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害怕
浩瀚2025-11-07 17:2727,037

  徐渭上楼帮母亲收拾东西,陈玲看他:“我住这里不行吗?”

  “你还是听他的吧。”徐渭说,“这回的螃蟹是没有问题,万一下次送个有问题的,那我们该怎么办?”

  “他家情况这么复杂?”

  “争家产。”徐渭说,“走吧。”

  “周斯易也争?”

  “嗯。”

  “他又不缺钱,真不行以后你赚钱也可以互相帮衬,没必要那么拼。”陈玲说,“为了一点钱,争得死去活来,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他打算吧,我配合他。”徐渭拎着包出门,说道,“记得带现金。”

  “知道了。”

  进了电梯,陈玲注视徐渭一会儿,说道:“你也想让他多赚钱?”

  徐渭摇头。

  “人在就好了。”陈玲叹口气,“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够花就可以。”

  “不要对人说这件事,对他不好。”

  “我知道。”

  开车四个小时,下午徐渭到达村里,村口停着一辆越野车。徐渭多看了一眼,跟着母亲进村,收拾东西,拿锄头上山给父亲的坟地清草。

  “C市的墓地价格在五万左右,不然我们接你爸回去吧?”母亲叹口气,割掉坟头上的杂草,“他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单了。”

  当初徐渭要面子,不肯用周斯易的钱,最后做了这样的决定。

  “太折腾了。”徐渭说,“算了吧。”

  母亲帮他割完草,说道:“那以后我走了,也埋到这里,我跟你爸在一起。”

  “你不要说了。”徐渭皱眉,特别不喜欢母亲这么说,“以后的事再说吧。”

  山下那对老夫妻在喊母亲,母亲应声,说道:“回去吧。”

  “我想跟我爸说会儿话。”母亲在,徐渭有很多话说不出口。

  “那行,你赶快回来,山里有蛇别咬到了。”

  “嗯。”

  母亲离开,徐渭跪下给父亲磕头。他对父亲很愧疚,但所有的事情都没办法弥补。徐渭蹲在坟前点了一根烟,狠狠抽了一口说道:“爸,秦建会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

  徐渭还有很多话,他静静地抽烟,也不知道当初把父亲埋到这个地方是好还是坏。

  风里传来幽幽声响,这荒山野岭,徐渭陡然心惊,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站起来环视四周,只有风声,又蹲下去。

  “救命……”

  徐渭拿着锄头把,吼道:“谁?”

  “救命……”

  是悬崖下面传来的!徐渭愣了一下,立刻走到边缘往下面看。边缘有踩塌的痕迹,再探头,树杈上挂着一个人。

  徐渭立刻拿出手机报警,又打急救电话,他抓着一棵树冲下面喊道:“你先不要动,我报警了。”

  陡峭悬崖,石缝里长着几棵树,那人身穿橘黄色衣服,挂在树枝上摇摇欲坠。再往下,还有几十米高,真掉下去这条命都没了。

  徐渭转身飞奔下山,喊道:“有人掉下悬崖了。”

  陈玲跑出来:“哪里?”

  “我爸坟那边。”

  陈玲转身去喊人,村里住户太少了,跑过去看到这个情况也无能为力。他们的绳子不够长,也不安全,还是得等警察。

  警察来了看到陡峭悬崖也是没有办法,又打电话通知消防。天都快黑了,陈玲急得团团转:“那看起来像个孩子,也不知道自己来山里干什么。”

  徐渭想到村口的越野车:“旅游吧,可能走错路了。”

  折腾到晚上十点,人才救下来,但是从山底下运上来并不容易,需要锄头修路。徐渭拿了块饼咬着,拎着家里的工具下山。

  警察人手有限,附近村里的壮年也过来帮忙,徐渭把饼三两口吞下去,帮忙去抬人。灯光下看清担架上的人,徐渭惊得差点把自己给噎死:“萧盛?”

  萧盛满头血,奄奄一息,努力睁大眼还是没看清面前的人,但声音是熟悉的。

  “认识啊?”警察说道。

  徐渭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同学,同一个系的。”

  警察说:“那你赶快通知他的家人。”

  “下面没信号,我上去打电话。”

  徐渭一路飞奔上山到有信号的地方打给蔡玉,很快那边就接通,蔡玉说:“怎么了?”

  “老师,你知道萧盛家人的电话吗?”

  “你又和萧盛打架了?”

  “不是,我回老家给我爸上坟,碰上了萧盛。他掉下悬崖了,你能联系到他的家人吗?”

  “他在拍金庸剧吗?”蔡玉吐槽,“我现在联系,这萧盛是个神人。”

  徐渭也觉得萧盛是神人,他被拉上来后直接被送到了县医院,因为徐渭是唯一认识萧盛的人,就被一块拖上了车。

  “宝宝你身上有钱吗?”母亲追来把钱包塞给徐渭,“既然是同学,好好照应着。”

  他妈怎么这么善良呢?

  徐渭收起钱包:“我知道了,司机跟着你。”

  徐渭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竟然在这里遇到半死的萧盛。萧盛被送去抢救,徐渭缴纳了医药费,出来坐在走廊等结果。

  电话响了起来,徐渭拿起来看到来电是周斯易,就接通电话道:“易哥。”

  “睡了吗?山里还有信号?”

  “我在县城。”

  “怎么了?”周斯易本来懒散的声音严肃起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在山上遇到个很神奇的事。”

  “什么?”

  徐渭把事情讲了一遍,说道:“巧不巧?”

  “你说那个人姓什么?”

  “萧,之前参加过真人秀。”徐渭说,“我打给蔡老师,通知他家人了。”

  “那你等到他家人过来再走,帮人帮到底。”

  “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有些困。”徐渭靠在长椅上,握着手机跟周斯易讲话,“不知道他家人什么时候能到。”

  “耐心等一会儿。”周斯易说,“注意安全,随时给我发信息。”

  徐渭不想挂电话,又道:“你忙吗?”

  “还行。”周斯易拿下眼镜,推开电脑靠在椅子上,按了按眉心。

  徐渭长腿摊在长椅上,盖着额头:“易哥。”

  “嗯?”

  “我妈今天说,钱赚多少能够?差不多就得了。”徐渭一直担心周斯易,这种事,踩在钢丝上,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这次钢琴比赛,只要能进决赛,我就可以分一笔奖金。以后演出也可以有收入,再不济,我写歌也可以。”

  电话那头沉默,徐渭说:“我想你好好的。”

  “退不出去了。”周斯易的嗓音沉下去,“我只能往前走,你怕不怕?”

  徐渭抿了抿嘴唇,心脏压着一块大石头:“易哥。”

  “退一步死无葬身之地。”

  徐渭垂下头,半晌后起身走出去,在院子里停下来。他蹲下去,说道:“我会做噩梦,害怕你离开。”

  “我真走了,你怎么办?”

  徐渭闭上眼,良久的沉默后,他说:“我不知道。”

  “从现在开始思考。”

  “我会疯。”徐渭下了结论。

  “你会重新开始生活,很快你就会遇到另一个对你好的人。”

  “不可能!”徐渭摇头,突然升起怒气,“周斯易,不要用你的想法来衡量我!你离开我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不代表我也可以!”

  “徐渭,不要发脾气。”周斯易的语气还是那样平淡,“冷静些。”

  徐渭站起来大步走到院子的另一头,狠狠踹了一脚花坛,把自己疼得够呛,他蹲下去捂着脚,心里难受极了。

  “你不是我,你不会懂。”

  “我是说假如,我现在还没走。”

  “没有假如!”徐渭站起来,骂了一句说道,“我现在回去,我要见你。”

  “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不要冲动,你也找不到我。”

  徐渭仰起头看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猛地刹住,他找不到周斯易。如果现在周斯易消失了,徐渭去哪里找周斯易?

  “我做的事出了很大的问题,也许扛不过去,都是未知。”

  “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渭。”

  一个电话进来,徐渭看到陌生号码,挂断跟周斯易说道:“我不管你怎么想,我是不会走的。你要先走,我就打断你的腿。”

  那个电话又打进来,徐渭烦不胜烦,说道:“周斯易,我一分钟后打给你,你敢不接我就——”

  “你就什么?”

