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演出
浩瀚2025-11-07 17:2729,057

  下午第二节课徐渭就收到老猫的短信:晚上白日梦酒吧演出。

  徐渭立刻开始装病,第三节课结束,他拦住了辅导员:“晚自习我不能来上课,肚子疼,要请假。”

  离毕业还有最后半年,他们这些艺术生就是混日子,辅导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也来大姨妈了?”

  徐渭:“……”

  “反正就剩三个月,你现在荒废这段日子,将来必然会后悔。”

  在学校才会后悔,他是追求梦想,谈何后悔?

  “准不准?”

  “赶快走吧。”

  徐渭生得高挑,一米八的个子穿着白衬衣,青春洋溢,英俊得不同凡响。他抬起了一根手指,一划额头,朝辅导员比了个谢,猴子似的拎着大吉他飞奔出教室。

  他跨上自行车,单手握着手把,蹬着自行车风驰电掣,打电话给老猫:“我出来了。”

  老猫是两分钟后和徐渭会合的,他也骑着自行车,反戴着贝雷帽,笑嘻嘻地跟上徐渭:“你知道陈开用什么理由跟老师请假吗?”

  “什么?”

  “他说头发开叉要回家护理,然后就被拎到办公室了。”

  早春微风带寒,扑在脸上冷冽又刺激,徐渭剑眉上扬,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意。

  “那还能出来吗?”

  “肯定能出来,他毕业就要去澳洲继续深造,学校都找好了。老师也没必要跟他硬来,关三个月。”

  最后三个月。

  年轻的少年,白色衬衣在风里翻飞。

  白日梦酒吧是D城最具代表性的夜场,这里有唱片公司的人蹲守,经常听到那些某某乐队在这里演出被高价签走的消息。他们能在白日梦演出是老猫找的关系,老猫的舅舅和白日梦的经理是铁瓷儿,就有了这个演出的机会。

  “如果能签,我们就厉害了。”老猫的头发偏长,迎风吹成了大背头,跟网红博美似的,“少年成名,前途无量。”

  “少年,你再往机动车道骑被警察叔叔抓住要罚款。”徐渭身子一偏转弯吹了声口哨,响在风里,透彻干净。

  他们到白日梦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其他人还没到,徐渭买了两瓶饮料扔给老猫一瓶说道:“周峰呢?”

  “周峰给女朋友送饭去了,说是六点半到。”

  老猫本名叫矛时俊,是他们中年纪最大的。徐渭和他是在学校论坛上认识的,他是鼓手。

  半年前他们临时拼凑了个乐队,名字非常中二,徐渭都不想提。

  荔枝味的饮料喝起来有股臭虫的味道,徐渭拿起来看了看标签,又喝了一口。夕阳西斜,落在少年的脸庞上,他长腿支着自行车,背上是吉他盒。

  “毕业后陈开要去国外,我们就剩三个人了。”

  “少个陈开不算事儿,你能兼替吉他手。”

  六点半,周峰以生死时速奔来,气喘吁吁:“陈开那个大傻子!”

  “人呢?”老猫把喝剩的半瓶饮料扔给周峰。周峰也不嫌,仰头一口气灌完,情绪激烈:“他非要开车,被交警查了,人和车都被带走,无证驾驶。”

  徐渭:“……”

  “不管他了,头发开叉开到脑子里了。”老猫往里面走,“赶快进去和经理见个面,混眼熟,最好能安排前半夜演出。”

  他们组乐队的事家里人并不知道,太晚回去没法交差。

  徐渭对缺人有心理准备,也没有多意外,跟在老猫后面大步上了台阶。

  “干什么的?”

  他们在门口被保安拦住,老猫立刻拿出电话说道:“我跟沈经理约好的,今晚演出的乐队。”

  “哪个沈经理?”

  “沈海军。”

  “你等着。”保安毫不客气。

  白日梦酒吧装修豪华,门口就金光闪闪。

  徐渭看着里面,往后退了半步。

  “干什么的?”

  身后忽然响起个低沉悦耳的男人嗓音,徐渭回头就被震住了。那是个非常漂亮的男人,一个男人能用漂亮形容,很夸张。

  但对于这个人,却十分贴切。

  “周总。”

  他身穿暗蓝色衬衣,皮肤偏白,一米八五左右。抬手间,宝蓝色的衬衣袖扣闪烁着光,那是高高在上的俊美。他淡漠的眼扫过来,看了徐渭一眼才朝保安颔首。

  “这是今晚要演出的乐队,不懂规矩。”

  他很轻地“嗯”了一声:“让他们去后门。”

  “我这就带他们过去。”

  高高在上的矜贵,所有人都对他弯腰。

  徐渭皱了下眉头,单手插兜。

  “你们从这边走吧,我带你们过去。”保安有些不耐烦,“演出的乐队没有从正门走的,介绍你们来的人没跟你们说吗?”

  老猫连连道歉:“抱歉,我们并不知道,这次记住以后一定不会再破规矩。”

  “恐怕没以后了。”保安毫不客气。

  徐渭说不出的不舒服,但也没有说话。

  老猫很不容易,他一直在跑前跑后地忙。在后门见到老猫口中所谓的经理,不过是后勤部门的一个小经理,拉住老猫一顿训。

  “怎么走正门了?还被老板碰上。”沈海军很担心自己被牵连,压着怒气,脸色很难看,“大少爷们啊,你们出来能不能守守规矩?这让我也很难办。”

  “对不起。”老猫低声下气地道歉,“我不知道。”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跟我进来吧,今天能演就演,演不了我也没有办法。”沈海军喝多了吹牛,吹出来这么个事儿。又不好现在就让人走,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面带,唱一首歌几分钟时间。求策划那边,应该是塞得进去。

  后台其他人还没到,沈海军让他们在化妆间外面等,自己进去找策划。

  老猫笑着拍了拍徐渭和周峰的肩膀:“我舅舅说沈海军很靠谱,演出没问题。”

  徐渭放下吉他靠在墙上,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徐渭看得一清二楚,但也不好说开。老猫也不容易,都是为了梦想,刚要说话,周峰嘴快:“这看着一点都不像有实权的,吹牛的——”

  徐渭一巴掌拍在周峰的肩膀上,把周峰后半截话给拍了回去,顺势揽住周峰的脖子:“在外面少胡说。”转头面向老猫,“周峰满嘴跑火车,你别放心上。我倒觉得沈经理还不错,我们刚开始,没人把我们当回事就对了,哪个成功的人开始就一帆风顺?”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晚十点,他们被叫了进去,后台主管扔过来一个歌谱:“唱这首,十一点上台,五分钟。无论客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跟人争吵,坏了这里的规矩自个儿离开。”

  “啊?我们有自己的歌——”

  “爱唱不唱。”主管忙得不行,怒道,“能不能唱?”

  “能!”

  “去换演出服。”

  演出服难看且油腻,不知道多少人穿过,从来不洗。徐渭拎起一件带铆钉的夹克,这只能遮住胸口吧。

  老猫咬牙说道:“换吧。”

  换衣服时间很短,只有几分钟。

  他们还要现场排练歌曲,这是当下最流行的摇滚快歌,并不适合徐渭。可主管说得很清楚,不唱可以走。

  “徐渭。”老猫握住徐渭的肩膀,“行不行?”

  “行。”徐渭笑道,“男人能说不行吗?”

  徐渭身穿铆钉背心,露出里面小麦色的肌肤。裤子更夸张,从大腿到膝盖一片清凉。离上台还有十分钟,徐渭的电话响了起来,来电是母亲。

  他直奔洗手间捂着电话接通:“妈。”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徐渭关上门把音乐声隔绝在外,往最里面的隔间走:“去同学家,最近事情比较多——”徐渭拉开隔间门,立刻停住动作。

  “那你晚上回来路上小心点。”

  徐渭瞪大眼迅速拿下手机挂断,隔间里一站一跪两个男人,徐渭有些蒙,往后退了两步点头道:“对不起——”

  其中背对着他的男人回头,暗蓝色的衬衣搭配矜贵俊美的一张脸,一双锐利又深邃的眼扫过徐渭,徐渭认出来对方是刚刚在门口碰上的男人,大概是这家夜店的老板。

  “抱歉。”

  徐渭退后两步,电话又响,他拿起来接通,老猫的声音传过来:“你去哪里了?演出要开始了,赶快。”

  徐渭“嗯”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出洗手间,关上门狠狠一揉脸。

  这都什么事儿!

  徐渭飞奔回去,老猫把吉他递给他:“尽快,缩短时间了,两分钟,上去不要那么死板。尽量奔放点,我们这首歌需要气氛。”

  徐渭抱着吉他拿着拨片:“嗯。”

  他是吉他手兼主唱,但这是非常快的一首歌,徐渭的音色不适合。

  随着主持人的喊声,他们走上舞台。灯光落到徐渭身上,他握着拨片,大脑一片空白。第一个音阶响起,架子鼓的声音响彻全场。

  徐渭开口,清冽嗓音实在撑不起这样奔放的摇滚乐。他长相冷峻,肢体也僵硬,台下有嘘声。徐渭脑袋里嗡嗡的,握着吉他的手很紧,坚持把一首歌唱完。一瓶啤酒拍在舞台上,客人叫嚣,“唱的什么?不喝酒就不要走了!”

  年轻英俊的男孩脸上还有着稚气,手足无措。

  老猫握住徐渭的手腕,走过去拿起啤酒说:“他很少唱快歌,不是很适应,对不起,我来喝。”

  老猫经常混这种场所,仰头一瓶啤酒喝完,一抹嘴边酒沫。

  那边叫嚣的客人把一箱酒放上舞台,说道:“让他喝。”

  “请你喝酒,给个面子。”主持人笑着圆场。

  徐渭走过去拿起一瓶啤酒仰起头喝,一口气喝一瓶很呛,不是谁都能办得到。酒喷了出去,徐渭抹了一把脸,放下酒瓶:“谢谢。”

  干净的少年嗓音通过话筒响彻整个大厅,徐渭鞠躬,拉着老猫大步往回走。

  嘘声一片。

  他们刚出去主管劈头就骂:“你们唱的那叫歌?那是数来宝!谁找的人?这都什么素质!赶快滚!”

  “我们的酬劳——”老猫试探着说。

  “还酬劳呢?就你们这样我没朝你们要钱就算仁慈了!赶快滚,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三个人出门,徐渭摸出钱包取出里面仅剩的五百块:“今天怪我,不能让你们俩白跑一趟。”

  老猫把徐渭的钱包塞回去,嚷嚷道:“找地方撸串,什么破酒吧,不把我们当人,我也看不起这破地方。”老猫指着白日梦巨大的LOGO牌,咬牙切齿,“待以时日,老子成气候了,我让他们都跪着求我。”

  徐渭很少喝酒,头晕得厉害。把钱包装回去,背上吉他:“我就不去了,我先回家了,回去晚我妈要担心了。”

  “再见。”

  徐渭跨上自行车狂奔出去,狠狠抹了一把脸,今晚一塌糊涂,全是因为他。

  到家已是零点,徐渭扔下书包主卧门就打开,披着外套的母亲睡眼蒙眬:“才回来啊?吃饭了吗?”

  “吃过了。”徐渭说,“你赶快去睡吧,我睡了。”

  徐渭越过母亲快步回到卧室,关上门把自己扔到床上,狠狠捶了一下床。这么好的机会,被他毁掉了。

  

  第二天。

  早餐期间,徐渭没见到父亲,问道:“我爸呢?”

