝四周展开，场景挺唬人。
也不见从水里出来的邪物采取行动，看似颇为忌惮的样子。
于英板着脸，吐出一声：“滚。”
那邪物又坚持了几息，之后缓缓没入水中，很快风平浪静，池水上没有一丝波澜。
穆致平走到岸边好奇地问：“于英叔，那是何物啊，这是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于英依旧面无表情，转身就去搬东西上车。
穆致平知道他是个闷葫芦，听别人说，也就大哥穆致远还能跟他聊上几句。
曾毅很了解这位袍泽，人狠话不多，私下只跟喜欢符道的人来往，废体的穆小少爷怕是入不得他的眼。
“这是一个水鬼，我想她是盯上了我们的这四匹马。”曾毅代战友解释道。
穆致平露出不解的表情，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几匹赤焰马，傻乎乎地问：“鬼……也缺银子花？”
于英虽然在收拾东西，但一直在关注着这边，听到穆小少爷如是一问，心里叹了一声，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曾毅也是无奈笑了笑，继续说道：“赤焰马虽然在四大名驹中排在末席，却是实打实的上古遗种，对于妖魔邪祟而言，是极有诱惑力的口粮。”
“当然，这只是猜测，她也有可能是想把我们全部人都吃掉。”
弱肉强食的法则，在哪里都适用。
“看于英叔……我们这是要换营地了？”
“嗯，必须换了，那女鬼没有贸然出手，是忌惮我们人多，但此处终究是不安全了。”
众人收拾了行李，趁着这天还有些月色，匆忙转移。
在车上，穆致平坐到赶车的曾毅身边，继续揭开自己经验不足的短板。
“曾叔，咱们怎么不借着人多，灭了那个女鬼。”
“有两个原因，一是我和老于都不擅水里作战，要想将其诛杀，可不容易；二则呢，这里离安南城不过百里，却在路边出现了水鬼，只怕在暗处还有不少双眼睛盯着。所以……”
真不愧是前辈，经验老到。
穆致平点点头，假装自己听得懂，最后还是忍不住提出疑惑。
“曾叔，在这里出现女鬼……很奇怪吗？”
别怪穆致平无知，他才出过几次城？
蕴武楼里的书，也不是面面俱到的。
所以有个大诗人才说，“纸上来得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乃至理！
“怎么说呢……小少爷可知，这鬼从何处来？”
“这个我知道，人生前受‘三念五毒’之害，死后灵魂便变化为鬼。”
“三念分别是：愿、欲、执。元神清净之时的根本渴望是‘愿’。神识受身体、境牵引所求，是‘欲’。情志囚锁，深陷一念而不得出，为‘执’。”
“五毒分别是：贪、怨、暴、思、悲。”
穆致平夸夸其谈，希望弥补自己还是个江湖雏儿的尴尬，可惜仍是说不到点子上。
“小少爷说得对，但也不全对，少爷说的都是‘人鬼’。其实鬼族可分为天鬼、地鬼和人鬼。”
穆致平疑惑之色更盛，按照他原来的认知，鬼分成火鬼、水鬼、饿死鬼、吊死鬼等等，这天、地、人鬼之说还真是第一次听到，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曾毅是个好性子，耐心解释道：“人鬼自不用说，便如小少爷说的那样。地鬼是生存于地底之域，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鬼域或者鬼界，他们是天地初开之时就诞生了的，是六大界族之一。”
众所周知，六大界族分别是神族、魔族、灵族、妖族、鬼族、人族。
“至于天鬼，则是地鬼和人鬼修道的最终目标，就像人族修道求仙一样，鬼族都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天鬼，可飞升天界，做一名鬼神。”
“原来如此，但是这跟出现在此处的女鬼有什么关系？”
“不急，且容我慢慢说。”
曾毅耐心得有些婆婆妈妈，说了好久都没说到点子上。
“天地间，要数人族数量最多，人死后成为鬼的也多如繁星，但是人鬼长期共生，会造成天地动荡。
所以，六大界族在万年前的‘昆仑会盟’中约定，由鬼界派遣鬼使带走滞留在人间的人鬼，要么让其往生轮回，要么就在地底之域成为鬼界一员。”
“但是……三千年前，由人间去往鬼界的鬼门关坍塌，然后堵住了。”
这还真是骇人听闻，吕老伯的故事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
“堵住了？那么这些滞留人间的人鬼怎么办？”
“所以三千年来，人族的各朝各代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由各州各府辖境内的仙武宗门负责铲除周边的恶鬼，或者是将人鬼羁押到城隍庙，朝廷会根据这些宗门所做出的贡献，在财力物力上给予一定的资助。”
这就有些明白了。
穆致平沉吟道：“此处离安南城不过百里，应该是由玉龙宗负责。”
“不错，玉龙宗是彩云州第一大宗门，本就责任重大，这里又离玉龙宗不远，按说不该出现这种水鬼祸害路人的情况，除非……”
穆致平心直口快地接上：“除非是玉龙宗玩忽职守。”
曾毅瞥了穆家小少爷一眼，心想：少爷你可真敢说，也不怕那位山上的武圣听到。
“应该不是，玉龙宗作为一州道统，向来法纪严明，而且就算玉龙宗有所懈怠，城隍庙那边也会有所察觉。”
“那曾叔觉得这个女鬼是怎么回事？”
曾毅忽而换上了严肃的表情，沉声道：“那女鬼怕是新近才出现的，而且那附近，甚至往外延几十里，极有可能发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变化。”
穆致平心想：没错，应该就是曾叔说的那样，而且我们还可能是那女鬼的第一批猎物，那池子就在路边，要是之前袭击过路人，玉龙宗和城隍庙应该早有察觉。
……
翌日，马车如常行驶在道上，穆致平正和曾毅聊些有的没的，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车顶上响起。
“怎么走得那么慢？”
曾毅心胆欲裂，在军中练就了时刻保持警惕的本领，此刻头顶出现了一人，自己却毫无察觉，如果对方是敌人，后果不敢想象。
手已握在剑柄上，刃已出三寸。
曾毅的想法是，直接将车厢和趴在车顶的少女一剑劈成两半。
穆致平的声音，要比曾毅的动作快些。
“小雪，你怎么来了？”
一朵桃花飘飘落，逼得那三寸寒芒只得悠悠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