  徐渭咬着牙,他现在心乱如麻:“我就去裸奔!”

  徐渭挂断,接通另一个电话,说道:“你好。”

  “你是徐同学吧?萧盛在什么地方?我是萧盛的妈妈。”

  “在做手术,他摔到腿了。”徐渭说,“就县医院,我在门口,您要过来吗?”

  “是的,刚到县城。”

  “那我在这里等你。”

  “好的,谢谢你了。”

  电话挂断,徐渭立刻又打给周斯易,那边接得倒是很快。

  “要不你跑路吧?跑到国外。”

  “不可能。”周斯易说,“我等了十三年,就是为了这一天。”

  “输了你什么都没有。”徐渭真的是怕,周斯易的脾气假如进去了,他傲气成这样,过刚则折,“周斯易。”

  “萧家从政,有这个机会,尽量跟他们处好关系。”

  徐渭蒙了几秒:“啊?”

  他在这一瞬间,忽然很想放弃周斯易。

  “最坏的打算是扛不住,但现在还没有最坏,还有机会。”周斯易说,“我是提前跟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周斯易不会无缘无故发善心,刚刚周斯易叮嘱他好人做到底的时候,徐渭就应该想到萧盛不是普通人。

  “不可能,我永远不会准备失去你。”徐渭攥紧的拳头松开,说道,“周斯易,如果真的那样,我会恨你,我不是没有脾气。”

  徐渭有些无能为力,他现在说什么都很苍白,显得特别傻。

  “晚上吃饭了吗?”

  “吃了一个饼。”周斯易转移话题非常不高明,但徐渭还是跟着他转了。他现在特别特别无力,徐渭有些想哭,又觉得太懦弱了。

  “饿不饿?”

  “被你气饱了。”徐渭说。

  “去找点吃的。”

  “周斯易,我在你心里有多少分量?”

  电话那头沉默。

  “比不上那些事业?比不上仇恨?”

  “徐渭?”

  “就这样吧。”徐渭的声音沉下去,“我希望你好好的。”

  他挂断电话,看到黑色轿车停下来,司机去开门,一个女人下车。徐渭转身大步往医院里面走,他也不想见什么萧家人。

  当初周斯易把他送到陈家,徐渭小心翼翼地活着,他四面逢源。可还是过不好,徐渭的心情糟糕透了。

  徐渭走到一半又折回来,他走到女人面前,停住脚步,电话响了起来,他抬头看向拿着电话的女人:“您是?”

  “我是萧盛的妈妈。”

  徐渭放下电话,说道:“在里面呢,您跟我来。”

  徐渭的T恤上有泥,挺英俊的脸现在看起来有些狼狈。徐渭把人带到手术室,说道:“你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你是萧盛的妈妈吗?”

  旁边的司机蹙眉道:“说什么呢?你不认识——”

  女人拦住他,报了萧盛的信息,说道:“谢谢你送萧盛来医院,我们不知道他跑到这里。”

  徐渭才从裤兜里摸出单据,说道:“我交了一万五。”

  “给他钱。”

  司机连忙打开箱子,取出一沓现金递给徐渭。徐渭心里嘀咕,这家人真够可以了,一脉相承的有毛病,不给转账竟然给现金。

  他数出一万五,其他的还回去:“那我先走了。”

  徐渭打电话让司机来接,好在离得不是很远。徐渭凌晨就到家了,他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是被陈玲絮叨着醒来的。

  “那孩子怎么样?你就回来了?”

  徐渭用山泉水洗脸,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死不了。”

  “你以后可不要一个人出门玩,万一出事也没人知道,听见了吗?”

  “哦。”徐渭没有探险的爱好,他比较宅。

  陈玲说:“后天回去,再在这里住一天。”

  徐渭刷牙漱口,仰起头看蓝天白云,他心里空荡荡的。觉得自己可能要彻底失去周斯易,这大半年跟做梦似的。

  “回去还得搬家。”陈玲说,“那谁的房子在哪里?”

  “澜湾。”

  陈玲惊了下,说道:“澜湾的房子很贵,他也够能花钱的。”

  徐渭垂头去吃早饭,不想谈这些事。

  真正让他害怕的不是别人的报复,而是周斯易把他推出去。山里没有网络,生活节奏都慢了,徐渭又写了一首歌。

  第二天早上坐车回家,半道上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徐渭接通,一个沙哑的声音落过来:“我是萧盛。”

  “你没事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会进山?”萧盛都这样了,说话还是咄咄逼人,“你跟着我的?”

  “大哥,能不要这么自恋吗?我跟我妈去山里扫墓,那是我们老家。”徐渭分分钟想打死这个人,根本不能心平气和,“请您停止臆想。”

  神经病!

  徐渭挂断电话,闭上眼没有五分钟,电话又响,还是萧盛的号码,徐渭接通:“干什么?”

  “你真不是故意跟我?”

  “永别!”徐渭挂断电话。

  陈玲看过来:“谁的电话?脾气这么大?”

  “打错了。”徐渭懒得解释,按着手机想给周斯易发短信,打开页面又不知道说什么,周斯易那边怎么样,他是不会跟自己说的。

  徐渭把手机装回去,闭上眼睡觉。到达D城,徐渭上楼帮母亲收拾东西,手机响了一声,徐渭拿起来看到萧盛的短信提醒:谢谢。

  周斯易的司机帮忙搬家,速度非常快,晚上就全部搬到澜湾了。徐渭先去看主卧,周斯易已经把主卧腾空,打电话给周斯易,暂时无法接通。

  徐渭安排好住处,阿姨和保镖随后都过来。

  到第二天早上,徐渭还是打不通周斯易的电话。徐渭订了机票,直奔B市,下飞机后徐渭打给王亚,王亚那边倒是接得很快。

  “徐渭,怎么了?”

  “王亚哥,周斯易的电话怎么打不通?”

  “在开会。”

  “半夜也开会?昨晚我就没打通。”徐渭脚步不停,快步走向出口等出租车,“在什么地方?我现在过去。”

  “你到B市了?”

  “嗯。”

  徐渭坐上出租车,说道:“我去他办公室外面等。”

  “他被带走审讯,遗嘱出了问题。”

  徐渭的大脑一片空白,司机问第三遍:“你去哪里?”

  徐渭回神,说道:“你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你。”

  周斯易昨天下午就被带走审讯了,王亚掐灭烟说道:“事情很复杂。”

  徐渭怔怔看着王亚,半晌后说道:“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看调查结果。”

  徐渭掐着手心,脑袋里一团乱,半晌他站起来:“我去找找陈叔叔。”

  “先不要去,现在找他是添乱,太多人盯着周总。”

  徐渭又坐回去,狠狠揉了一把脸:“遗嘱真的有问题吗?”

  “合法。”

  合法个球!合法周斯易现在会被弄去审讯?徐渭简直想把书包砸到王亚的脸上,周斯易身边有一群出馊主意的人。

  徐渭把脸埋在手心,王亚的电话响了,他立刻抬头看王亚。

  挂断电话,王亚站起来道:“周总回来了。”

  徐渭盯着王亚几秒,起身把书包甩到肩膀上:“他在哪里?”

  半个小时后徐渭见到了周斯易,周斯易看起来很狼狈,浅色衬衣皱巴巴的,猝不及防看到徐渭立刻看向王亚。

  目光凌厉如刀,要是知道徐渭在这里,他会在车上换衣服。

  “刚过来,我来不及跟你说。”王亚说。

  徐渭看着周斯易,把手揣兜。

  周斯易走向他:“先进办公室。”

  徐渭和周斯易保持距离,上楼,进办公室。周斯易倒了一杯热水放到徐渭面前,说道:“怎么过来了?假期不是还没结束?”

  王亚和律师先走了,办公室只剩下徐渭和周斯易。周氏集团在B市有一幢楼,办公室很大,周斯易解开一粒衬衣扣子,走过来在对面坐下:“没事,别瞎操心。”

  “你说我找不到你?”徐渭说。

  周斯易的脸都要被打肿了,他解开袖扣挽起袖子:“过来。”

  徐渭冷着脸,他是不可能过去的,他把手肘压在膝盖上,敞着腿。直视周斯易,大约有一分钟,徐渭说:“你犯事了?”