  “去S市了。”

  徐渭三两口吃完一个饼,母亲把牛奶放到他面前:“喝完再走。”

  徐渭不爱喝牛奶,皱着眉头端起杯子喝完,说道:“那我走了。”

  “好好读书,专业课也好好读,玩音乐不能当饭吃。”

  “嗯。”

  徐渭拎着书包斜挎着,下楼推出自行车,眼皮开始跳。徐渭揉了揉眼睛,春天毛病非常多。空气中弥漫着柳絮,吹得人睁不开眼。

  徐渭一路飞驰,踩着铃声进了教室。

  老猫发短信过来:“我又联系了一个酒吧,同意我们唱自己的歌,周六。”

  徐渭翻开书本,看着课本,莫名地又想到昨天那个美艳的男人。

  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徐渭仔细一想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脊背被笔戳了下,徐渭回神转头对上一双清丽的眼。

  女孩娇羞道:“给你的。”

  粉色的信封,上面画着几个心,看起来很可爱。

  “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女孩含羞带怯,低下头,徐渭后脊背汗毛直竖,收回视线打开信封看到一封情书。

  写得很不怎么样,文笔很差,徐渭圈出两个错别字把信还回去:“帮你修完了,写得还不错,加油你会成功的。”

  女孩一愣:“啊?我不是——”

  徐渭朝她比个胜利的手势:“加油!”

  徐渭及时收回视线呼出一口气,他收到过无数情书,但徐渭现在没有谈恋爱的心思,故而对情书没有丝毫的兴趣。他又开始啃课本,当初以他的艺术成绩本来可以参加单招,但父母坚决不同意他读艺术学院。当时闹得很过分,徐渭就退而求其次,上了综合艺术大学。

  脊背又被戳,徐渭的好脾气都要炸了,深吸气回头看她。

  “又有事?”

  女孩叫苏明艳,一时间不知道徐渭是真明白情书的意思还是装傻,她也不能再问这件事,转口道:“明天我生日,请了咱班好多同学,你也一起来吧?”

  “在哪里?”

  “在白日梦订了个房间。”

  白日梦他可真不想再去,昨天的经历简直是噩梦,这辈子的耻辱。

  “白日梦很贵的。”忽然肩膀被揽住,徐渭看了眼同桌,同桌贱兮兮地笑,“几点?哪个房间?我们一块过去。”

  苏明艳瞪了他一眼:“你这便宜占的!”看徐渭面色不悦,怕徐渭不去,说,“那你和徐渭一块过来。”

  “当然当然。”同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答应你了。”

  “我可没答应。”徐渭甩开同桌,重新看书,“我不想去。”

  “从现在到毕业你的值日我承包了。”同桌喜欢苏明艳,一咬牙,“去不去?”

  徐渭看着他,扯起嘴角:“成交。”

  苏明艳:“……”

  

  第二天是周六,所以周六晚上可以放肆,苏明艳就把生日会放到了夜场。徐渭对白日梦有阴影,他文化课虽然不是很好,但在音乐专业上一直被夸有天赋。

  栽这么大个跟头,那是徐渭心里的伤疤。

  但不做值日生的诱惑也很大,徐渭权衡利弊,还是忍着伤疤的疼过去了。他到的时候是九点,刚走到门口,穿着长裙的苏明艳就飞奔出来拉住他的手臂,香水味直钻鼻子。

  徐渭推开苏明艳,看她:“你还回去换衣服?”

  苏明艳没见过这么不解风情的人,捶了他一下:“哪有你这么问的?”

  徐渭被捶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揉了揉脖子沉默不再说话。

  苏明艳再次来挽徐渭的胳膊:“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最大,你得让着我明白了吗?”

  徐渭抽出手抬头道,“今天不应该是你妈最大?”

  苏明艳:“……”

  电梯门打开,一个男人走出来,徐渭抬头就跟穿黑衬衣的男人对上视线。他一身黑色,衬得皮肤更白,淡漠漫不经心的眼落到徐渭身上。

  身边跟着的人恭敬道:“周总。”

  徐渭让开路,周斯易看了他一眼才大步离开。

  “那个人看起来好凶。”苏明艳低声说,“又美又凶。”

  徐渭和苏明艳拉开距离,进了电梯,低头没说话。

  电梯里只有两个人,苏明艳就又欢脱起来,转头注视着徐渭:“你觉得我怎么样?”

  “嗯。”

  “嗯是什么意思?好还是不好?”苏明艳挪到徐渭面前,徐渭很高,她需要仰着头,手背在后面轻晃一下,声音软绵,“你喜欢我吗?”

  徐渭一下子呛到,捂着嘴咳嗽。

  苏明艳连忙去拍他的脊背,徐渭可以说是从小帅到大,长得英俊又会唱歌弹吉他,小女生对他没有丝毫抵抗力。

  徐渭避开苏明艳的手,说道:“你要继续这样的话我就走了。”

  苏明艳撇了下嘴,有些失落地转头。

  徐渭不喜欢女孩的碰触,他单手插兜,这样更自在。

  电梯停下来,苏明艳赌气走在前面,徐渭又想走了。电话响了一声,他拿出来看到来电是陈开,接通。

  “你在什么地方?出来玩呗。”

  他们在周六晚上就是出笼的野鸡,狂野状态。

  “在什么地方?”

  “白日梦。”

  “几楼?我过去。”

  “你也在?”

  “嗯。”

  刚走到包间门口就有一群同学起哄,女生推推搡搡:“苏明艳把男神请来了!牛啊!”

  “七楼702。”

  “好。”苏明艳的朋友女生偏多,徐渭头皮发麻,挂断电话对苏明艳说道,“我朋友在七楼,我先过去了。”

  苏明艳一愣,徐渭转身就走。

  他长腿笔直,走得飞快,没有走电梯顺着安全出口就奔上了七楼。那些女生可真是吵,让他吃不消。

  徐渭跟男生相处更自在。

  他到七楼推门进去,音乐声扑面而来,穿成野鸡的陈开花枝招展地扑了过来。徐渭抬脚踹开他,里面有男有女二十几号人。

  “这是什么局?”

  “哥要提前去澳洲,请朋友来嗨一把,老猫和周峰马上就到。”

  徐渭一怔才笑出来:“这么快?”

  “我不想走的,我爸非让我走,没有办法。”

  他们的乐队要解散了。

  徐渭坐下,陈开起开一瓶啤酒递给徐渭,自己坐在沙发扶手上也取了一瓶酒跟徐渭碰了下,说道:“也就三四年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再闯荡歌坛。”

  徐渭喝了一口啤酒,四年以后会是什么样?

  未来是迷茫的。

  他咽下啤酒又跟陈开碰了下:“敬四年以后。”

  一瓶啤酒喝完,老猫和周峰才到,老猫家庭条件不是很好,应该从别地赶场过来。穿着黑色骷髅头T恤,戴着夸张的金属项链。

  “钱难赚啊。”老猫打开一瓶啤酒灌了大半瓶,放下吉他坐在徐渭身边,“这是真打算走了?”抬脚蹬了陈开一下,“你真不讲义气。”

  陈开也不生气,嘻嘻哈哈地笑。

  徐渭喝完一瓶酒有了尿意,起身,房间内的洗手间被占了,他转身出去。走廊寂静,徐渭莫名伤感,他摸出烟盒取出一支烟咬着点燃。打火机装回去,吐出烟雾眯了眼。他想去N大音乐学院继续读研,老猫想留在本地,而周峰考研的专科小分没过,前路未卜。

  徐渭进洗手间弹落烟灰,咬着烟走向小便池。

  上到一半身后有脚步声,徐渭回头看了眼,烟瞬间掉了下去。烫得他一跳,尿呲到了地上,场面非常尴尬。

  徐渭恶心得不行,连忙提上裤子抽纸垫着捡起地上的烟头扔到垃圾桶。他都不敢抬头,太丢人了。

  徐渭打开水洗手,身后响起闲闲笑声。

  “你叫什么?”

  徐渭倏然转头。

  男人手指修长生得漂亮,走到小便池前慢条斯理地解皮带。徐渭想到上次见他时候的场面,收回视线抽纸擦手,转身匆匆拉开门直冲出去。

  他很不喜欢这个男人,感觉太奇怪了。

  徐渭回到房间坐下,周峰又给他塞了一瓶啤酒,徐渭压不下心头火,灌了大半瓶,冰凉的啤酒到胃里。他在酒精的刺激下,想得乱七八糟。那个姓周的男人长得太漂亮了,漂亮得很不正常。

  喝到十一点,不知道谁提议去一楼玩,徐渭对一楼那个舞台很抗拒,摇头道:“我就不去了。”

  但他直接被周峰和陈开扛起来,徐渭在手忙脚乱中揪住老猫的头发,老猫也被拖进了电梯。一行二十几个男生,分两个电梯下楼。

  一楼的音乐声震耳欲聋,陈开和周峰都喝多了,直冲向舞台吼道,“唱的什么东西,让我上去,吓死你们!”

  敢在白日梦闹事,保安都很佩服他们的勇气,初生牛犊不怕虎。

  “小王爷,我们要不要上去开个嗓?”

  徐渭被架在空中,衬衣撸起来一截露出精瘦的腰身:“放我下来!”

  他们哄堂大笑,保安上来轰人:“赶快走!再闹把你们赶出去!”

  这一吓唬,陈开的少爷脾气就撒开了,他放下徐渭指着脸说:“你知道这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保安一脸看神经病似地看他们,这样喝多的小屁孩他们见多了。

  “这是未来巨星!徐渭,超级巨星!”

  徐渭一巴掌拍在陈开的头上,拖着陈开要走,陈开死死抱着柱子不撒手,吼道:“让我们上去唱首歌,我们小王爷唱得可比那些人好!”

  他大手一挥,无赖地吼。

  舞台上一个乐队在唱歌,唱得死气沉沉。

  徐渭回头冲老猫喊道:“陈开要撒酒疯,快拉着。”

  说话间,陈开金蝉脱壳般从衬衣里钻出来,裸着上身抽出钱包就甩到了舞台上,场上喧哗,乐队停止演唱看着这边。

  陈开吼道:“敢不敢比一下啊?”

  神经病!

  陈开泥鳅似的挣脱保安爬上舞台,他并没有捡钱包而是扑翻了主唱,抢到话筒扔给徐渭:“徐渭!”

  徐渭手忙脚乱接住话筒。

  他疯起来不管不顾。

  保安冲上去拖住陈开的腿,陈开把裤子也蹬掉了,穿着平角裤满场子尖叫。一群小子喝多了疯狂冲上舞台,场面相当刺激。

  保安抓住陈开这个混世魔王要往下拖,耳机里忽然响起一个轻慢的冷厉嗓音:“放开他们,让他们唱。”

  保安莫名其妙,但大BOSS的话谁敢不听?退了下去。

  保安队长吼道:“撤。”

  挽袖子要耍浑的少年见状蒙了,不知道该下去还是继续战斗,陈开吼道:“不玩的下去!”

  他混不吝地招手:“徐王爷!”

  老猫坐到架子鼓前,一声落下,“哐”的一声响,他抬起头吼道:“我们是皇族乐队!”

