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千夫所指?可能这就是了。
这座安南城,不是容不下一具废体,而是容不下武安侯家的废体。
此等场面自然不是一个十岁少年能够去应对的,惊恐万状的穆致平冲出人群,低头逃窜,又跌又撞。
他全身都在颤抖,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他知道自己废体的事情丢了将军府的脸,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还会连累到外公和娘亲被人辱骂,三代人分别被骂叛臣、罪奴和灾星,每个词都极不好听。
本是应该追逐美好和梦想的年纪,为什么人们却要他背负这些?
人在害怕的心理状态下,总是很能跑,因为总想把一切抛在身后。
一路狂奔,回到将军府并没有让他的心安静下来,那些嘲笑和辱骂,叽叽喳喳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他就这么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府里奔跑不息,不知穿过了哪个回廊,也不觉越过哪座院落,房屋越来越少,草丛越来越高,依稀记得还跨过了一条溪流。
还是很吵,还是不安,还是停不下来。
于是,又奔跑着爬上了那座出现在眼前的山坡。
跑着跑着,终于精疲力尽倒在山腰处的一块平地上,就此昏睡过去。
山风拂过,残阳透过沙沙作响的树叶,将旁边那棵歪脖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斑驳影子覆在少年背上摇摇晃晃,想要摇醒那个趴倒在地的人,告诉他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
不一会儿,太阳完全沉没进了山的后面,黑暗随之来袭。
那棵歪脖子树横伸的树干毫无征兆地骤然向上一抬,在上方极速晃了晃,吱吱作响,就好像是突然卸下了某些重物。
树下的一簇青草弯下了腰向四周压去,接着临近的另一簇青草也向地面贴去,一簇跟着一簇,仿佛是一个无形的人或者物,正一步一步无声逼近那个倒地的少年。
一道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响起,“咯咯咯,小娃娃,你是谁啊?在这里睡觉我可是要收钱的哟!”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风的凉和夜的黑掠过。
“嗯……你们人真是奇怪,先是一位漂亮的姐姐白日里霸着这个地方,现在天黑了又来你这么一个小娃娃。咯咯咯,这下可热闹可好玩了呢。”
那串银铃只是自言自语,这里仍然空荡荡的,除了倒地不起的少年,没有一个人影。
一股暖风袭向少年额头,少年眉头缓缓舒展,心跳渐渐平复,呼吸慢慢理顺,卸下了那份紧张和害怕,终于可以安详入梦,希望可以梦到他想要的怀抱。
……
穆致平一整夜都没有回来,苏映雪很担心。
才决定要保护好他的,怎么就能让人给丢了呢?
益安堂大半夜的,仍是乱作一团,苏老太太差点没将整个院子掀开,圭角婆婆一夜不能睡,在等着大夫人传来消息。
新园倒是一片祥和,早早熄灯,早早睡去。
更甭提芙蕖水榭了,没有一丝波澜。
门房那边回禀,小少爷今日出了门也回了门,没再出去过,人必定是还在府里的。
有些人稍稍安心,有些人微微失望。
苏映雪这夜睡不着,爬起,穿好衣服,提着灯笼,避开尚在前堂等候的圭角婆婆,悄悄地出了益安堂,来到靠近府门的一面墙下,再悄悄地一跃,翻过了高墙,出了府去。
就那点高,还不够她多蹦几下。
此时的崛岉大街很冷清,除了远处一队五个人的城卫,没有其他人。
骆阳是城卫所的一名副队正,他少时的梦想是加入到穆大将军麾下的朱雀神军去戍卫长城。
奈何他是家中独子,不符合朱雀军的招录标准,最后只好进了城卫所,都是护住一方安宁,他没有什么不满。
今夜本轮不到他当值,只是手下一名伍长想回乡下探望老母,求着跟他换班,他同意了。
那伍长也是家中独子,他很了解那种对家里牵肠挂肚的感觉。
入夜后,城卫带伍巡夜是朝廷颁布的法令,一来震慑宵小,二来防范魔族影殿的力量搞破坏。
安南城的夜向来安分,特别是城东北的这片区域,都是些有权或者有钱的大户,极少出事。
可是,此时已经丑时三刻,前面远处那抹灯光是怎么回事?
听不到脚步声,灯还放那么矮,不对劲儿。
骆阳低声地对身后的几个兄弟说:“都小心些。”
一直盯着那抹光看,让骆阳忽有一种窒息之感,眼睛不敢多眨一下,背后有些凉,也不知道身后的几个弟兄是怎么回事,脚步轻了,呼吸也轻了。
你来,我往,很快就靠近了,渐渐看得到提灯的人。
一个莫约十岁的小姑娘,粉群,人很漂亮。
骆阳心里咯噔大跳,这一幕极不正常。
夜太深,人太小,小得出乎意料;
灯太暗,粉太艳,艳得妖异诡谲;
风太冷,脸太美,美得不似人间物。
灯笼的火光,输给了这位小姑娘的艳亮。
小姑娘面无表情,一股视人为无物、高傲到极点的气息,让五人不敢靠近。
错身而过,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骆阳心里确实波涛汹涌,江湖中有几类人是绝不能轻易招惹的,老人、女人和小孩,这位小姑娘在这种时辰出现在这里,气息又诡秘莫测,不是厉鬼便是大妖。
越是漂亮的花,就越危险。
但是,食君之禄,便要忠君之事,更何况护住太平是自己的初衷。
骆阳鼓起勇气,转身大喊:“站住!”
但是脸僵住了,不是一张,是五张脸都僵住了。
才错开没几步路的距离,你相信吗,已经没有了小姑娘的身影。
四下寂静如鬼域,哪里还有什么其他人,那个小姑娘从来没有出现过,是眼睛欺骗了他们。
苏映雪独自一人穿过了梨湖巷,终于来到了四方楼楼下,四方已安睡。
她看了看对面的万紫楼,陪夜姑娘的香闺已没几间还亮着灯,楼下大堂那些花酒喝过了头的臭皮囊也没再嚷嚷,门口揽客的小厮也倚着门框睡着了。
此次夜出,她就是来烧这两栋出名的大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