  “没事。”周斯易说,“老头子把全部东西留给我,周琛肯定要眼红,到处给我添堵。”

  “遗嘱是真的?”

  周斯易点头,这遗嘱确实是真的。连周斯易自己都没想到,他恨了周盈安几十年,他不相信周盈安会把东西留给他。所以周斯易自作聪明弄了个假的,作茧自缚。

  徐渭沉默半晌:“要我去求陈叔叔吗?”

  “不用找任何人,现在没事了。”周斯易喝了一口水。

  谁也没想到遗嘱竟然是真的!周斯易也是虚惊一场。

  徐渭仍是和周斯易保持着距离:“你爸……那个是谁做的?”

  “刘美娟。”周琛的母亲谋害了周盈安,周斯易进去一圈也不亏,查遗嘱肯定要查周盈安的死因,很容易就把刘美娟给扯进去。这步棋,周斯易算了无数次,天衣无缝。

  徐渭站起来,“那我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周斯易起身去拿车钥匙,徐渭已经转身大步走出了办公室,周斯易追出去就看到了周琛,周斯易放慢脚步。

  徐渭见过周琛,在D城的时候。此刻周琛坐在轮椅上,他们擦肩而过,徐渭抿了抿嘴唇,喉结滚动,他进了电梯。

  周斯易拿出手机发短信给王亚:送徐渭回去,徐渭下楼了。

  徐渭坐在王亚的车里,静静地看着窗外,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反正没办法释怀。周斯易的一切,都可以和他没有关系。

  “周总也是不想你担心,不要多想。”

  徐渭嗤笑一声,没有接这个话。突然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到来电,迟疑片刻才接通:“你好。”

  “徐同学你好,我是萧盛的家人,我们很感谢你救了萧盛。”

  “不客气,我也是顺手的事。”徐渭觉得很累,不想与人周旋。

  “能告知你的地址吗?”

  “无论那个人是谁,我遇到了,我都会救。”徐渭说,“你们不用那么客气。”

  电话里是个男人声音,但这应该不是萧盛的父亲。

  萧盛的家庭可复杂得多,萧盛的爷爷权力非常大,萧盛是独孙。

  挂断电话,徐渭抬手掐了掐眉心,靠在座位上。晚上回去再教训周斯易,这个一有事就把他推开的习惯太差了。

  结果周斯易凌晨才回来,徐渭睡得迷糊,感觉身边有人,徐渭睁开眼,对上周斯易漆黑的眼,大约有半分钟。

  徐渭转身背对周斯易,不跟周斯易讲话。

  “气这么长?”周斯易喝了酒,身上有很大的酒味,“嗯?”

  徐渭坚持立场,不搭理他。

  周斯易从后面抱住徐渭:“别跟我闹脾气,最近很忙,我也很累。”

  徐渭忽然翻身,他盯着周斯易的眼,小牛犊子似的呼哧呼哧喘气,瞪着他。

  “为什么?”

  “我不喜欢。”周斯易起身,“我睡了。”

  “周斯易!”

  周斯易停住脚步,徐渭站起来:“你今天走出这个门,这事儿没完。”

  周斯易喝了酒,有些上头,真走出去又能怎么样?徐渭闹两天脾气就过去了。

  但他走到门口还是又折回来,徐渭看着周斯易,他是真的生气,他快要爆炸了。但周斯易适可而止,收得太快,徐渭的气没出来,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抽了一支烟,才睡觉。

  第二天徐渭是被周斯易给吵醒的。

  洗漱完,徐渭埋头吃饭,喝牛奶的时候,周斯易把牛奶拿走吩咐阿姨换成果汁:“以后别喝牛奶了。”

  “为什么?”

  “不健康。”周斯易胡扯道。

  “你今天不去公司?”

  周斯易叹口气:“不想去,烦。”

  “事情都解决了?”

  “一部分。”周斯易说,“萧家那边跟你联系了吗?”

  “嗯。”

  周斯易吃完面包,看向徐渭:“他们怎么说?”

  “没怎么说,我很讨厌萧盛,懒得跟他们家人说话。”

  周斯易:“……”

  徐渭这个人也是奇特得很,别人费尽心思搭不上的关系,在徐渭这边都是上赶着来求,徐渭有遇贵人的命。

  “不要拒绝得那么彻底。”

  “那我去跟萧盛玩好吧?”徐渭盯着周斯易,“他肯定什么都会听我的。”

  “胡扯!”周斯易把叉子拍在桌子上,抬眸注视徐渭片刻,压下眸中的怒,“徐渭。”

  “你不是这么想的吗?”徐渭还算平静,他喝完果汁,说道,“萧盛正好很欣赏我。”

  “离他远点!离他们家远点。”周斯易压不下火气,在知道徐渭救了萧家独孙的时候,他确实动了这个念头。但用徐渭当作筹码,不行!

  “不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那么忙,你怎么知道?”徐渭说,“你又不关心。”

  周斯易若是有思,压不下戾气,给徐渭又倒了半杯果汁。

  徐渭特讨厌喝这种寡淡的果汁,起身去厨房拿糖。

  “到底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跟我提?”

  “你根本不关心我的生活。”徐渭喝了一口果汁,道,“我跟你提过。”

  周斯易:“……”

  徐渭的生活里有什么?就是学校读书,最多跟人置气,作品纷争。周斯易那边生生死死,刀刀见血,他们这么诡异的两个生活状态,竟然能活在一个屋檐下。

  “那个萧盛是故意去你老家摔的吧?”

  徐渭简直想翻白眼,周斯易态度转变得太快。

  “下午去练琴吗?”

  “去,还得上语言课。”

  周斯易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来接通,跟那边说了两句就起身快步上楼。徐渭看了看楼上,很快周斯易便人模狗样地下楼:“我出去一趟,你要出门的话带上保镖,最近不安全。”

  “我知道了。”

  徐渭下午有课,中午却没事,中午萧盛打电话过来,徐渭就接了。

  “你把你家地址发过来,我爷爷非要感谢你,我也没有办法,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萧盛说,“听见了吗?”

  “我不需要感谢,你去感谢那些警察、消防和救护人员。”说着徐渭要挂电话。

  萧盛说:“你不准挂电话,那些人我爷爷都表示过了。”他咳嗽一声,说道,“那要不中午来我家吃饭?我爷爷想见你。”

  徐渭本来想拒绝,但是早上周斯易的话言犹在耳,徐渭一边骂自己是个功利的孙子,一边跟萧盛周旋:“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要你来就来,用派司机去接你吗?”

  “不用,我有司机。”

  萧盛默了几秒,他查过徐渭,徐渭本身不复杂,但因为这里面还夹杂另一个人,萧盛觉得自己有必要问清楚:“你家怎么会有司机?”

  “我哥的司机,现在帮我开车,怎么了?”

  “你哥是谁?”

  “周斯易。”

  “……亲的?”

  “嗯。”徐渭胡邹道。

  “那中午见个面,我告诉我爷爷了。”

  “其实真没必要特意道谢。”徐渭说,“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萧盛怒道,“你闭嘴吧。”

  电话被挂断,徐渭:“……”

  片刻后萧盛把地址发了过来:“你不要对我爷爷说举手之劳。”

  啧!

  徐渭上楼换衣服,折腾了一番,最后选择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不刻意。不知道萧家能帮周斯易什么,周斯易没说,但攀关系就对了。

  十点半,徐渭出门坐上车,司机又换了一个人。徐渭打量他,周斯易给安排的司机比较多,有时候会乱换。徐渭告诉他地址,问道:“知道吗?”

  “知道。”司机回道。

  徐渭垂下视线跟周斯易发信息询问萧家的事,周斯易没回复。徐渭拨下号码,对方暂时无法接通。

  徐渭发短信给王亚:他在开会吗?

  王亚的信息回得很快:是的。有事?

  徐渭回:没事。

  车开了出去,萧盛发短信过来:你到哪里了?