  真中二。

  周斯易一口酒喷了出来。

  目光落到舞台下身材修长的少年身上,他的长相偏冷峻。穿着白色衬衣和牛仔裤,闻言抬手解开两粒衬衣扣子。灯光落到他的喉结上,少年光滑的脖颈犹如天鹅。周斯易眯了眼,手指轻敲黑色的皮质沙发。

  少年长腿一跃跳上舞台,转身面向观众。

  他站姿悠闲,抬起眼,慵懒的一双眼锐利起来。

  “打扰了。”

  清雅的少年嗓音,那是一种享受。

  周斯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声音响起,他垂下视线。

  少年之美,难用言语形容。孤傲,自负,他开口,低哑嗓音从音响里流泻出来,干净清澈,没有一丝杂音。

  周斯易抬起酒杯一饮而尽,目光注视着他。

  全世界的灯光都在他身上,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衬衣下面蝴蝶骨的形状。

  光从他的头顶散落,他被罩在其中。

  “易哥。”

  周斯易转头,漫不经心的眼落到男人身上:“嗯?”

  他嗓子发干,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取出一支烟轻咬着。旁边的人拿出火机给他点燃香烟,青色烟雾落入空气之中,周斯易抬起眼,浓密睫毛下一双洞察的眼落向对面的人。

  “刚刚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什么?”周斯易拿下烟,缓缓吐出烟雾,又看向舞台中的男孩。

  “春秋这两年发展也不错,合作的事儿——”

  “没兴趣。”周斯易懒懒地靠在沙发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夹着烟,姿态优雅,“想要投资去找我家老头子,我不负责。”

  周斯易是出了名的任性,豪门富二代,名校毕业,回国却窝在这样的小酒吧里玩。

  “易哥?”

  舞台上的少年又换了一首歌,这回欢快了许多。贝斯手和键盘手全部随着鼓点沸腾,徐渭把话筒放在支架上,捡起地上的吉他加入其中。激烈的音乐碰撞,伙伴的嘶吼从音响里传出来。

  他回头看向台下,嘴角上扬。笑得张扬恣意,少年意气风发。

  

  徐渭的偶像是火烽乐队,他们就是从白日梦的舞台上被经纪公司签走,一炮而红。白日梦对于徐渭来说,就是他的“白日梦”。

  第二首歌唱完,徐渭放下话筒闭眼面向观众,许久后他弯腰九十度鞠躬。他转身大步跳下舞台,衬衣翻飞,其他几个人才回神,连忙跟上徐渭,他们以徐渭为首。

  主持人看向经理,经理看向最高处的周斯易,周斯易面无表情。他就给主持人暗号,舞台继续。

  徐渭径直出门,一头扎进冷风里。他面向川流不息的街道,面对这个充斥着霓虹灯的城市夜晚。徐渭抬起头,喘着气。

  “徐渭?”

  徐渭转头看到其他三个人,他扯起嘴角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取出一支点燃。

  “还有烟吗?”陈开只穿一条平角裤,气喘吁吁地坐在台阶上,一条不那么长的腿拼命摆出显腿长的姿势。徐渭把烟盒扔给他,陈开把剩余的一支烟点燃,几乎要躺在地面上了。他胸膛起伏,眯眼道:“哥几个,我是逃兵。”

  酒不醉人人自醉,陈开转头看徐渭,路灯下,徐渭垂下头抽烟。他的脸隐在阴影里,深邃又深刻。焦躁的情绪渐渐落了下去,陈开有些想哭,喉结滚动,他狠狠抽了一口烟。

  “徐渭。”

  徐渭抬头:“嗯?”

  陈开忽然站起来,拿下烟大步走到徐渭面前把他抱进怀里,一抱就分开,转身去抱老猫和周峰。

  “待我归来,我们会壮大皇族乐队。”

  徐渭伸手和陈开碰了下手掌:“再见,”徐渭握住陈开的手,半晌笑出声,嗓音沙哑,“殿下。”

  陈开的司机很快就到了,老猫把烟头扔掉爬起来:“走了。”

  徐渭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在路上手机响了起来,徐渭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是妈妈,接通:“妈,我马上就——”

  “这里是市医院,病人的手机里第一个号码就是你,你是机主的儿子对吗?”

  徐渭脑袋“嗡”的一声,一脚踏在地上刹住自行车:“什么?我是,我是徐渭,机主怎么了?”

  “车祸,在抢救,你赶快过来。”

  徐渭一路狂奔,自行车飞驰在黑暗之中,他只听到自己的喘气声。车祸,在抢救,司机当场死亡。

  下午妈妈给他发信息,说晚上要和爸爸出去吃饭。

  徐渭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狂奔。

  市中心医院,自行车倒地发出巨大声响,徐渭挎着书包飞奔向急诊室。到处都是人,他抓住一个医生的手臂:“你好,我是徐渭,我刚刚接到电话说我的母亲出车祸。”

  医生一脸迷茫,不知道他干吗,另一边护士喊道:“你是陈玲和徐建海家属?”

  “是的。”徐渭连忙从书包里摸钱包取身份证,“我是,我爸妈呢?”

  警察也在,因为出人命了,他们得负责。

  “陈玲还在抢救,你先签字。”

  徐渭签字的手在发抖,这是妈妈的生死状,徐渭用尽全力写下自己的名字,深吸气转头看陌生的环境。警察、护士,来来往往的人,他深吸气。

  没有人说徐建海在什么地方,电话里医生说过司机当场身亡。

  徐渭不敢问,他狠狠揉了一把脸。

  “你是徐建海的儿子?”警察询问。

  徐渭点头:“是的。”

  “你的父亲涉嫌酒驾,当场死亡——”

  徐渭扑上去抓住他的衣服,目光急迫:“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徐渭被反剪按在地上,警察说道:“你这个行为属于袭警了,现在跟你陈述案件。不止你们家的事,还有其他的受害人!孩子,你总要面对。”

  徐渭抬起头,脸上一片冰冷,他看着面前的人,视线模糊。母亲在做手术,医院通知他缴费。徐渭冲出医院捡起那辆自行车狂奔回家,家里没有多少现金,父母的银行卡密码他也不知道。徐渭翻出三千多现金,又找到存自己压岁钱的银行卡,里面有几万块。

  早上七点,母亲被送入了ICU病房,徐渭茫然地坐在满是白光的走廊上。他恍恍惚惚,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亮光从走廊的尽头落进来,世界通明。

  电话又响,徐渭接通,是负责父亲案子的警察。徐渭揉了揉脸下楼,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警察带他去停尸间,徐渭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像是走在刀子上,鲜血淋淋,割得他喘不过气。

  徐渭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悲伤到呕吐的地步,他在停尸间看到父亲,在最后关头父亲把方向盘打向自己,想为母亲争取活命的机会。他面目全非,徐渭颤抖着接过警察递过来的遗物。张了张嘴,他发不出声音。

  酒驾车祸,车主全责,保险不赔。对方是一辆帕萨特,车上一对母子生死未卜,后期赔偿全部是他们的。

  徐渭抓着父亲沾满血的钱包,他低着头,泪往下滴。

  “要走法律程序,你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徐渭接过文件,写名字的手满是潮湿,他咬着牙擦掉泪写下名字,低着头道:“谢谢。”

  “你还有别的亲戚吗?”

  徐渭摇头,父母都是独生子,爷爷奶奶早年去世。远房亲戚,徐渭根本没有找他们的必要。

  “你先守着你母亲吧,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谢谢。”

  母亲一直没醒,ICU病房一天好几千,徐渭手里的钱很快就没了。父亲还未下葬,徐渭六神无主,打电话给老猫。

  老猫很快就到了,两个少年面面相觑,徐渭揉了揉脸哑着嗓音道:“我该做什么?”

  “得先送你爸走。”老猫是单亲,他也经历过父亲去世,“拿着你爸的——”老猫看徐渭惨白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说下去,“可能这么说有点残忍,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拿着你爸的死亡证明和身份信息去各个银行查账户余额。有钱才能办接下来的事,不然什么都不行。毕竟你妈还在,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一瞬间,徐渭失去了所有。

  徐渭拿出钱包看里面的现金,一共一千块:“怎么送?”

  老猫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卡递给徐渭:“里面有八千,密码六个八,先送火葬场。我们这点钱买墓地是不可能,先放家里。你爸不是还有个店?现在怎么样?能不能卖出去换点钱出来。”

  徐渭抬起头看着老猫,老猫觉得自己很残忍,他握住徐渭的肩膀:“徐渭,事情已经发生了,活着的人还要走下去。我爸当初走的时候,我也这样,现在你看我不也活着?”

  徐渭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老猫把卡塞到徐渭的手里。

  “谢谢。”徐渭嗓音沙哑。

  “我帮你跟老师请假了。”

  “嗯。”

  “先办你爸的事。”老猫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通,那边不知说了什么,老猫脸色顿变,挂断后扶起自行车,“我得去学校一趟,你有事跟我打电话。”

  徐渭点头。

  很多事听起来很容易,但实际操作却是艰难。八千块在这样的城市,办后事真的是不够,母亲那边还得源源不断地填钱进去。

  徐渭先去父亲的店,他父亲经营的是灯具店,店还开着,现在是爸爸的朋友姓秦的叔叔看着。徐渭说明来意,秦叔拿出一堆单据,假模假样地叹息:“你爸爸的死我很惋惜,但这个店现在已经和你爸没有关系。”

  徐渭抬头:“什么?”

  “这是我们之间的协议。”秦叔说,“你爸欠我十万,把店抵给我了。”

  这个店不止十万,怎么可能这样?

  徐渭拿着合同看,每一个字都认识,连起来他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横竖就是店已经没了,哪凉快哪待着去。

  “我爸没说过。”

  “你是小孩子,自然不会对你说这些。”

  徐渭看着面前的人,他脸上是笑的,眼睛里却是厌恶和嘲笑。

  “你也别来找我麻烦,你爸是死了,但这些合同都具有法律效力。”

  徐渭转身大步就走,他在第四天把父亲的骨灰抱到家。找家里的银行卡,跑了十几家银行,一共取出来六万块。

  徐渭直奔医院把母亲的医药费交上,辅导员打电话过来,徐渭在医院后门接通电话:“老师。”

  “你家里的情况我也听说了,你怎么打算?”

  徐渭想抽烟,他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买烟也要钱。

  徐渭家不算特别有钱,但也是小康。父亲开着一个还算赚钱的灯具店,母亲在一家培训机构做音乐老师。

  徐渭捂着嘴咳嗽了半晌,他也清楚自己的处境,考研是不可能了,离毕业还剩下两个月,飞来横祸,他从一个不问世事的少年,变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老师,我可能直接工作了。”

  工作是现在徐渭的必然选择。

  徐渭为钱消得人憔悴,第九天,母亲转入普通病房。不过还是没有清醒,徐渭再次打电话给老猫。

  “能不能帮我找个工作?”

  老猫一愣,“你不考研了?”

  “嗯。”

  “我晚上去找你,见面再谈。”

  

  晚上九点,徐渭和老猫在医院附近的砂锅米线店碰面。

  徐渭连续奔波,瘦了一大圈,也再没有以前的精神头。老猫点了两份豪华砂锅米线,取了两瓶橘子汁打开递给徐渭一瓶,自己灌了一大口。

  天已经热了,小吃店的电风扇有气无力地摇着,热燥燥的。

  “你真不考研了?”

