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锣响,宣告了新一场比斗的开始。
这场已是李溪今日的第二场,对手排名第三百二十号,那可是小斗台的常客,是武夫里的硬茬。
别人或许不了解这些选手,登记老先生那可是了如指掌,这也是他的骄傲所在,再厉害的选手都得先来他这儿登记领牌子。
所以,这一场老先生一口气押了二十两,只要李溪那小子被打趴下,就稳稳地填补回前面两次的损失,而且还有少许赚头。
“李溪小朋友,世道多残酷啊,你也就止步于此了。”
点斗台上只剩两人,裁判已经移到场下。
“天鹰门,段飞扬,请赐教!”
李溪有些恍惚,这是俗世江湖战前惯用的互报名号的方式,他在吕老伯的话本故事里听说过,江湖人讲究师出名门,自报师门名号后,往往会收获化干戈为玉帛的意外功效。
可是,这就让李溪比较为难了。
李溪支吾了半晌,眼珠子一转,终于有了措辞。
“安南李氏门下,李溪,请赐教!”
安南李氏门下?
安南城里除了李大世家,还有别家李姓的武学门派?
段飞扬自然不会把眼前的李溪跟那个李大家联系起来,李家确实有一个弟子在点斗台历练,但是听说是李家外姓弟子,而且还是个女弟子,那么这个安南李氏自然就不是那个安南李氏了。
也是,李家是武学大家,门下都是天之骄子,又怎么会有武夫这等山下之人呢。
无需多言,武人以拳脚见真章,不管何门何派,打过了才能见高低。
段飞扬横扎马步,双手呈鹰爪状聚力交错推出,噗噗生风,配合着铿锵有力的喝声,叫人一看便知不好对付。
看着段飞扬下盘稳固、双手遒劲有力,仅仅一个起手式已是气势惊人,李溪告诉自己,此战大意不得。
刚屏气严阵以待,对手率先袭来,鹰爪快速直击李溪面门。
李溪急忙碎步后退,鹰爪速度不减,紧追不放。
最后,李溪后背撞在点斗台栏杆上,退无可退,情急之下旋转身体,又借用几步尚武军院的身法,逃到一旁。
段飞扬扔下手爪上的碎衣布,再次攻去,一击得势,必再而趁势。
天鹰捕草兔,总不能让鹰先累死吧,眼疾手快速战速决才是他鹰爪功的精髓。
段飞扬的鹰爪功,既练爪力,也练眼力,指击石穿、明察秋毫是他的武学追求。
胸前衣服破了一小片,李溪已经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后仰弯身再躲过一爪,并抬起右脚踢在段飞扬的肩颈中间,踢开了对手,扳回一城。
迅速回身,大步踏出,用力高高一跃,抬起手肘,重压撞向段飞扬。
段飞扬眼神凝聚,对手虽然动作很快,但逃不过他的眼睛。
自忖身体比李溪强壮,自信能抗得住几下,便没有刻意躲闪,只是脑袋一避,双手抬放至耳旁迎接自上而下的李溪手肘。
“嘭。”
耳边声音出乎意料的大,震得段飞扬脑瓜很不舒服,身躯还往下微微一沉,好在马步算稳。
这个李溪看着瘦弱,力道当真不小。
手肘被奋力一推,李溪就想要借力凌空后撤,既然压不下去,迅速抽身才是明智之举。
段飞扬岂会让他所愿,双手再次呈爪准确抓在李溪小腿上,然后铆足了力气往下狠狠一砸,生生将半空中的李溪整个砸在地上。
仍是不罢休,左腿狠狠踢向地上李溪的腹部,将地上的人踢滑出去。
李溪一肘击压效果甚微,又接着被砸被踢,接连受创,吃痛不小。
快速蹲起戒备,摸一摸腹部,是有些疼,嘴角却微微扬起,心中暗喜:终于遇着个会打的,再不来一两个能手,就要违背师父安排来“找揍”的初衷了。
几番比划下来,可以确定这段飞扬眼力不俗,手劲又大,脚还站得稳,不愧是专门练体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武夫没有灵力傍身,借不了天地之力,只能追求着把身体练到极致,穆致平自己不就是把身体各种瞎造吗。
李溪心思活络,看出对手虽然眼疾手快,但是身法速度却不如自己,而且就算拼力气,武者他不好说,但是对拼武夫他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每次点斗的日子,穆致平都会卸**上的各种重负,这场比赛,他还有所保留。
看客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虽然武夫的比斗观赏性没那么高,但还是有不少人关注的。