  快到人民路了。徐渭看路边一闪而逝的标志。

  发定位给我。

  得寸进尺!徐渭真是烦萧盛,这人怎么这么烦?要不是为了给周斯易铺路,他都不想去萧家了。

  徐渭把手机装回去,单手支着下巴看窗外,半晌后又把手放下,打开微信发位置给萧盛。得!这事要办就办彻底。

  十分钟后,电话响了起来,徐渭接通,萧盛的声音就落了过来:“徐渭,你的司机是不是走错路了?”

  “没有。”

  “你发的是共享位置,我看你走得越来越远。”

  “是吗?”徐渭抬头问司机,“没开错吗?路是不是不太对?”

  司机没回应,开始加速。

  徐渭心里一咯噔,握着手机就去推车门,司机的车速已经上了一百二。市区跑一百二,徐渭拿着电话:“帮我报警!我刚过了四海路!快点!”

  “什么意思?”司机猛地刹车,徐渭一脑袋撞在前排座位上,手机掉到了地上。徐渭想找东西防身,转头看到窗外一辆吉普车停了下来,车上下来四个人直奔过来。

  阴沟里翻船!

  周斯易说事情处理好了,徐渭根本就没多想。他直接扑向驾驶座,司机回身就亮出了刀,徐渭抓住他的手腕,膝盖狠狠击向肚子,刀落到地毯上。徐渭去抢车钥匙,脑袋突然被什么东西抵住了。

  徐渭的喉结滚动,一块布朝他的脸捂来,徐渭挣扎的时间并不长,随即陷入昏迷。

  “把他带走。”

  

  周斯易从会议室出来,王亚说:“小徐没打通你的电话,发信息给我。”

  “什么事?”

  “没说。”周斯易拿出手机开机,说道,“把东城的资料送到我的办公室。”

  他拿出手机取消会议模式,上面有一个未接来电,还有徐渭的短信。周斯易嘴角上扬,这小家伙又闹什么?

  他按着手机要打过去,李董走过来,道:“周斯易。”

  李董和周斯易不对盘,这回是周斯易赢了,前两天没摁死周斯易,让他回来了。周斯易把手机放回去,笑着看向李董:“李叔叔您还有吩咐?”

  “凡事留一线,不要做得太绝。”李董猛地抓住周斯易的衣领,“兔崽子,你这么做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周斯易握住李董事的手腕,稍一用力,他惨叫出声。

  “我报不报应我不知道,但很快你就会体验到报应。”有人看过来,周斯易抬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衣领,扬声,“保安!”

  秘书连忙去办,周斯易转身往董事长办公室走去。

  进了办公室,他把文件扔到桌子上,扯掉领带扔到一边,走到窗户前。刚要拨号,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是蔡玉。

  周斯易调整情绪,接通:“阿姨。”

  “徐渭出事了。”蔡玉说,“萧成罡的孙子说正在和徐渭通话,就听到徐渭说报警,然后声音断了。”

  周斯易倏然抬头,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高楼:“什么?”

  “警察赶过去发现了你的车,但没有看到人,徐渭的手机在车里。你赶快过来,萧家人联系我。”

  “好。”

  周斯易冲下楼,他去开车的时候才意识到手在发抖,他捂着脸深吸一口气,他这个状态根本没法开车。周斯易打给司机,说道:“过来停车场,快点!”

  司机冲到停车场看到蹲在地上的周斯易,他说:“周总?”

  周斯易拉开车门上去,说道:“去四海路。”

  周斯易的声音在颤抖,司机也是第一次见周斯易这样,但他不敢说话,周斯易现在目光阴森,看起来十分可怖。

  周斯易到达四海路,他下车就看到现场有很多警察,他大步走过去。心里一片空荡,其实这一天他想过。

  忽然衣领被抓住,周斯易抬头,一个巴掌就甩到了他的脸上。他半边脸偏向一边,抿了抿嘴角的血,周斯易看着陈明全,说不出话。

  “我警告过你,不要拉无辜的人进来,你作死是你自己的事。他还是个孩子,你有什么资格把他拉进来?”

  蔡玉抓住陈明全的胳膊:“你不要这样。”

  “周斯易,你在干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陈明全气疯了,指着周斯易,“你清楚!你这样做一定会殃及身边的人,但你还是要这么做。周斯易,所有人都不如你的复仇重要!”

  萧家人到了,蔡玉紧紧抓着陈明全的胳膊,提高了声音:“你不要说了!陈明全请你现在就闭嘴!”

  陈明全甩开蔡玉,大步走向另一边。

  徐渭被周斯易带走那一天,陈明全就想到肯定会有这么一天,早晚的事。周斯易太极端了,他干的事就是把徐渭往火坑里带。

  陈明全已经管不了周斯易,他只想拉住徐渭。

  可徐渭不是他的亲生孩子,徐渭不会听他的,所以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周斯易拿出手机打周琛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周斯易垂着头再次拨打,还是无法接通。周琛疯了,刘美娟被带去调查,周琛就疯了。

  周斯易应该想到的,徐渭给他打电话,他没有接。

  周斯易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走过去。

  “你是家属?”

  “我是他——我是他的哥哥。”

  “这是他的电话,已经在调监控。”

  “司机呢?”周斯易选的人,跟在徐渭身边的人,他都查得底朝天。还能出现问题,周斯易握住徐渭的手机。

  有陈明全和萧家出面,事发的第一时间就全城封锁。事发地点没有监控,他们查起来稍微费劲一些。中午他们就找到了司机,可司机并非驾车的人,司机昨晚喝多了,醒来就发现车钥匙不见了,他刚要跟雇主联系警察就赶到了。

  周斯易盯着蓬头垢面的司机,大步过去掐住他的脖子:“你敢撒谎,我会让你完蛋!”

  “周斯易!”蔡玉喊道,“你冷静点。”

  周斯易松开司机,退回去坐下捂住脸,嗓音沉哑哽咽:“是我的错。”

  

  徐渭醒过一次,他缩在一个黑暗的地方,没有光,身下摇晃。长腿蜷缩在一起,伸不开,徐渭感觉到窒息,他特别痛苦。

  徐渭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手脚捆着,他拿头去撞。仍是无法挣脱,他内心煎熬痛苦,还不如立刻死了呢,随即又想到,他不应该死,他的家人还在等他活着回去。

  漫长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徐渭快要崩溃的时候,车停下来。脚步声靠近,随即盖子被打开。徐渭立刻要出声,带着刺鼻味道的手帕就捂住了他的口鼻,意识渐渐涣散。

  反反复复地折磨,徐渭的大脑也昏昏沉沉。中间他被关进了一个狭小阴暗的地下室,一天只给一瓶水一个面包。

  徐渭咬着面包的时候想,这还挺奢侈,竟然给面包,不是馒头。徐渭在这个地下室也没待多久,就又被塞上车。

  再次醒来他看到了一个熟人,徐渭蹙眉盯着面前的男人,长时间处于黑暗,徐渭的视线有些模糊。

  “感觉怎么样?”周琛低沉嗓音,他们家遗传的都是好相貌、好嗓音。

  徐渭嘴角上扬:“你真蠢。”

  周琛甩手就给他一耳光:“你说什么?”

  徐渭的大脑嗡嗡地响着,他不知道周斯易和周琛之间还发生过什么,但现在周琛把他绑架了,就非常愚蠢。

  周琛想揪徐渭的头发,但徐渭是板寸,他掐住徐渭的脖子,迫使徐渭抬头。

  徐渭猛地扑过去撞翻周琛,下一刻密集的拳脚便砸在他身上,徐渭的手挣不出来,只能认命挨揍。他的头再次被扯起来,徐渭吐出一口血,他撑不住了,快被揍死。他也不再挑衅周琛,拼命压下恐惧,压下愤怒与疯狂:“周斯易身边不缺人,我没了,他再换个就是。”

  周琛的目光异常阴戾,他用力掐着徐渭:“你不一样。”

  徐渭喘不过气,费力发出声音。他的嗓音很难听,像砂纸摩擦似的:“周先生……你给我钱,我也可以效忠你。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何必给自己担个绑架的罪名,周斯易现在可太高兴了,你进了他的圈套。”

  周琛抽了徐渭一耳光,徐渭摔在地上,眼睛肿成了一条缝:“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因为我惹一场官司,真没必要。”