  “没法考了。”徐渭说着从包里取出老猫的卡还回去,“钱给你放回去了。”

  “我不急着用。”老猫推辞,“你拿着吧。”

  徐渭强行把卡塞到老猫的衣服口袋里,说道:“这点钱还是有,你家也不容易。”

  老猫也缺钱,叹口气:“最近晚上我赶场子,一场两百,要是喝酒了另外给。按点提成,喝得多一晚上能赚五六百。”

  “我们是歌手还是陪酒——”徐渭一笑觉得有点苦,又叹了一声,仰起头喝橘子汁,喝了一肚子气,说道,“我不喝酒纯唱歌可以吗?我酒量不行。”

  “行啊,你唱得比我好,晚上我带你去。”

  “谢谢。”

  滚烫的砂锅米线上桌,老猫埋头吃饭,热气腾腾,他一抹汗抬头看徐:“自家兄弟,说这个话多见外。”

  “还组队?”

  “单飞吧。”老猫把米线咽下去,看徐渭,“组队给一份钱,单人我们两个就两份钱。哥们,谁跟钱过不去?”

  火辣辣的米线吃得徐渭泪都快出来了,这日子真难。

  以前他妈是绝对不允许他在外面吃这种小吃的,现在也没人管他了。这顿饭还是老猫请的,徐渭的钱包比脸干净。

  晚上徐渭拎着吉他骑着那辆自行车跟着老猫赶夜场,特小的酒吧,鱼龙混杂,老猫拉徐渭进去赔笑跟经理介绍:“得过校园男神大赛一等奖,校园歌手。”

  徐渭穿着白衬衣黑色长裤,一双眼漆黑。经理看了一眼,笑道:“长得还行,别拿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头来忽悠我,第一天试唱两首歌五十。”

  “五十也太少了——”老猫还要说。

  经理“哧”地笑出声,由上至下打量老猫:“你还跟我讨价还价上了?你是在这里做腻了吧?”

  徐渭连忙拉住老猫,说道:“我可以的,有钱就行,谢谢哥哥。”

  徐渭声音好听,话也甜。经理伸手一摸徐渭的脸,扭着腰走了:“好好唱。”

  徐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猫揽住徐渭的肩膀:“找两首短点的,唱完就走,我带你赶下一个场。”

  “嗯。”

  “有人叫你喝酒,不想喝就别搭理。”

  徐渭点头。

  以前徐渭也去酒吧演出,不过一直是老猫顶在前面,老猫喝酒。

  他现在独当一面,客人把两瓶啤酒放在地面上,主持人示意他喝。徐渭迟疑了几秒,放下话筒拿起酒瓶仰头喝。第一瓶还好,到第二瓶徐渭就有些蒙。

  他咬牙喝完,弯腰鞠躬,转身下台。

  老猫塞给徐渭一瓶饮料:“醒醒酒,白日梦那边打电话让我们过去一趟,给五百。”

  “一人五百?”

  “想什么呢?两人五百。”

  徐渭灌了一口:“那就是二百五。”

  “你喝多了。”徐渭是他们乐队的团宠,老猫对他总是怀着几分护崽的心,伸手揉了把徐渭的头,“傻了。”

  徐渭找了个小马扎坐下,伸手:“借根烟。”

  “后台不能抽烟,你等我一会儿,出去再抽。”

  徐渭靠在身后的铁衣柜上,哼了一声,摆摆手:“走吧。”

  老猫离开,徐渭眯着眼靠着,脑袋里乱七八糟。他不敢想以后,也不敢想过去,他空空荡荡地被架在中间,没有着落。

  爸爸走了,妈妈还没醒来。

  他的梦想碎了,徐渭放下水拿起吉他,拨弦。“铮”的一声,有人进来,徐渭放下吉他。

  徐渭一米八的身高,健康的小麦色肌肤,长得格外英俊,他坐得很低,从上面能看到他的锁骨和胸膛。

  经理走过来,手搭在徐渭的肩膀上,弯腰道:“喝多了?酒量这么差?”

  “嗯。”徐渭想躲开他的手,手心燥热,很难受。

  “家里缺钱?”

  徐渭抬头看着他,经理的脸一团模糊,只有脸上的痘饱满清晰。

  “你把手挪开。”徐渭一字一句道。

  经理面上讪讪,收回手转身去拿工作手册:“小子,劝你出来混脾气好点,谦恭一些,多叫哥哥,不然怎么得罪人的都不知道。”

  经理出门重重甩上门。

  徐渭没喝酒的时候还能忍,喝了酒就原形毕露。

  他把一瓶水喝完,等了二十分钟,老猫回来没有跟徐渭说话直奔洗手间。徐渭听到他吐,取了一瓶水拧开递给老猫。

  老猫灌了一口水,揉揉脸,脱衣服穿上一件T恤,帽子反戴,拎起吉他背上:“走了,赶下一场。”

  “你没事吧?不行就不去了。”

  “不去哪来的钱给你妈交医药费?”老猫说,“快点,我又给我们起了个新的组合名,叫拼命三郎。”

  俩人狂奔出门跨上自行车,冷风一吹,酒也散得差不多。

  “这个酒吧是一周结算一次,过几天钱结了我都转给你。”

  “不用。”徐渭握着自行车把,风灌到衣服里,也是暖风,“我会赚到钱。”

  到白日梦是十一点,从后门进入直接去后台找主管。打电话的是主管,上次老猫留了联系方式。

  “你们就两个人?”主管看到老猫就喊道,“赶快过来。”

  “其他两个单飞了。”老猫说,“我们现在改名叫三郎乐队。”

  “就两个人还三郎?”主管接到上面指令,要把这群小子找回来。上次这几个人祸祸他的场子,主管看他们很不顺眼,但上级命令必须遵守,“十一点半上台,歌单呢?”

  老猫转头看徐渭:“唱什么?”

  “无人知晓。”

  主管看了徐渭一眼,徐渭长相挺惊艳。高挑清瘦,少年感十足。

  徐渭穿的白衬衣,老猫黑色T恤,戴着骷髅头项链。

  十一点半,主管抬手示意。他们拎着吉他上了舞台,徐渭弯腰鞠躬。

  如今母亲躺在病床上。

  吉他响着,徐渭略沙哑的嗓音响起,还带着少年的青涩感。

  喧闹的声音渐渐落了下去,灯光落在舞台上唯一的少年身上。他垂下视线,浓密睫毛在脸上打出阴影。

  “悲惨世界,无人荒野……”

  一首歌结束,徐渭擦了擦脸,弯腰鞠躬要下台。一个男人一跃上了舞台,递给徐渭一瓶酒,抬手往徐渭肩膀上揽:“弟弟,陪哥喝一杯。”

  老猫看出徐渭的抗拒,上前挡住男人的手,要接酒瓶。男人回头就甩了老猫一耳光,指着他:“你算个什么东西?滚!”

  保安直冲上来,另一边男人的保镖也上来,徐渭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猛地抬手把老猫挡在身后。

  “孙少。”保安对他有忌惮,说道,“我们这边不兴这么搞。”

  “规矩谁定的?”男人笑着,眯眼看徐渭,“顾客是上帝你知道吗?”

  这个少年长得很带劲,很想蹂躏,刚刚唱歌的时候他就想蹂躏了。

  “去,再拿一箱酒过来。”男人把酒送到徐渭面前,注视着他,“喝。”

  老猫抓住徐渭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徐渭接过酒瓶抬手就掼到男人的头上。瞬间血就涌了出来,男人一愣,保镖直扑向徐渭。徐渭推出老猫,余光看到一个酒瓶往自己脑袋上飞来。他的衣领被揪住猛地倒向身后,徐渭回头就看到穿着暗紫色衬衣的男人,钻石袖扣一闪。男人抬脚就把拿酒瓶的孙蒙踹到台下,现场一片哗然。老板既出手,保安上去就把人按住了。

  周斯易穿着笔挺的衬衣,领口散开露出白皙的肌肤,他揽着徐渭的肩膀,偏了下头轻笑。周斯易原本就长得好看,一笑简直就是妖孽,徐渭身体僵硬,他感受到男人身上的气息。淡薄的香水味,徐渭忽然不敢呼吸。

  周斯易环视众人,目光睥睨,漫不经心道:“来我这里找麻烦,可真是嫌命长了。”

  周斯易比徐渭高,徐渭在他的怀里,浑身僵硬。周斯易示意保安经理处理这件事,手落下去拿走徐渭紧攥的半截啤酒瓶碎片,大步下台顺手扔进垃圾桶。

  “周总。”

  “把姓孙的加入黑名单。”周斯易单手插兜,矜贵冷漠,高高在上,“今晚店里的损失全算他名下。”

  徐渭拉着老猫下台,他冰冷的手指微微颤抖。

  “没事的,在这种场合很正常。”老猫说,“别害怕。”

  徐渭转身狠狠抱住老猫,他抓着老猫的衣服,用了很大力气才没哭出来:“对不起。”

  老猫笑道:“真没事,没事的。”

  徐渭不算娇生惯养,但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狠狠吸了一口气,松开老猫低头收吉他,主管推开门进来怒道:“喝酒又不是多大的事儿,跟人杠什么?今天要不是老板在,你们被人——”

  主管还要再骂,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来接通。脸色由红变白,最后闪电似的恢复正常,挂断电话咳嗽一声:“那什么,你们明天还有空吗?”

  “有。”老猫连忙说,“有的,我们最近都有时间。”

  “明天还是这个时间,你们过来,到时候一块结账。”

  “那好,谢谢主管。”老猫连声道谢,徐渭抿了抿嘴唇,合上吉他盒子起身对老猫说,“老猫,走。”

  老猫又跟人道谢,拎着衣服和挂饰像一只大兔子飞奔出门,揽住徐渭的肩膀:“跟人客气点,这里的主管权限可大了。”

  徐渭比老猫高,站得笔直跟标杆似的,“嗯”了一声也没解释。

  “我们今天运气好,碰到白日梦的老板。就踹人那个,他叫周斯易,特牛。”

  俩人出门,燥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徐渭打开自行车的锁抬腿上去。老猫也背上了吉他,说道:“敢在周斯易的场子闹事,那人打我一巴掌,他自己也落不着好。”

  周斯易。

  徐渭长腿支着自行车回头:“去吃砂锅,我请你。”

  老猫跨上自行车伸手拍了他一下:“走,哥哥请你。”

  徐渭没钱。

  “去你的哥哥!”

  徐渭嗤笑一声,蹬着自行车跟了上去。

  暖风刮在脸上,徐渭却想哭。他到医院的时候万籁俱寂,母亲撞到了头,还没清醒的迹象。徐渭不想回去,进病房坐在母亲身边,握住母亲的手,把脸靠上去。

  徐渭凑合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是被喧哗声吵醒的,他睁开眼活动僵硬的脖子。房门被推开,一个女人直扑过来。徐渭偏身避开,女人没打到他身上,歇斯底里地指着徐渭:“你们家就是罪魁祸首!害了我孙子!”

  徐渭有些蒙,下一刻女人就去抓床上的母亲,徐渭抓住她的手臂猛地推出去,指着她:“你是谁?你干什么的?”

  外面走廊上有看热闹的病人,护士进来想拦人,女人挥手就打。徐渭眼疾手快拎着一个女护士的后颈拖到自己身边,才免于挨打,他连忙拿出手机要报警,女人直接坐到地上开始哭喊:“我可怜的康康啊,奶奶该怎么活——”

  徐渭要报警的手顿住,他狠狠揉了一把脸,松开护士,只挡在病床前,也放下了手机。出事的时候孩子坐在副驾驶没有系安全带,那么一撞,人就摔了出去。母亲现在已经脱离危险,可那个孩子救不回来。

  徐渭紧攥的手指收紧又松开,他静静看着面前的人。许久后,徐渭弯腰去拉女人,女人一巴掌甩在徐渭的脸上。

  火辣辣地疼,她扑过来抓徐渭的衣服:“出事的怎么不是你?”