楼上坐着的,可都是钱多得没处花的富贵人家,谁家还没缺个看家护院的?打得漂亮点,那些爷或许就聘你做护卫,从此告别靠打拳过日子的日子。
两人同时动了,伴着狠叫声两个拳头对撞在一块,甫一撞上,立即分开。
台上李溪呈出拳之势站定,而段飞扬已是退到远处。
段飞扬手掌撑开又握成拳,反复几次,看着手背上红了一块,心中惊诧莫名,本以为那细皮嫩肉的小手不堪一击,当真失策。
换爪再来,双臂展开,高高跃起,在空中转身,犹如鹰击长空,落下时长脚踢出。
这一踢自是不易击中,不过没关系,借着旋力长摆手臂,手爪大扫一圈,如此攻击范围便很大,对手就不易躲避。
李溪没有躲避,抬起小腿格挡在段飞扬手腕上。
段飞扬攻击不停,脚下一记秋风扫落叶袭向身后,疾而重。
李溪跳起并往后退,没有急于攻向露出后背且尚未起身的段飞扬,机会难得,但李溪就此错过。
段飞扬回身以对,有些意外。
只见那李溪摆起了拳架,双脚呈迈步蹲起,左手开掌,右手握拳,缓缓移动,拳向前,掌靠后,掌在上,拳在下,最后停止不动。
在场的所有武人都认出了这招起手式,虽然打得很慢,但观其拳形仍是可以看出,这是那满大街皆有售买的《神皇锻体拳》中的第一式“开门迎客”。
段飞扬自然也认得这套拳,站得更近而且眼力不俗的他看得很清楚,那拳和掌缓缓划过处,隐隐牵动着有一股气流。
认真的吗,武夫,引天地共鸣?
那不是得到灵气青睐的武者才该有的气象吗?
看着那叫李溪的少年打了那么久还呼吸匀长,一个最基础的拳架在其身上竟然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魄,有些叫人发怵。
认输是不可能的,要不……再努把力试试?
段飞扬俯身上前,手臂伸直,鹰爪扣起,使出了一招“鹰拿燕雀”,直捣黄龙杀向李溪心窝,行途中还凝眸盯着李溪的一举一动。
只见那长相普通的布衣少年从脚开始动了,虽然很缓慢,虽然很微小,但段飞扬依靠不俗眼力看得千真万确,确实在动。
段飞扬有些犹豫,不知道是要先退下还是要硬着头皮冲上去。
紧接着,看见那少年肩也开始动了,依旧很慢很慢。
既然你那么慢,便是我的机会了。
不再犹豫,速度骤然加快。
近了,更近了,呈鹰爪的手就要触及李溪的身体了。
段飞扬心里有了一丝高兴的情绪,挨了这招“鹰拿燕雀”的人,还从没有能安然无恙的,到时候趁你病要你命。
点斗台负责登记的老先生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世道多残酷。
也就是今天此刻,段飞扬对世道残酷就有了深刻的体会。
他只觉得李溪这一刻全身都在动,然后好像自己颈侧受了袭,整个人带着巨响轰趴在地。
都是武人的擂台,四方楼特地做了加固,台上地板可硬了。
段飞扬已经不省人事,胜负已定。
点斗台这小半边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喧嚣留在了大台那半边。
从布衣少年摆起人尽皆知的拳架开始,好奇挤跑了热血,一直到段飞扬倒地不起,不可置信充斥着脑海,以致于愕然忘语。
“哈哈哈,如何,如何,我就说这小子不简单吧。
羽叔,仔细查,把他八代祖宗都查出来,我包你喝上半年的女儿红。”
易元青开怀大笑,豪饮一杯酒,又把目光投向那不知真容的少年。
“可惜了,可惜了,竟然没有去下注玩一玩。”
登记处的老先生如丧考妣,流年不利,又丢银子了,竟然还是足足二十两。
羽叔也是意外连连,那个不敢以真容见人的俊美少年,先是平凡的“开门迎客”藏有不俗拳意,接着由慢变快地使出神皇锻体拳中的第九式“春风拂柳”,拍晕了对手,一举赢下了比赛,当真叫人叹为观止。
“这安南城还真是卧虎藏龙啊,藏头的武夫少年,还有……露尾的五境宗师。”羽叔眯着眼先是看了看楼下的李溪,继而抬头望向更高楼层的走廊。
那里,有一个脸上带有月牙刀疤的男人。
隐鹿暗若洞渊的眼里只映着李溪的身影,手往袖子里探了探,碰到一个青色玉瓶。
他摩挲了片刻,决定还是不要暴殄天物,收回袖子里的手,不露痕迹的瞥了一眼楼下雅间里那位鹰眼老头,然后转身离去。
比赛终落幕。
娃娃温故知新,叔叔志得意满,婶婶哭天喊地。
登记老先生轻抿一口酒,压一压惊,心中默念:戒赌,戒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