  徐渭让萧盛报警,萧盛一定会通知陈家人。有陈家人在那边坐镇,周斯易肯定不会有事,徐渭忽悠周琛,也是迫不得已。

  周斯易那么排斥周琛,如果让周斯易看到自己被绑架,他一定会疯,徐渭不想看到那样的周斯易。

  周琛起身离开,徐渭被封住嘴关在封闭的地下室。也许现在他死了是好事,周斯易不用被威胁。

  

  一切都失控了,周斯易以为会很容易抓到周琛,周琛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绑架罪,足够周琛在牢里用下半生忏悔。

  但他低估了周琛。

  两天了,没有消息,周琛带着徐渭消失了。两天,周斯易不敢合眼,他把脸埋在手心里。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周斯易拿起手机迅速接通:“不想他死,现在走出来,甩掉那些警察。”

  周斯易的喉结滚动,他攥着手机站起来。

  满屋子警察看向周斯易,周斯易走出门。

  “上车。”对方命令道。

  周斯易拉开车门坐进去,他的手机被监控,他不怕警察追踪不到:“现在到市中心广场。”

  周琛用了变声器,但他化成灰,周斯易都知道是他。

  “我跟你走,你放了他。”周斯易说,“哥,我们俩之间的事——”

  电话那头骤然传来惨叫,那是徐渭,周斯易的心猛地提了下来:“好,我照办,不要碰他。”

  耳机里警察的声音落过来:“正在追踪位置。”

  车到广场,周斯易踩下刹车:“我到了。”

  “第四个垃圾桶,里面有手机,拿出来。”

  周斯易走过去翻出垃圾桶里的手机,周琛说:“把手机扔了。”

  周斯易深吸一口气,扔掉手机。

  他回头张望,深夜的广场显得格外寂静,黑暗如同巨兽笼罩在天地之上。

  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周斯易拿起来看到是旧款的手机,接通后声音传来:“现在上车。”

  周斯易上车握住手机:“去哪里?”

  “你的老家。”

  周斯易攥紧手机,电话那头,周琛继续说道:“三点,我会一直等到你出现。”

  周斯易挂断电话,踩下油门冲了出去。

  “什么地方?周斯易!”耳机里传来蔡玉急切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

  “柳舟。”周斯易按下车上的对讲,他压抑住颤抖的手,“先不要跟,徐渭很危险。求你们了,不要打草惊蛇。”

  车在黑暗中穿梭,在高速上飞驰,周斯易咬着拳头,他看着前方的路。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罪孽深重。

  凌晨两点四十,周斯易到达柳舟,他拿起手机拨号,那边竟然是无法接通,他们换地方了。周斯易上次打算带徐渭回来,走到一半,他和徐渭吵架就原路返回了。这不是周盈安的老家,这是母亲的老家,母亲埋在这里。

  四下宁静,周斯易继续上山。他的心在颤抖,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周斯易连忙接通:“你在哪里?”

  “停车。”

  周斯易停车。

  “把衣服脱掉。”

  周斯易闭上眼,他开始解衬衣扣子。脱掉了上衣,他又开始脱裤子。周斯易身上没有放跟踪器,他只在耳朵里塞了一个耳机。

  “往上面走。”

  夜风寒冷,周斯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握着手机:“你想要什么?”

  “你猜?”

  黑暗走出来两个人,控制着周斯易:“上来。”

  他们戴着口罩,电话挂断。他赤身在夜风里往前走,山上有一个废弃工厂,周琛大概在那里。

  “上车。”

  周斯易被推进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里,他现在已经知道周琛在哪里了,但他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反抗。

  徐渭是未来的钢琴家,不能出事。

  面包车开了五分钟,果然是那间废弃工厂。周斯易下车,抬起手:“我来了。”

  他看到灯光,然后腿弯处挨了一脚,周斯易登时跪到地上,他撑着站了起来。周斯易就看到了石柱后面的徐渭,徐渭跪在地上,头垂着。

  周斯易眼睛猩红,死死看着徐渭。

  “斯易。”

  周斯易回头看到周琛走下楼,他压下怒意:“我们的事,你扯外人干什么?”周斯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哥哥。”

  周琛走到徐渭面前拉过椅子坐下,看向周斯易:“跪下。”

  周斯易喉结滚动,攥紧了拳头。

  周琛把脚落在徐渭的手指上,徐渭疼得惨叫,灯光下,周斯易这才看清徐渭的脸。他满脸的血,脸肿成了猪头,周斯易立刻跪下。

  徐渭的意识有些涣散,他疼到极致,就没有多少知觉,是身体本能发出反应。

  “过来。”

  周斯易跪着往前面挪,他看着徐渭。

  “不要。”徐渭用尽全力抬头,他看不清,但是听得到周斯易的声音,他咬牙道:“周斯易,你是大傻子!”

  手指剧痛,周斯易吼道:“你闭嘴!”

  “你要我做什么?”周斯易跪到周琛面前,“你放了他,我陪你玩。”

  “你很在乎他?”

  周斯易看着徐渭身上的血,抬起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公司。”

  “我给你。”

  “你的全部资产。”

  “好。”

  周斯易的喉结滚动,他看着周琛,周琛拍了拍周斯易的脸,“斯易,我要是让他们来折磨你呢?你也愿意?”

  周斯易仰起头:“我愿意。”

  周琛一怔,周斯易的眼尾发红,周斯易是漂亮的人,他第一次见周斯易就下了这样的结论。这么多年,周琛都没有见过比周斯易更漂亮的人,他太美了。像一个艺术品。

  但他被周斯易坑得一无所有,母亲进了监狱,外公一家算是全部折进去了。周斯易是一条毒蛇,他摸着周斯易的脸:“后面有人跟着吗?”

  周斯易摇头,他握住周琛的手。周琛眯眼,周斯易太温柔了,温柔得他有些失神。周斯易忽然一跃而起抓住周琛的手腕,另一只手掐住周琛的脖子:“把他放了。”

  周琛的脸色发紫,周斯易的力气很大,当年周琛给周斯易下药,都没能把周斯易怎样。

  “听见了吗?把他放了!”

  “不要放!”周琛挤出声音。

  握刀的男人拖着徐渭挡在前面,周琛的人全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大概有二十多个。周斯易往徐渭身边推,那人喊道:“你不要过来!”

  周斯易突然甩手一击,石子就打中了控制着徐渭的男人,他退到徐渭面前:“徐渭?”

  徐渭扑在地上,没有回应。他浑身是血,手被血淹没,周斯易不知道他到底伤的是哪里。

  周斯易在这一刻很冷静,徐渭有事,他就在这里结果自己。他不该把徐渭拖进来,他错了。周斯易把徐渭挡在身后,警笛声由远至近,周斯易用脚去碰徐渭:“徐渭,回答我一声。”

  “你从头到尾,对我有没有过一丝心软?”

  心软?周斯易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没有。”

  周斯易单手推着周琛,蹲下去把徐渭推到石柱后面的三角区域,他摸到徐渭跳动的脉搏,松一口气。

  周斯易用后背挡住徐渭。

  “你就这么在乎他?”

  “废什么话呢!”周斯易懒得跟周琛说话,他说,“让你的人退开,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其实现在不止周斯易觉得周琛傻,就算一直跟在周琛身边人都觉得他傻,逼着周斯易脱衣服能理解,怕有跟踪器。

  一开始跟他们谈的是威胁周斯易,拿到周斯易谋杀周盈安的证据,以及公司的股权转让。结果,周琛一看到周斯易就得意得不知道东南西北,全身心都扑在周斯易身上,还被周斯易掐住脖子,这场仗周琛输得一塌糊涂。

  “不可能!”周琛歇斯底里,转身扑向周斯易,“我死也要带你走!”