  护士拼命拉开女人,推出病房才回来拉徐渭,说道:“你不要怕她,让她去告,私底下不要跟受害人见面。”

  徐渭捂着脸哽咽出声,护士看他可怜,小小年纪无依无靠,说道:“你现在报警,让警察跟他们沟通,你一个小孩也跟他们说不清。判决下来该出多少钱,你再想办法。”

  徐渭狠狠抹了一把脸,站起来对护士鞠躬:“谢谢你。”

  母亲又换了病房,下午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过来找徐渭,说对方已经起诉,父亲名下的财产会被作为赔偿赔给受害人家庭。父亲有什么财产?无非车房。

  车子已经毁了,房子卖了的话,徐渭他们又该怎么办?

  天气闷热,连续的奔波,徐渭都快臭了。他送走警察,顺道回家洗澡。家里热水器好像坏了,徐渭冻得一哆嗦回头喊道:“妈——”

  声音出口,徐渭张着嘴狠狠喘出一口气,妈妈在医院呢,徐渭抹了一把脸,冲了个冷水澡。换上干净的T恤和长裤,走出了门。

  垃圾桶里的垃圾已经腐烂,散发着臭味。冰箱里的菜已经干瘪,徐渭把冰箱里过期的东西全部扔进垃圾桶,整理了一个大袋子拿出去扔掉。

  电话响了起来,徐渭接通,女生的声音落过来:“你怎么不来学校了?”

  徐渭把手机拿到眼前看来电,又放回去:“快毕业了,以后都不去了。”

  徐渭没有存苏明艳的号码,他认为没有存的必要。

  “啊?”

  “还有其他事吗?”

  烈日炎炎,湿漉漉的头发水滴到眼睛上,徐渭擦了一把。

  “徐渭。”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徐渭倏然回头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近在咫尺,他刚刚走神没有看到车过来,欠身点头致意连忙退到一边,跟那边说:“你说吧。”

  “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苏明艳不甘心地求证。

  越野车并没有走,车窗打开露出一张绝美的脸,他拿下墨镜。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勾着墨镜腿,盯着徐渭看。

  徐渭站在垃圾桶旁边,电话那头苏明艳一直得不到回应,就着急了:“徐渭,我喜欢你,我从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他微一偏头,开口,嗓音压得很低:“小孩。”

  徐渭蹙眉,跟电话那边说:“等会儿再说,我有事。”

  他挂断电话,走上前:“你好。”

  周斯易由上至下打量徐渭,徐渭穿着短裤T恤,露出笔直的腿。肤色健康,肌肉紧致,小朋友长得不错。

  “知道富春公寓怎么走吗?”周斯易跟着导航兜了三圈,他现在想砸了这个导航。

  徐渭看着周斯易那张绝美的脸,一时间很无语,谁会把车开进别的小区找路?指了指出口方向:“从那边出去,右拐,再穿个胡同就是了。”

  天气炎热,今年没有春天,似乎直接从冬天过渡到盛夏。不知道是热还是因为头发上的水滴下来,浸湿了徐渭的T恤,衣服贴在肉上,起伏格外明显。

  “你叫什么?”

  “徐渭。”徐渭说,“渭水的渭。”

  周斯易戴上墨镜,摆摆手,车窗升上去调转车头开了出去。

  徐渭呼出一口气,大步走进楼道,扯起T恤晃着扇风,出了一身的汗。他一看到周斯易,就想到那次在洗手间,还有昨晚他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道,心想,一个大老爷们喷什么香水。

  徐渭进电梯,揉了揉鼻子。

  下午六点老猫打电话过来,徐渭刚到医院,手里拿着肉夹馍。一口下去,一个馍剩半个。徐渭咽下馍,顺了顺胸口才接通电话:“老猫。”

  “白日梦那边打电话过来问你愿不愿意签驻唱。”

  “啊?”徐渭噎的翻白眼,想买瓶水,摸了摸裤兜只摸出一个五毛钱硬币。病房里提供饮水机,喝水不掏钱。

  “一个月一万底薪,提成看自己。”老猫很激动,说道,“白日梦真有钱,我听说里面的驻唱歌手一个月多的能拿三四万。”

  徐渭现在缺钱缺疯了:“我要准备什么?”

  “今晚过去唱三首歌,你唱好就行,别出差错。”

  “行。”

  “那七点在白日梦见面?”

  “好。”

  徐渭挂断电话,咬着肉夹馍进住院部,他还没有自恋到认为是自己的唱功让人惊艳。昨天那个主管接电话后对他态度谦恭,难道是背后的老板?那个男人?

  徐渭吃完最后一口,把袋子扔进垃圾桶。

  管他们想干什么,有钱拿就好。现在母亲的命全靠钱吊着,徐渭在走廊里接了一杯水仰头一饮而尽。

  “徐渭。”

  徐渭回头看到负责母亲的护士姐姐跑得气喘吁吁,立刻放下杯子:“陈姐。”

  “你妈醒了。”

  话音刚落,徐渭一阵风似的狂奔而去。

  护士张了张嘴,这孩子腿可真长。

  徐渭冲到病房,里面还有其他医生。他捂着嘴喘气,眼睛发热。等了这么久,母亲终于醒了。

  徐渭呼哧呼哧地喘气,泪不断地往下落。

  主治医生回头就看到徐渭,让开路,说道:“先不要太用力地碰她,清醒时间很短,不过醒来就是好事。”

  徐渭走过去弯腰握住母亲的手:“妈?”

  母亲睁开眼,很虚弱:“宝宝。”

  “醒来是好事。”医生笑着说,“过几天能进食,那就离出院没多远了。”

  徐渭点头,抿紧嘴唇,拼命忍着才不哭。

  母亲醒来的时间很短,很快就睡着了。徐渭晚上还得去白日梦,不敢多耽误。看时间差不多,跟护士叮嘱了好几遍才飞奔下楼。

  他在路上接到老猫的电话,老猫压着声音说:“你怎么迟到了?不是说好七点吗?”

  “我马上就到。”徐渭单手握着车把,迅速变道进入小路,“还有五分钟。”

  “赶快吧,主管都发脾气了。”老猫说,“我们又不是有名的人,现在只有我们求别人的份。”

  徐渭转弯出去就和一辆黑色越野车正面杠上,徐渭手忙脚乱,车子擦过汽车撞到了倒车镜上。徐渭腿长反应快立刻踩着地,吉他盒又撞到了汽车的玻璃上,手机摔了出去。

  徐渭第一反应去看吉他,吉他没事。连忙转头要对车上的人道歉,车窗落下,露出周斯易的脸。周斯易修长的手指一敲方向盘,抬起下巴道:“又是你?”

  一天见这个人两次,还撞了他的车,徐渭一愣之下连忙道歉:“抱歉,我从里面出来视角盲区,对不起。”

  周斯易懒得下车,抬手点了下左边车窗:“过来。”

  撞的是右边,徐渭也站在右边,周斯易要跟他说话还得低头。

  徐渭连忙跑到左边,说道:“如果你不能走保险的话,我会赔偿。但我现在赶时间,我能先走吗?”

  周斯易把手机递过去,言简意赅:“号码。”

  徐渭立刻回神,去接手机。周斯易退了下,徐渭猝不及防碰到周斯易的手指。周斯易的皮肤非常好,光滑白皙,比女孩子的都滑。徐渭立刻抽手,忽然手腕被握住,他倏然抬头,周斯易那双潋滟的眼注视着他。徐渭像失去了听觉,若有若无的香味落入鼻息。苏明艳也喷过香水,但味道呛人,徐渭一直以为香水都那么难闻。

  “接住了。”周斯易嗓音轻慢,意味深长,“摔了你又要赔手机。”

  徐渭麻木地接过手机输入自己的号码,他没敢再看周斯易埋头递过去:“好了。”

  周斯易没说话,徐渭抬头就对上他饶有兴趣的眼,徐渭蹙眉喉结滚动:“那我先走?”

  周斯易把手机放回去,没有放他走的意思:“着急?嗯?”

  尾音压得很低,沉沉的。

  徐渭心里咬牙切齿骂了一句,也不知道要骂谁:“是的。”

  周斯易很轻地“嗯”了一声,点头。

  “需要赔偿多少你打电话给我。”徐渭手心出了汗,紧紧握着自行车手把,“再见。”

  徐渭真是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见周斯易。

  徐渭跨上自行车飞驰出去,车把撞歪了,骑得并不顺畅,好在没几步路。徐渭到白日梦的后台放下自行车,长腿飞奔进后台。

  没有电梯,他一步几个台阶上了三楼。

  还没到上班时间,后台安静,徐渭进门就看到老猫坐在长椅上。他大步走过去揽住老猫的肩膀,呼出一口气:“我来晚了。”

  老猫抬头看他,徐渭因为运动皮肤上起了薄汗,精致英俊的一张脸,徐渭是他们这群人里的颜值担当。

  “怎么了?生气了?”徐渭勒住老猫的脖子,道,“我妈醒了,我一激动就忘记时间了,主管不会不要我了吧?表情这么严肃。”

  老猫忽然五味杂陈,推开徐渭站起来:“你在这里等着,主管去取档案,好好跟人说话,尽量签。”

  “你去哪儿?”

  “我们现在不是组合,我还得——”开门声响,老猫拍了下徐渭的肩膀,往外面走,“我出去抽根烟。”

  徐渭抬头看到主管走了出来,有些蒙。

  “徐渭是吗?”主管拿着档案看了他一眼,说道,“跟我去办公室。”

  老猫快步走了出去,徐渭回头去看老猫,刚要开口,主管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不走了?签合同吗?”

  徐渭跟着主管上了半层进办公室,主管把合同放到桌子上,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身份证带了吗?”

  徐渭从背包里取出身份证,翻看合同。

  合同签的是徐渭本人,徐渭抬头:“我们是组合,每个人都要单独签吗?”

  “不,只签你。”主管复印好身份证回来把原件还给徐渭,“右下角签你的名字。”

  徐渭抿了抿嘴唇站起来:“那我不签了,谢谢好意。”

  他躬身致意,拎着吉他和背包转身大步下楼。

  主管张了张嘴,继而冷哼:“这小子!”

  徐渭拉开门冲出去,空调开得十足,冷风灌到肺里。他不知道难过从何而来,他只是难过。

  徐渭跑下楼,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去。燥热的风扑面而来,灯光迷离,徐渭仰起头捂着脸狠狠地喘气。

  “徐渭?”

  徐渭抬头看到拎着一瓶水手里夹着烟的老猫,徐渭大步过去把老猫抱进怀里。老猫被烟灰烫到弹跳开来,推开徐渭:“怎么了?”

  徐渭抹一把脸:“走吧。”

  老猫避开徐渭的手,皱眉:“走什么走?合同签完了?”

  徐渭拿着钥匙去开自行车:“不签了。”

  “你没事吧!”老猫火气直窜脑门,一脚蹬翻了徐渭的自行车,“就你这都没毕业的到哪里找月薪一万的工作?你妈的医药费怎么办?”