  公司没了,爸妈没了,周琛从高处跌落,再不能回头。

  周琛的匕首捅到他的肩膀处,这一刻周斯易等了太久,等着周琛落入圈套,等着周琛狗急跳墙,真爽。

  一声枪响,周琛扑到他的怀里,身上有大量的血涌出来:“斯易……”

  周斯易觉得恶心,偏头避开,周琛的血流到了他的脖子上,周斯易蹙眉。

  警察冲了进来,周斯易的手表上装了跟踪器,周琛只让他把衣服脱掉,却没有让他摘下手表。周斯易舔过嘴角,目光中全然是恨。

  “我……”

  “我这辈子最憎恨的人是你,其次是周盈安,你们让我恶心。”周斯易靠近周琛的耳朵,笑道,“好在,你们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周琛的嘴里吐着血沫,瞪大眼看着周斯易。

  周斯易推开周琛,周琛这个计划可以说是很傻,他的那些乌合之众见雇主这么傻就打算各自逃命。可惜,警察来得很迅速,他们一个也跑不了。周斯易背起徐渭走出去,有人喊道:“快送医院!”

  周斯易只穿着黑色底裤,有人来接徐渭,他没松手。把徐渭放到车上,周斯易扒开徐渭的衣服擦血,想找到伤口,结果越擦越多。

  “你赶紧按着你的伤吧。”另一边一个警察上车,递给周斯易一卷纱布,探了探徐渭的鼻息,发现人还活着。连忙擦身上的血,警车开了出去。

  到了县医院实施抢救,发现徐渭身上没有出血点,但浑身上下被打得没一处好的。周斯易简单包扎后就起身去看徐渭,徐渭的肋骨断了两根,胃出血,需要紧急手术。小县城没有手术的条件,周斯易拿起手机打电话,就听到陈明全的声音:“路上就开始抢救,马上!调最好的专家。”

  周斯易抬起头,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你在这里干什么?怕死得慢?”

  周斯易穿了一条不知道是谁的裤子,还裸着上身,纱布上全是血。只有一双眼黑得发亮,像个活人。

  “谢谢陈叔叔。”周斯易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他这辈子不懂感恩,对谁都没有感情。他利用蔡玉,他利用徐渭,利用陈明全。

  只要他能利用的,他都拼命地利用。

  在这一刻,他才发现过去有多傻。

  十三年,周斯易活在仇恨里,面目全非。

  

  徐渭被送回B市,直接进了手术室。

  蔡玉给周斯易一件衬衣,周斯易穿上后板正地坐在走廊看着前面,其实他什么都没看,眼里没有东西。

  “能救回来就好,不要太自责。”

  周斯易沉默,他不想提这件事。

  “周琛死了,两枪都打在心脏。”

  周斯易闭上眼靠在墙壁上,他很累,徐渭还在手术室。

  蔡玉叮嘱:“九点你会被带去问话,不要说错话。”

  周斯易没动,蔡玉说:“听明白了吗?”

  周斯易还是没动静,蔡玉很多年没见过周斯易这样了,上一次这样还是十三年前。蔡玉恨不得撕碎周家人,他就这么静静坐着,不动也不说话。

  “徐渭还在等你出来。”

  周斯易睁开眼:“我不是故意把他推到这个位置的,你信我吗?”

  “你自己信吗?”

  周琛不会直接动周斯易,周斯易这个自信还是有的,他会动谁呢?但这一步必须走,不走,周琛怎么完蛋!

  周斯易抱住蔡玉,紧紧抱着她:“他若是有事,我的一切就留给他的妈妈。”

  蔡玉不同情周斯易,但周斯易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也不希望周斯易有事。

  “冷静些,不要说胡话。”

  周斯易被带走的时候,徐渭那边已经出了手术室,周斯易松一口气,人暂时没事,周斯易把脖子上的玉坠揪下来塞给蔡玉:“戴他脖子上,保命。”

  廉价的玉坠,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走吧。”

  周斯易跟警察走了,没有回头。

  

  徐渭睁开眼被白光刺的又闭上眼,随即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徐渭?”

  徐渭再次睁眼,这回没有那么刺目。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他看到眼前的手,嘴角上扬。徐渭还戴着呼吸机,呼哧呼哧地响着。

  “醒了?哪里难受?”周斯易小心翼翼地问。

  徐渭说不出话,只是眯着眼睛看周斯易。

  “没事了,我在呢。”

  徐渭闭上眼,又迅速被扯入黑暗。

  他彻底醒来已经是一天后,呼吸机撤掉,徐渭睁开眼看到趴在床边的周斯易。他的头发略长,微微发卷,白皙的额头露出来一点。

  徐渭想去触碰他,发现抬不起来手,他张了张嘴,咳嗽出声。周斯易立刻清醒,连忙抬头:“徐渭?”

  徐渭看到他眼里的红血丝,咳嗽了一会儿,说道:“易哥。”

  “嗯?”周斯易的泪都要出来了,把面埋在徐渭的手边,“对不起。”

  徐渭嘴角上扬,周斯易现在毫无形象可言,他又抬头盯着徐渭,微卷的头发被揉得有些狼狈。下巴还有胡楂儿,看起来跟流浪汉似的。

  徐渭说:“我在呢。”

  徐渭断了两根肋骨,胃出血,胳膊粉碎性骨折。血从哪里来?手背被捅穿,所以周琛踩他手的时候,徐渭会叫得那么惨。

  周斯易什么都不敢说,他对徐渭有亏欠。

  “你没事吧?”徐渭说,“他有没有伤害你?”

  “没有。”

  “那个孙子。”徐渭骂得有气无力,还是要骂,“气死我了……你为什么要去救?让他侮辱你。”

  周斯易嗓音低沉:“他死了。”

  “睡一觉,睁开眼一切都好了。”周斯易说,“我在这里,我守着你。”

  徐渭是一周后知道自己的手出了问题,不算多意外,周琛命令人扎他手的时候,徐渭还有意识。

  钢琴像一场梦,现在梦醒了。

  那些东西,没了。

  没有钢琴总决赛,没有皇家学校,都是黄粱一梦。醒来,他还是那个普通渺小的小人物。

  庸庸碌碌,每天忙着吃喝。

  徐渭躺在床上让周斯易喂食,肉糜混着蔬菜,软糯适中。

  “你先养着,我没告诉你妈。”

  “不要让她知道,她又要担心。”徐渭说,“不说是对的。”

  “手——慢慢养着。”

  徐渭注视着周斯易许久,才咽下粥:“哦。”

  这个反应让周斯易心里特别难受,他摸了摸徐渭的头发:“没事的,以后养好再参加比赛。”

  “我也不是很喜欢钢琴。”徐渭说,“我并不想成为钢琴家。”

  十年钢琴生涯,结束了。

  对于这件事,徐渭的反应平静得让周斯易害怕,徐渭太冷静了。他付出那么大的心血,他的钢琴梦结束了。

  他闹是应该的,徐渭该闹,他这个年纪、这个遭遇。

  可徐渭没有闹,什么都没说,很冷静。

  他给陈玲打电话报平安,扯了个谎说不去参加比赛。

  “不去就不去,那个世界离我们太遥远了。”陈玲说,“现在停止也行,不然走得高了,再跌下来你会更疼。”

  “嗯。”

  “那个谁最近怎么样?”

  “让他回去看你吧。”徐渭说,“你想见他的话。”

  “那算了吧,我还是想见我的儿子。”

  挂断电话,徐渭把手机放到一边。病房门推开,周斯易进门放下食盒,他穿着西装,应该是刚开完会。

  “今天睡得好不好?”

  “不好。”徐渭哼唧,“疼。”

  疼没办法啊!周斯易也不能替他。

  周斯易摸了摸徐渭的额头:“饿了吗?”

  “吃东西,上洗手间会很难受。”

  “怕人看?”

  徐渭点头,看护不管是男还是女,徐渭都不爽。

  “那以后不要让他们负责,我来看着你。”

  “你最近有时间吗?”

  “怎么了?”周斯易小心喂食。

  “你有时间去看看我妈,她一个人在家无聊。”

  “下周吧,下周我去D城,顺便过去。”

  “嗯。”

  “要带什么?”

  “不要买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她用不到,其他随便买点。”

  周斯易点头,又喂了徐渭一口粥:“你还想出国留学吗?”

  “不想。”徐渭咽下粥,“学语言太累了。”

  真是个好理由!徐渭是颓废青年,跟上进不沾边。

  周斯易的手机响了,他起身放下粥去接电话,周斯易忙死了。徐渭是不指望他能伺候自己,有些话说得好听,可生活中有很多身不由己。

  周斯易这个电话打得可太久了,徐渭等的粥都凉了,他还没回来。

  电话响了一声,徐渭拿起来看到萧盛的信息:你在几号病房?

  另一个残疾来看他这个残疾,徐渭心里好笑,压根不想见萧盛,他谁也不想见了,他的骄傲随着手受伤彻底落入尘埃。他把手机放回去,一切都没了。

  二十分钟后,徐渭和轮椅上的萧盛大眼瞪小眼,萧盛嘴角上扬,翘出个嚣张的笑:“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了?”

  徐渭:“……”

  萧盛推着轮椅环视整个病房,最后又绕回徐渭面前:“手断了?”

  徐渭闭上眼,深吸气——不要生气,佛系佛系!

  “那你的钢琴比赛是没法参加了吧?大钢琴家。”

  徐渭不说话,面如死灰。

  萧盛推着轮椅靠近,注视徐渭半晌,说道:“我让我小叔问你哥哥,才找到这里。”

  周斯易就这么欢快地把他卖了。

  “那不是我哥。”徐渭说。

  “啊?”

  他怔怔地看着徐渭几秒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反正这回你是因为去我家,才被人绑架,我们亏欠着你。”

  去你家是因为要帮周斯易拉关系!徐渭犯浑想把所有的事都捅出去,周斯易也别想好过。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抬起左手盖在脸上:“与你无关,你走吧。”

  横成这样,萧盛转身就往外面走。

  出了病房,保镖连忙上前推着萧盛:“少爷。”

  “走!”萧盛走出医院,又觉得不爽,他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打过脸?

  气死了!

  

  徐渭发短信给周斯易:你再放阿猫阿狗进来,你也一块走吧!

  周斯易的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徐渭没接,打到第三次,徐渭接通:“周斯易,你有话直说。”

  “你不喜欢的话,我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你。”

  徐渭心里绞着,他这个人慢性子,有些迟钝。所有的东西都是慢慢地发酵,一点点侵蚀着他的心脏。

  “只有你长着嘴。”徐渭没忍住脾气,?他。

  “不然我让蔡老师过去陪你——”

  徐渭打断他的话:“我累了,我现在谁也不想见。”

  周斯易中午又过来了,给徐渭喂了两口汤,电话又响起来。

  “你要忙你就别过来了。”

  周斯易挂断电话,看着徐渭:“生气了?”

  徐渭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你跟萧家有联系?”

  “也没怎么来往,就是你的事,他们留了我的联系方式。”电话又响,周斯易直接关机,小心翼翼给徐渭喂汤,“你躺着也挺无聊,萧盛要来看你,便让他过来了。”

  “我以为你是因为他的小叔叔有足够的财力。”徐渭开口道。

  周斯易的目光暗下去,直起身:“徐渭,你怀疑我?”

  徐渭并不想怀疑周斯易,但周斯易把萧盛放进来太诡异了。他蹙眉不说话,敲门声响,周斯易叹口气,揉了揉徐渭的头发:“周琛的事是意外。”

  “我知道。”

  敲门声持续,周斯易怒不可遏,转头吼道:“催命呢?”

  门被打开,王亚探头道:“周总,你的电话。”

  “你忙吧。”徐渭说,“赶快走,烦死你了。”

  “让看护过来,有事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一顿饭没喂完,人就又没影了。徐渭半躺着,艰难地用左手吃饭,心态倒是慢慢平稳。他和周斯易的距离越来越远,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徐渭心里烦,也没有事情可以做,还必须得躺着。周氏集团顺利到周斯易手里,可也是元气大伤,到处都是资金漏洞,他忙得脚不沾地。

  无所事事地躺了半个月,陈玲过来了,徐渭乍然见到陈玲愣了一下,陈玲大步走过来抱住徐渭就哭。

  陈玲哭了很久,摸着徐渭的脸:“你瘦了。”

  “天天吃又不动弹,我没胖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瘦?”徐渭还是觉得像做梦似的,笑着看母亲,“他告诉你的?”

  陈玲抓住徐渭的手,面色严肃下去:“我不要你大富大贵,我只想你平安。”

  徐渭攥住母亲的手,目光沉下去。

  “这次没了半条命,下次呢?你还能扛过下一次?”

  “他现在已经稳住局面了。”

  “我不管他什么局面不局面,这个浑水我们不淌了。”陈玲拿出一张卡,十分坚决,“我把房子卖了,扣除中介费一共一百二十万。你欠他多少,我们还。”

  徐渭看着母亲。

  “不够的话,你爸的保险也下来了,家里的钱凑凑还有四十万。”周斯易过去家里告诉她,徐渭出事,陈玲整个人都蒙了。徐渭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参加不了比赛,而是他的手受伤了,不得不放弃比赛。

  两张卡塞进徐渭的手里,陈玲说:“他送到家里的东西,我给他退回去,人情债没办法,如果他愿意变现,我们就给他钱。”

  徐渭咬着嘴唇,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你在犹豫什么?徐渭,你醒醒吧,你会把命搭进去的。”陈玲忍不住抹泪,哽咽着说道,“我现在的工资,足够我们两个生活。”

  卡坚硬的边缘硌疼了徐渭的手心,徐渭叹口气:“我会考虑。”

  徐渭欠周斯易多少?徐渭也不知道。

  陈玲又开始哭,泪落到徐渭的身上,徐渭把脸埋在陈玲的怀里,出事到现在,徐渭第一次哭。他的声音很低,哑得发沉:“他不是故意的,我知道。如果有可能,他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我相信他。”

  “我不管是什么原因。”陈玲摇头,“我不想让你再受伤。”

  徐渭心里很烦,他不想抛弃周斯易,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陈玲没走,在病房住下,照顾徐渭。晚上八点周斯易过来,陈玲看到他脸色就变了,站起来,周斯易解释道:“下午开会,刚刚忙完。”

  “你跟我出来。”陈玲往外面走。“我跟你谈谈。”

  徐渭挣扎着起来:“妈!”

  “没你的事。”陈玲说,“你躺下。”

  周斯易看了眼徐渭:“躺着吧,没事。”

  两人出门,站在走廊上,陈玲转头看窗外,半晌后深吸气面向周斯易:“徐渭前后用了你多少钱?”

  “阿姨,我和徐渭之间没有经济纠纷。”

  “多少钱,我们凑出来给你。他的手残了,再弹钢琴也不会有什么突破,他不是艺术家。”陈玲顿了下,缓和情绪,才接着说,“他现在就是个普通的小孩,你找你的钢琴家,他做他的普通人,以后互不牵扯。”

  “阿姨。”

  “你也是好孩子。”这几句话陈玲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支持他的梦想,他喜欢弹钢琴就弹,不喜欢以后可以发展其他行业。阿姨,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但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你之前说的什么遗产,我求你了,你赶快拿走,不要在我儿子名下放一毛钱。那都是他的祸,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我只要我的儿子健康平安地长大!”

  身后的门打开,陈玲回头看到徐渭扶着门框站着。他身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嘴唇惨白,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陈玲捂着嘴就哭了起来,周斯易快步走过去扶住徐渭:“出来干什么?你现在还不能下床?伤口疼不疼?”

  “这里有一百六十万,你拿着。”徐渭把卡交给周斯易。

  周斯易没接,他直直看着徐渭,浑身发冷。

  陈玲说什么他都不在乎,如果这话是徐渭说出来,周斯易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握着他的手有些紧,徐渭捂着嘴咳嗽,周斯易猛地揽住徐渭:“你回房间躺着,不要乱动。”

  周斯易扶着徐渭进房间,把他放到床上:“什么都不要想,听话。”

  “我平时的花销,还有律师费,乱七八糟的。”徐渭攥着周斯易的手,“钱可能不太够,你回头把清单给我。”

  周斯易握住徐渭的手很紧,深邃黑眸盯着徐渭:“什么意思?”

  “欠你的总要还。”

  然后呢?

  “再重复一遍。”周斯易说,“徐渭,你什么意思?”

  徐渭捏了下周斯易的手:“还你的,拿着。”

  周斯易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回去,他真的是吓出了冷汗。揉了把徐渭的头发,把卡塞回去:“哪来的钱?”