  徐渭蹲在地上,自行车倒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不知道该往哪里戳的钥匙,徐渭把脸埋在膝盖里。

  老猫喘出一口气,也蹲下去,抽了一口烟,他眯着眼拍了拍徐渭的肩膀,嗓音沉了下去:“徐渭,我的机会比你多。”

  徐渭抿紧嘴唇,半晌后他站起来转身迈开长腿又走了回去。老猫蹲在地上仰起头看那扇门,他“哧”地笑出声,咬着烟又抽了一口。

  徐渭再回去的时候化妆间已经有了几个人,他踩着铁制的楼梯上楼,敲门。

  “进来。”

  徐渭进去就朝人鞠躬,主管手里还拿着电话,猝不及防看到徐渭。心想,这小子玩什么?

  “徐秘书,你先别汇报上去,那小子又回来了。”

  挂断电话,主管清了清嗓子,面色阴沉着:“回来干什么?”

  “对不起,我刚刚脑袋坏了,合同还能签吗?”

  主管冷笑,把合同又扔到桌子上,笔也扔过去:“小子,出来混脾气放好点,给自己留条后路。”

  徐渭拿过合同翻看,他也看不出什么花样,拿起笔签下自己的名字,他的嗓音沙哑:“谢谢,我记着了。”

  “晚上能演出吗?”

  “可以。”

  主管审视徐渭,说道:“你既然走原创偶像歌手路线,就不要天天穿T恤,不符合你的气质。”

  徐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头。

  “你准备套白衬衣,就第二次演出时候穿的那个类型。”

  徐渭“啊”了一声:“什么?”

  “以后穿衬衣,干净点的。”

  徐渭以为身上的汗味让主管嫌弃了,他从医院狂奔过来身上湿透了,肯定有汗味。他低着头:“我知道了。”

  “今天就这样,十点你演出,要唱什么先报给肖旭。”

  “好。”

  “你知道肖旭是谁?你就好?”

  徐渭不说话。

  这小子也就剩好看了,没另一个机灵。

  “就那个主持人,他负责歌单,明白吗?”

  “好。”

  “去休息室等着。”

  徐渭下楼不知道要干什么,其他人都没到,他在长椅坐下拿出手机发短信给老猫:你走了吗?

  老猫没回,手机屏幕渐渐暗了下去,灯光下裂痕更加刺眼。

  他叹了口气。

  “你叫什么?”

  徐渭抬头看到一个顶着爆炸头的女孩在化烟熏妆,这个妆容并不好看,非常夸张。

  “徐渭。”

  “我叫丹妮。”女孩说,“临时歌手。”

  徐渭点头,手指划过手心,微微刺痛。

  “你看起来很小。”丹妮看了徐渭一眼,说道,“成年了吗?”

  “嗯。”徐渭并不想说太多自己的事,拿出吉他调音。年轻英俊的男孩子,总是惹人注目一点,丹妮画好眼线看他:“你还在读书吗?”

  徐渭不太喜欢热情的女孩,就像苏明艳。

  晚上演出很顺利,一首歌,唱完就走人。

  他不在白日梦停留太久,直奔医院。

  

  第二天,徐渭是被母亲叫醒的,睁开眼就看到母亲含泪的眼,徐渭立刻抓住母亲的手。

  “妈。”徐渭说,“你要什么?我去叫医生?”

  陈玲紧紧抓着他的手:“你爸呢?”

  徐渭愣住,看着母亲。

  “宝宝?”

  徐渭脸埋在陈玲的手上就哭了出来,陈玲剧烈地咳嗽,徐渭这才回神立刻叫医生。车祸的时候,徐建海为了保护副驾驶的陈玲,把自己推向了末路。

  徐渭也不敢再说什么,等医生离开就打好水喂给母亲,俩人都沉默,没有再提这件事。陈玲心思通透,她也猜得到。

  钱用得太快了,医院烧钱似的。母亲那边还有一张卡,里面有七万块,徐渭交完医药费又不剩什么。吃完午饭就直奔白日梦,等待上台的时间,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女孩进了后台,趾高气扬地指挥其他人。

  排场太大,徐渭让出了屁股下面的一亩三分地。

  “过来。”

  徐渭回头看到爆炸头丹妮,走过去坐下。丹妮递给他两颗木糖醇,她一边嚼着一边斜眼看占据了整个后台的女孩,低声说:“真能装。”

  徐渭嚼着木糖醇,把盒子还回去,他对女孩那种微妙的嫉妒不太能理解。

  女孩离开后,徐渭问:“她也是歌手?”

  “嗯。”丹妮靠在墙上,竖起一根手指指楼上,说道,“七楼,VIP楼层,非常赚钱。一晚上赚一千多都算少的,运气好经常上万。”

  “上去有什么要求?”徐渭得尽快赚钱,不然他和母亲的生活都维持不下去。

  丹妮“哧”地笑出声,靠近徐渭的耳朵:“你想上去啊?”

  木糖醇是草莓味的,甜腻温热的气息直钻耳朵,徐渭立刻和丹妮拉开距离。

  丹妮笑得意味深长,浓烈的眼线上扬,嫣红嘴唇轻动:“小孩,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徐渭!”

  身后一声喊,徐渭立刻拎着吉他站起来:“主管。”

  “去七楼。”

  丹妮和徐渭面面相觑,主管说:“快点。”

  丹妮咳嗽一声,差点把木糖醇咽下去:“去吧,飞黄腾达。”

  徐渭:“……”

  主管说:“会多三百奖金。”

  徐渭拎起吉他起身:“房间号是?”

  主管把房间号给他,顿时休息室的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徐渭穿黑色衬衣搭配牛仔裤,身材修长。年轻的男孩,充满了朝气和力量。

  徐渭回望过去,那些异样目光又收了起来,各司其职,再不看他。徐渭暂时按下不自在,他去过七楼,又不是什么妖怪洞。陈开过生日的时候,他们就是在七楼。

  徐渭直奔电梯,电梯门应声而开,徐渭匆匆进去就看到了刚刚穿白裙子的女生,那女生看了徐渭一眼,冷哼一声扭开头。

  徐渭往后退了一大步,谁愿意跟她站在一块?香水味能把人熏死。

  到了指定的房间,在一楼舞台上唱歌和单独去一个房间唱歌是完全不同的心理,现在他会觉得压力很大。真切地体会到“卖唱”两个字的辛酸,徐渭在门口深吸口气,才推开门。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灯光很暗。斜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闻声抬眸,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烟头明灭,徐渭看清了周斯易的脸。他穿深蓝色衬衣,散开两粒扣子露出白皙的肌肤,慵懒华贵。

  徐渭心惊肉跳。

  “周先生?”

  周斯易注视着他,嗓音低沉:“进来。”

  徐渭走进去,身后的门关上,房间陡然压抑起来。他没想到会是周斯易,周斯易想干什么?徐渭不清楚。

  周斯易抬起修长白皙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小吧台:“唱你写的那首。”

  “啊?”

  “啊什么?”

  徐渭回神,陈开生日的时候他们在白日梦唱了那首他写的歌:“好的。”

  周斯易注视着他,一双潋滟的眼深邃,让人看不清楚。徐渭迎着周斯易的目光走过去坐下,房间很安静,不需要连接音响。

  周斯易掐灭烟喝了一口酒,嫣红的液体随之摇晃,周斯易看着徐渭,喝了一口。徐渭清越嗓音响起,回荡在房间。

  徐渭不敢看周斯易,也不敢看任何地方,他垂着头拼命地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吉他上。唱完,他手心里全是汗,周斯易的目光具有压迫性,让徐渭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琴音落下,半晌徐渭才抬头道:“周先生?”

  “会开车吗?”周斯易忽然问。

  徐渭站起来,一脸茫然:“你指的是哪个车?”

  周斯易起身取出车钥匙扔过去,徐渭手忙脚乱接住,周斯易已经大步走出门,徐渭连忙跟上说道:“周先生。”

  “我喝酒了不能开车,送我回家。”周斯易言简意赅。

  徐渭说:“我拿驾照没多长时间,要不我给您叫代驾?”

  周斯易进了专属电梯,转头冷眸审视徐渭:“进来。”

  徐渭快步走进去,背上吉他,抬头看周斯易。

  周斯易看着徐渭,徐渭不明就里,片刻才注意到电梯还在七楼,连忙按下负一楼。这里的停车场在负一楼,周斯易要去停车场。

  徐渭不想得罪周斯易。

  周斯易单手插兜睥睨徐渭,他身上有很淡的酒味,混合着兰花香。

  “让你开就开。”

  电梯在地下停车场停下,周斯易迈开修长的腿走了出去,徐渭跟在身后。

  “你还欠我修车费。”

  徐渭要开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周斯易的车连剐蹭一下他都赔不起,更别说撞坏倒车镜。进口车随便一个零件都能让徐渭倾家荡产。

  徐渭按下遥控,周斯易坐到后排。

  徐渭先放下吉他才坐上驾驶座,拉过安全带。他第一次开豪车,男人对车总是迷之向往,徐渭摸了摸方向盘,车内有淡雅的香味。

  跟周斯易一样香。

  徐渭从后视镜里看周斯易,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虚虚拢在额头上,似乎睡着了。

  徐渭发动汽车开出去,说道:“周总,你家住什么地方?”

  “澜湾。”周斯易喝完酒的嗓音低沉。

  徐渭把车开上主道,打开导航。

  一路上非常安静,他拿驾照确实没多久,开车不快,小心翼翼。徐渭在短时间内学会了怎么融入这个社会,怎么收敛棱角。

  晚上十点半,车到澜湾。

  徐渭不知道具体地址,进门后就停车问道:“周总?”

  周斯易睁开眼抬头,从后视镜里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他转头看外面,说道:“三十三幢。”

  澜湾是别墅区,徐渭把车往里面开,借着灯光找楼幢号。

  别别扭扭开到房前,徐渭停车呼出一口气,推开车门要下去发现安全带没解,连忙解开绕到后面取出吉他:“那我先走了?”

  周斯易单手插兜走到门前:“过来。”

  徐渭抬头看他的修长身影:“我先——”

  “让你过来就过来。”

  徐渭攥紧的手又松开,快步过去跟上周斯易:“周先生,晚上我还要演出——”

  “不用你。”

  周斯易按密码进房间,开灯,回头注视徐渭:“会煮面吗?”

  逆光之下,周斯易一双眼幽暗,看不清晰,徐渭心跳飞快。

  “不会。”

  近在咫尺,周斯易能闻到他身上肥皂加汗的味道,雄性荷尔蒙的气息。

  周斯易往里面走:“泡面呢?”

  “不会开火。”徐渭说,“那我出去买?”

  周斯易摸出钱包扔给徐渭:“好。”

  徐渭:“……”

  他只是客气一句!喂!当什么真!说好的去七楼唱歌怎么变成了来给周斯易买夜宵?这是个什么情况?

  “开你的车去?”

  “嗯。”

  周斯易往楼上走,边走边解衬衣扣子,漂亮的手指与禁欲的衬衣纽扣碰撞。徐渭看得尴尬,转身大步就走。

  徐渭开着周斯易的车出门,才反应过来应该问问周斯易吃什么。徐渭一咬牙直接开到自己经常吃的那家大排档,把能买的都买了一遍。周斯易的钱包里厚厚一沓现金,不缺钱。

  徐渭满载而归。

  周斯易洗完澡下楼就闻到刺鼻的辣味,他蹙眉,徐渭把餐盒放下说道:“周总,那我先走了——”

  周斯易穿着黑色的浴袍,露出大片白皙胸膛,白得诱人,香得让人窒息,徐渭急于想逃。

  “买的什么?”

  “小龙虾和粥。”

  周斯易抬起手掐了掐眉心,到餐厅拉开椅子坐下:“一起吃吧,我吃不了多少。”

  徐渭没反应过来,周斯易抬眸,凌厉黑眸落到徐渭身上。拿过钱包取出里面的全部现金放到桌子上,道:“你的工资照发,这是今晚的酬劳。”

  “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渭过来坐下,看周斯易不碰小龙虾,问道:“你不吃辣吗?”

  “嗯。”

  徐渭翻出最下面的海鲜粥:“有粥。”

  周斯易八辈子没吃过这么廉价的东西,竟然还是塑料勺子。

  “还有五香小龙虾,不辣的。”

  “我不吃小龙虾。”

  徐渭有些尴尬。

  “吃饭不要说话。”周斯易不悦。

  徐渭也饿了,晚上为了省钱他只吃了个烧饼。

  “那小龙虾的钱你从工资里扣。”徐渭说,“下次你想吃什么直接跟我说,我不知道你不吃这个。”

  粥味道不错,周斯易暂时把厌恶压下去。

  徐渭戴上手套剥小龙虾吃,本来还节制,但到底是年轻,吃着吃着就甩开膀子撸起袖子连吃三份小龙虾。周斯易抬头看徐渭,徐渭的鼻尖上一层薄汗,露出来的手臂肌肉精悍。他辣的吸气,嘴唇泛红,十分诱人。

  “周总,你不吃小龙虾可惜了,这家在D市非常有名。”

  周斯易收回视线喝粥,勺子挖到个硬物,然后就看到里面的贝类。

  周斯易放下勺子,起身大步走向洗手间。

  徐渭倏然抬头,洗手间门关上,徐渭看面前的龙虾壳。耻辱爬上心头,连忙摘掉手套收拾餐桌。周斯易走出来,阴沉着脸道:“送我去医院。”

  “啊?”

  “海鲜过敏。”周斯易雪白的一张脸已经开始红肿起来,他抓着后颈,大步往楼上走,“开车去,我换衣服。”

  徐渭回神,抓了车钥匙直奔出去,他把车开出来。裹得严实的周斯易出门,徐渭看他戴着厚重的口罩。

  “周先生,晚上外面没人,不用裹那么严实,海鲜过敏再戴口罩会很难受。”

  “废话那么多,开车。”周斯易语气沉了下去,表情阴沉冷厉。

  周斯易不知道粥里有海鲜,徐渭没告诉他,怒气高涨:“出门右拐长江路上就有医院。”

  徐渭不戳导航了,发动汽车开出去,一路狂飙。徐渭第一次开快车,他不住地从后视镜里看周斯易,海鲜过敏不是小事,严重的可以致命。

  车到医院停下,徐渭飞快跑去挂号缴费,气喘吁吁地拿着单据过来按电梯,说道:“三楼治疗室。”

  周斯易没接单据,电梯还没下来,徐渭干巴巴地站着。周斯易没包住的脖子上起了大片红疹,徐渭内疚涌上来:“对不起。”

  电梯门打开,徐渭往里面进时跟一个清俊男人打了照面。他一愣,就听到那个男人说:“易哥。”

  火烽乐队的主唱麦克?徐渭猛地回头看向周斯易。上次在洗手间见到的人也是他吧?周斯易跟麦克是什么关系?

  麦克骤然看到周斯易,很是惊喜:“您生病了?”

  周斯易目光淡漠:“没事让开路。”

  麦克长得漂亮,非常精致,偏中性的美。因为周斯易的不客气,他的表情瞬间哀怨起来,徐渭多看了一眼,很难想象那么冷酷的人竟然会哀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周斯易大步进了电梯,徐渭连忙跟进去。

  “好看?”忽然头顶一道冷声传来。

  徐渭抬头:“啊?”

  周斯易伸手:“单据。”

  徐渭连忙把单据递给周斯易,电梯停下周斯易大步走出去,声音落在身后:“回去吧,不用跟了。”

  徐渭在电梯门要合上的时候追上周斯易,说道:“你一个人行吗?”

  周斯易蹙眉,他的脸已经肿了,周斯易非常在意自己的颜值:“废话。”

  “车钥匙。”

  周斯易停住脚步,徐渭把车钥匙还给他,黑白分明的眼干净纯粹:“你晚上找个代驾,注意安全。”

  周斯易收起车钥匙转身大步就走,头也不回。

  徐渭抿了抿嘴唇,转身进电梯,出门坐上出租车才想起来吉他还在车里。徐渭猛地坐起又迅速地靠了回去,现在回去取吉他怕是会被周斯易打死。海鲜粥是他买的,这闹的!

  车到医院,六十八块,徐渭一阵肉疼。轻手轻脚地进病房,打开灯看到靠窗的小床,徐渭站直。

  “徐渭?”

  徐渭转头看到母亲清醒的眼,咳嗽一声,才说道:“你怎么还没睡?”

  “你现在回来这么晚?”

  徐渭一愣,连忙转移视线去换母亲的尿袋,他该怎么说?他工作了。而母亲一直希望他能考上理想大学的研究生,她期盼着。

  徐渭从洗手间回来,问道:“小床谁放的?”

  “那个护士小姑娘。”

  徐渭洗干净手回到小床躺下,床太小了,他的半条腿都在空中,蜷缩着:“睡了,妈妈。”

  陈玲偏头看徐渭,许久的沉默,她开口:“房子还能值点钱,该继续读书还得读。”

  “我读书也一般,浪费时间浪费钱。”徐渭枕着手臂躺平,手指无意识地在衣服上擦了下,总觉得周斯易的味道缠到上面了,潮湿温热得让他喘不过气。他们哪里还有钱,房子就算卖了,钱也只够赔偿受害人。

  “睡觉吧。”徐渭说,“明天你就可以进食了,我去给你买你喜欢吃的徐记。”

  徐渭很快就睡着了,陈玲把头埋在被子里,无声地哭,这么大的担子都落到了徐渭身上。

  第二天徐渭是被查房护士吵醒的,徐渭去洗手间洗漱,脑袋还有些蒙。肩膀被拍了下,徐渭回头就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昨天睡得还好吗?”

  徐渭点头:“谢谢。”

  “给你带了早餐,放在外面的桌子上。”护士姓刘,刚从卫校毕业,很年轻,“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工作?”

  “酒吧唱歌。”徐渭洗了一把脸,抽毛巾擦干,转头面向刘护士,“谢谢你照顾我妈妈。”

  洗手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刘护士说:“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还没有你的电话。”

  “我不是在医院留过联系方式?”徐渭放下毛巾。

  “那我回头去找找。”刘护士脸红得有些不正常,找理由道,“你记得吃早餐。”

  “你的号码多少?我打给你。”徐渭大步走出门拿起手机递给刘护士,道,“还是你来?”

  刘护士倏然抬头,徐渭目光澄净。

  “好啊。”刘护士输入号码把电话递给徐渭,说道,“有事电话联系。”

  “加个微信。”徐渭说,“我的微信就是电话号码。”

  “好。”

  刘护士离开,徐渭走回去拉开椅子坐下拿起早餐边吃边玩手机,顺便把早餐钱在微信上转给了刘护士。

  “那姑娘喜欢你?”

  徐渭把油条咽下去,转头看母亲:“有吗?”

  “没有吗?”  

  徐渭目前对谈恋爱没心思,他也可以肯定自己对那女孩没有冲动。喝了一口豆浆站起来拿水盆洗了一条热毛巾细致地给母亲擦脸和手,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我不阻止你。”陈玲说。

  徐渭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

  “不哼什么。”

  “你把研考了。”陈玲忽然说。

  徐渭倏然抬头。

  陈玲握住徐渭的手:“徐渭。”

  徐渭又垂下头给她擦手。

  陈玲说:“卖房卖店也没关系。”

  “卖房的钱也只够赔偿。”徐渭到底还是把这话说出来,“我爸把店转给了秦叔,人家有协议,我爸有签名。”

  陈玲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徐渭说:“你好好地养伤,别想那么多。我现在的工作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陈玲再单纯也能明白其中利害关系,他们家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徐渭已经很难了,她不敢再给徐渭负担。

  晚上演出得用吉他,徐渭下午五点就到店里等周斯易,结果到八点半周斯易还没过去。徐渭不知道周斯易的电话号码,也是很尴尬。

  九点,徐渭起身去找主管。

  主管忙得脚不沾地,徐渭说:“你有周总的电话吗?”

  主管停住脚步:“什么?”

  “我的东西落他那里了,我没他的号码。”

  主管看着徐渭,半晌后拿出手机找到一串号码给徐渭,拍了下徐渭的肩膀。徐渭是周斯易点名要留的人,昨天徐渭又跟周斯易出去再没回来,他们两个关系肯定不简单。

  “谢谢。”

  徐渭拿到号码打了过去,很长时间电话才接通,低沉沙哑的嗓音落过来:“说。”

  “周先生。”徐渭说,“您今晚来店里吗?”

  对面沉默,徐渭连忙说:“我是徐渭,昨天我的吉他落在您的车里。”

  “你来取吧,我在家。”周斯易嗓音惺忪,似乎在睡觉。

  “麻烦您了。”

  晚上徐渭借了别人的吉他演出,结束后就骑着自行车直奔澜湾。到澜湾是晚上十一点,徐渭被保安拦住。

  昨天他是开车进去,今天骑自行车,差别可太大了。

  “你稍等。”保安跟业主联系。

  徐渭长腿踩在地上打开手机看到老猫发过来的信息,表明他最近不再到处演出。徐渭心里有些酸,迅速把手机装回口袋,他酸得不想去面对。

  保安放下电话开门,说道:“你可以进去了。”

  “谢谢。”

  徐渭踩着自行车飞驰进去,周斯易的房子亮着灯,门口停着的车却不是昨天开的那辆。徐渭停好自行车,走过去敲门。

  门打开,徐渭推门进去却没看到人。

  “周先生?”

  片刻后他听到开门声,随即是很轻的鞋子踏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徐渭抬头就看到周斯易。他穿着睡袍,松松垮垮。露出来的皮肤白皙,浅色的拖鞋,脚踝白得发光。

  周斯易抬眸,两人对上视线,徐渭说:“打扰您了。”

  周斯易看了他一眼,表情漫不经心。

  他走到沙发处坐下,指指对面:“坐。”

  徐渭在对面坐下,刚要开口,周斯易拿出钱包扔到桌子上:“去海平买一碗素粥。”

  徐渭:“……”

  海平离这里非常远,五星级酒店。

  “现在海平的餐厅不对外开放吧?”

  “这我管不着。”周斯易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从大开衩的浴袍可以看到他笔直的腿。周斯易是有肌肉,但他皮肤白,肌肉并不蛮横,而是秀气的均衡。他刚睡醒,嗓音沙哑低沉,“买不到你的吉他就别要了。”

  徐渭:“……”

  周斯易抬起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车钥匙在门口。”

  徐渭咬牙切齿,简直想揍周斯易一顿。

  但周斯易就不强硬,就那么垮垮地坐着刁难他。

  徐渭呼出一口气,起身拿了钱包和车钥匙,转身大步出去。周斯易支着头从落地窗户看到车开了出去,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道:“我的车里还有把吉他,把吉他给我送过来。”

  “现在?”

  “是,半个小时内送到我家。”

  徐渭一路狂奔到海平,餐厅在这个时间点是不对外开放的,徐渭好话说尽,但对方丝毫不通融。徐渭垂下头站在大厅,眼睛忽然就红了。

  “我哥哥……估计没几天了,今天醒来说想吃海平的素粥。”徐渭捂着脸深吸气哽咽,一碗粥的演技他这是极限了,“我——求你们帮帮我……”

  前台经理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看着徐渭可怜,忍不住起了同情心:“我再帮你问问厨房。”

  凌晨一点,徐渭拎着粥上车。

  周斯易这辆车是宾利,徐渭也不敢开快,豪车剐蹭一下他半条命都没了。到家是一点半,徐渭停好车进门看到躺在沙发上的周斯易,他已经睡着。

  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一张精致到过分的脸,睫毛浓密。徐渭从没见过这么长的睫毛,徐渭轻手轻脚放下粥,低声说:“周先生?”

  周斯易没有动静,他睡得很安静。

  徐渭抿了抿嘴唇,转头看到玄关靠着的吉他。徐渭走过去拿起吉他要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折回来轻手轻脚去开一楼的房间门,里面空空荡荡。徐渭又上二楼,总算看到一间像卧室的房间,徐渭从里面找到一床被子盖在周斯易身上。周斯易忽然动了,一把抓住徐渭的手腕。

  徐渭大惊,想要抽回手,周斯易睁开眼。

  一双漆黑的眼注视着徐渭,黑得纯粹又冰冷,没有丝毫的感情。

  “粥买了,在餐厅。”徐渭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紧张,他喉结滚动压下翻腾的情绪,说道,“酒店的饭盒有保温功能,但时间不久。”

  周斯易的手心温热柔软,徐渭想拔腿就跑。再不跟周斯易见面,他抿了抿嘴唇,说道:“记得吃。”

  周斯易的指腹擦过徐渭的手腕内侧,痒痒热热的,徐渭回神猛地抽出了手,退后两步,他的心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瞬间他的脸火辣辣的:“我先走了。”

  徐渭直冲到门口拎起吉他,重重甩上门。

  周斯易靠在沙发上取出一支烟点燃,眯眼咬着烟,从落地窗户看到徐渭背着吉他,蹬着自行车狂奔出去。风掀起他的衬衣,露出精瘦的腰身。一支烟抽完,周斯易才起身走向餐厅。

  徐渭没有去医院,他回了家。漆黑的房间,徐渭开灯拿了件衣服进洗手间。炎热天气,一路狂奔后身上全是黏腻的汗,医院没法洗澡。

  凉水冲刷身体,冲不掉手腕上那一抹滑腻。

  徐渭洗干净穿上短裤回到床上,房子寂静,他取了一支烟点燃。深深吸着,烟落入肺中,徐渭剧烈地咳嗽。咳嗽了一会儿,掐灭烟,徐渭蜷缩着把自己埋入被子里。

  他什么都不能想。

  

  第二天,徐渭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迷茫了几秒才拿起电话接通,一个女孩的声音传过来:“徐渭,你昨晚怎么没回来?没事吧?”

  徐渭把手机拿到眼前看清来电,刘护士。

  “我回家了。”徐渭说,“我马上去医院。”

  “也不着急,阿姨这边没事,你回家就多待一会儿。”

  “谢谢你了。”

  挂断电话,徐渭换了T恤牛仔裤又给母亲找了换洗衣服才赶往医院。天气炎热,徐渭到医院T恤都湿透了,他扯着衣服呼呼扇风,迈开长腿往住院部走。

  忽然斜里蹿出来个男人一拳砸向徐渭,徐渭闪身避开,手肘击向对方的脸。男人被撞开,徐渭大喊:“保安!”

  徐渭莫名其妙就被压到了地上,脑袋撞在地板上,徐渭忍无可忍,一脚踢向来人的肚子,他踹了两下对方才撒手。到处都是尖叫声,保安冲了过来。

  男人被拉开,他血红的眼里有泪,指着徐渭:“我要你偿命!我没了孩子,你也不能好过!你们全家都是罪人!”

  徐渭坐在地上狠狠揉了一把脸,他站起来,这个人应该是车祸受害人的家属。徐渭转身往回走,他紧紧抓着手里的袋子。

  到了病房,母亲还在睡觉,徐渭放下袋子拿着水盆出去接水。身后脚步声响,徐渭抬头:“刘护士。”

  “你母亲恢复得不错。”

  “嗯。”

  “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回家养着也能省点钱。”

  “哦。”

  “那家人又来找你了?”

  徐渭点头:“欠人家的。”

  “你爸欠又不是你欠,不要那么悲观。”刘护士说,“你和你的母亲还要生活,不能那么软弱,他们欺负你,你要还手。”

  徐渭点头:“谢谢。”

  刘婷叹口气,看徐渭这样子也是不会还手的。

  “你别什么都自己扛着,要跟人聊聊,心情也能好一点。”

  “嗯。”

  徐渭的话很少,刘婷又不能说太多。

  “那你去忙吧。”

  徐渭回到房间,母亲已经醒来,徐渭拉过椅子坐下给母亲擦手:“中午想吃什么?”

  “徐渭。”

  徐渭抬头看着母亲。

  “换个病房吧,单间太贵了。”

  “其他病房也没位置,又不是我们想换就能换。”

  陈玲叹口气,说道:“你还有多少钱?”

  “够花。”

  陈玲本来想哭,对上徐渭的眼睛又强行把泪憋回去:“让你为难了。”

  “不难。”徐渭说,“你好就行。”

  伸手擦掉母亲脸上的泪,叹口气。花钱如流水,他打算白天再找一份工作,晚上去唱歌,这样能多赚一份钱。

  徐渭没时间再补觉,打开兼职软件。最后徐渭找了一份为健身房发传单的工作,一天六十块,拉到一个客户两块钱。

  蚂蚁再小也是肉,赚的钱够自己和母亲的吃饭钱。

  徐渭热火朝天地开始了,晚上去白日梦唱歌,白天发传单,几天就晒黑了。周六徐渭被派到正大广场做活动,他穿着健身房的T恤,因为热袖子挽到肩膀处露出精悍的肌肉。同行的圆脸女孩买了两瓶绿茶递给徐渭一瓶,说道:“热死了,去商场里面蹭个空调。”

  “不允许进商场发传单。”徐渭从口袋里摸出零钱,“给你水钱。”

  女孩瞪大眼:“一瓶水至于吗?还要把钱给我?赶快收起来,不然我生气了。”

  女孩今年读大一,周末兼职发传单。

  “谢谢。”徐渭抹了一把汗,打开瓶盖仰起头灌了大半瓶,他的脖颈线条非常漂亮。手腕有力量,女孩多看了两眼。

  “进去凉快一会儿就出来,不发传单。”女孩扭头往商场入口看,今天人格外多,“今天有活动,很多人,经理不会注意到我们。”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徐渭想多赚点钱,看到不远处走过来一群人,连忙跑过去递宣传页:“游泳健身了解一下,最专业的教练——”

  “徐渭?”

  徐渭抬头猝不及防撞上周斯易的眼,周斯易穿深蓝色西装搭配黑色衬衣,笔挺矜贵。徐渭这才发现一群人全部跟着他,前呼后拥。

  徐渭本能地抬手拿起宣传页捂脸,宣传页被揪住,视线内出现一双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

  徐渭拿下宣传页,抬起头惊讶道:“周总。”

  “游泳健身?”周斯易嗓音低沉,咬字很慢。

  “对,健身房的宣传页。”徐渭立刻把一张宣传页递给周斯易,往他的脖子看,这个季节穿西装可真是不怕热,“就在附近。”

  “你的工作?”周斯易停下脚步,十几号人也跟着停了下来,声势浩大。

  “不是,帮朋友的忙。”他在周斯易的店里工作,兼职这个事儿怎么都不符合行业规则,“今天他有事来不了。”

  徐渭的小麦色肌肤漾出薄汗,一双眼漆黑明亮。身上穿着廉价的健身房T恤,长腿长手,胳膊肌肉分明。

  周斯易看宣传页,偏头跟秘书说道:“你们先走。”

  “明白了。”

  秘书带人离开,周斯易走到阴凉处脱掉外套搭在臂弯,抬手解衬衣领口。抬手间露出袖口的蓝宝石袖扣,熠熠生辉。

  “您的过敏好了?”徐渭只觉得周围空气稀薄,周斯易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又萦绕在鼻息间,徐渭自惭形秽。身上这件衣服两天没洗,已经有汗味。

  “嗯。”周斯易常年养尊处优,手指光滑洁白。捏着廉价掉色的宣传页,徐渭也觉得很难受,想把宣传页抽掉。

  “这里很热。”徐渭说。

  周斯易抬眸看徐渭,徐渭被看得浑身冒汗。

  “进去会好点。”徐渭没话找话。

  周斯易抬手落到徐渭的肩膀上,徐渭吓一跳,肌肉都僵了。

  周斯易忽地笑了起来,一双漂亮的眼微眯:“你有肌肉吗,就宣传健身?”

  徐渭喉结滚动:“有啊。”

  周斯易碰了下他结实的胸膛,把宣传页收起来,转身往里面走:“晚上去我办公室一趟。”

  周斯易大步走进商场,等待着的秘书连忙迎上来。

  有人开门,接过周斯易的外套。他走在中间,被人簇拥着。衬衣黑色长裤,一丝不苟,他走出了视线。

  “徐渭。”

  肩膀被拍了下,徐渭回头看到圆脸的姑娘,他这才反应过来手里还捏着绿茶瓶子,仰头把剩余的水喝完。晚上去他的办公室?周斯易在白日梦有办公室?

  “怎么了?”

  “中午你吃什么?一起吃午饭?”圆脸姑娘又递给徐渭一瓶柠檬水,“里面有活动,免费送柠檬水,给你一瓶我再去领。”

  “谢谢,我胃疼不想喝凉的。”徐渭拒绝,说道,“中午要去医院看我妈,没法跟你一起。”

  圆脸姑娘一脸遗憾,徐渭移开眼,拍了拍手里厚厚的一沓宣传页:“得发完,赶快发吧。”

  徐渭一边发一边往路另一边移动,拿出手机打给主管。很快那边就接通,徐渭说:“正大这边潜在客户不多,我去电器城那边发传单吧?”

  “电器城客户就多了?”

  “我觉得会比正大多。”徐渭认真分析道,“正大附近几家健身房规模都很大,我们跟人竞争没有优势,而且这边人对品牌要求很高。电器城相对来说好很多,符合我们健身房的客户定位。”

  主管停顿片刻,说道:“其他人继续在正大发,你过去电器城看看。”

  徐渭扬起嘴角:“好的,那我过去了。”

  徐渭把剩余宣传页塞进手提袋,挂在自行车把上踩着直奔电器城。徐渭发传单的业绩还不错,晚上结算的时间就长了一些。领完钱徐渭几乎是飞奔向白日梦,他拎着衬衣长裤,穿着T恤短裤。胸腔里发出呼哧声,停好车,徐渭直冲上楼。

  休息室里已经没人了,他们有个开会时间,徐渭伸长手臂脱T恤,身后有开门声,徐渭咬着衣服袋子急匆匆往里面走。

  “徐渭。”徐渭刹住脚步倏然回头,周斯易长身玉立靠在门边,嗓音轻慢,“这里是换衣服的场合?”

  

  

继续阅读:第二章 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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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与小狼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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