  陈玲进门,徐渭推开周斯易,强行把卡塞到他的口袋里:“你要没事就先回去吧。”

  “我没事我去哪儿?”周斯易观察徐渭的表情,徐渭倒是没有那么坚决,但他就不敢退,“今天上洗手间了吗?”

  徐渭点头,看着他。

  周斯易自作主张地站起来,安排陈玲:“阿姨,我让司机送你回去休息,晚上我在这里陪床——”

  “不用你。”陈玲目光里全然是冷漠。

  “他是男孩子,很多事不方便。”周斯易假装刚刚陈玲跟自己说的事不存在,“去个洗手间,你也扶不动他。”

  “那我找人来。”

  “妈,要不你先回去?”徐渭不想周斯易为难,他的屁股一开始就坐歪了,他还是相信周斯易没骗自己。

  “既然都知道了,那我就跟你明说。”陈玲看向周斯易,“我不管你有多少钱,你不要在徐渭身上放一毛钱,请你和他划清经济界限。”

  “妈!”徐渭说,“你先回家休息。”

  “我也不会去他安排的地方,我有钱,可以住宾馆。”陈玲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陈玲转身大步走出门,房间里只剩下徐渭和周斯易。

  “你告诉她这些干什么?”

  “没人陪你说话。”周斯易去接热水,洗了毛巾过来给徐渭擦脚,“她是你的亲人,她有知情权。”

  “添乱。”徐渭蹙眉,他不想问周琛的事,什么都不想管。“你之前给我转钱的卡在家里,你回头拿着吧。还有,你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名下?”

  “也没什么。”

  “到底是什么?”徐渭蹙眉,“你不要再瞒我了行不行?”

  周斯易把他当小孩,什么都不告诉他。

  “就我自己的一个公司,放了一些股份在你名下。”

  “退了。”徐渭摇头,“我不要。”

  “徐渭?”

  徐渭把脚伸到周斯易面前:“你不是帮我擦脚?还没擦完。”

  徐渭转移话题,周斯易叹口气,细致地给徐渭擦腿:“你怎么想的?”

  “我本来也不喜欢钢琴,那是你的梦想。”徐渭的脸上没有太多情绪,这半个月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手——以后能不能弹再说了。”

  “你喜欢唱歌,就唱歌吧。”

  徐渭因为肋骨压到胸腔,经常会喘不过气的难受。

  “周斯易。”

  “嗯?”

  “你有没有想过,周琛会绑架我?”

  擦脚的手顿住,徐渭忽然很想笑,周斯易救他回来,守在医院。他不会往那方面想,母亲说的那些话,他也不相信。

  可刚刚周斯易的反应,徐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想过。”周斯易点头,他不想隐瞒了。

  “这都是不可控的事。”徐渭嗤笑,扬起嘴角,“是吧?”

  周斯易倒掉水过来坐下,注视着徐渭:“你想说什么?”

  “也许我自恋。”徐渭眯了眼,心里一阵难过,声音出口的时候,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私心,把我当成棋子?”

  周斯易腾地站起来,上一次徐渭这么问是在陈家。

  一开始周斯易没有这么想过,他不可能拿徐渭去冒险。

  周斯易攥紧了拳头,可现在呢?事发的时候呢?

  “徐渭——”

  “有没有?”

  “谁跟你说了什么?”

  “你怕别人跟我说?”徐渭是个傻子,他是眼盲耳聋心瞎的傻子,“说什么呢?易哥。”

  “相信你看到的。”

  “我很相信你。”徐渭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还看着周斯易,“你给了我一切,现在我还给你,我们是不是处于一个平等的位置?”

  “徐渭?”

  “算了,我想睡了。”徐渭说,“你也早点睡吧。”

  周斯易走过去:“我从来不觉得我们之间不平等。”

  因为你位居上位,往下看,当然没有差距。

  “我在呢。”

  我相信你的关切是真的,但是你的仇恨也是真的。

  “给我留点脸,经济上,我们分清。”

  

  徐渭就和周斯易谈过这一次,之后再没有提。住院半个月,周斯易一闲下来就过来陪徐渭,徐渭也不拒绝。母亲和周斯易之间有矛盾,徐渭假装看不见。

  十一月中旬,徐渭可以下床走动,也就可以出院。他办理出院手续,快刀斩乱麻地把自己的东西搬出来。用手里剩余的钱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小公寓,和母亲住了进去。

  徐渭换手机、换联系方式,把一切都还给了周斯易。住院期间,蔡玉他们也一直没有来看过徐渭,徐渭一开始以为他们是跟自己感情还不够好,那晚和周斯易谈完,徐渭忽然就明白了。他们也许什么都知道,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所以避而不见。

  徐渭单手拎着东西,陈玲连忙过来拿,说道:“宝宝,你躺着。”

  公寓不大,四十多平方米,隔成两层。二楼两个小房间,一楼是公共区域。徐渭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翻号码,他手里有几首歌,应该能卖不少钱。

  徐渭认识的人太少了,他刚翻出董汉的号码就看到娱乐新闻头条——肖然抄袭买歌实锤,经纪人避而不谈。

  这真是没救了!

  徐渭在床上躺了一天,第二天晃晃悠悠去学校,刚到校门口就被周斯易堵住了。周斯易从越野车上下来,大步走向徐渭,气势十足。

  徐渭吓一跳。他这个身体跑是跑不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吧。

  “易哥。”

  周斯易抓住徐渭的肩膀,怒气冲冲,他一眨眼的功夫徐渭就不见了。房子里留着他送给徐渭的手表、手机还有给陈玲的项链,现金堆在桌子上。周斯易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自己给气死。

  电话在这里,人没影了,陈玲也退了宾馆。

  周斯易本以为徐渭回D城了,他直飞D城,发现徐渭家的房子卖了,陈玲的工作辞了,周斯易整个人都是蒙的,徐渭不声不响不吵不闹,跟他玩了这么一手。

  周斯易的眼睛里有血丝:“去哪里了?”

  “昨天找到房子。”徐渭说,“就搬出来了。”

  轻描淡写的冷漠,没有吵闹,没有歇斯底里。

  “徐渭。”

  “嗯。”徐渭说,“您还有事?我要迟到了。”

  一辆跑车开了过来,戛然而止,车窗降下露出萧盛戴着墨镜嚣张的脸:“徐渭?”

  徐渭推开周斯易的手,说道:“好久没来上课,课程都跟不上。”

  徐渭跟他闹那才是留恋的表现。当他真的决定要离开,就是这么不声不响,平静地让周斯易害怕。

  “徐渭。”周斯易死死地盯着徐渭,“你敢走你试试。”

  “你在威胁我吗?”徐渭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一如既往的纯粹。少年干净,他穿着一件宽松的连帽衫,那张脸冷峻少年感十足:“易哥。”

  萧盛看到徐渭和周斯易站在一块就很不爽,推开车门下去:“这不是周总?”

  周斯易压下戾气,他让自己平和,对徐渭道:“晚上我来接你。”

  徐渭懒得争吵,单手插兜,转身朝学校走去。萧盛一瘸一拐跟上徐渭,跑得还挺快,一副不怕腿再摔断一次的烈士模样。

  徐渭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居高临下睥睨萧盛,他比萧盛高。手指落下去,掐着萧盛的下巴,“哥们,你这贱兮兮地跟着我干什么?”

  萧盛一紧张,一时间竟忘记了找徐渭干什么,徐渭松开他,转身就走。他的肋骨还没长好,走得不算快,萧盛愣了几秒,拄着拐杖跳得飞快,再次跟上徐渭:“不是,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你的电话打不通,微信发不出去,徐渭你很够意思。”

  “我换号码了。”徐渭说。

  “新号是什么?”萧盛拿出手机,“我记一下。”

  徐渭觉得萧盛这个人真是太奇葩了,奇葩到他觉得很新奇。

  “不告诉你。”

  “哼!”萧盛骂完,又觉得自己贱得慌,“我是有病,我问你。”

  萧盛拄着拐杖,不顾形象地飞奔而去。残疾成这样,竟然还能走出健步如飞,越过徐渭,直奔教室,那背影魔性得令徐渭目瞪口呆。

  半晌后,徐渭阖上嘴。

  这奇葩!

  

  徐渭打算转编曲,钢琴弹不了就算了,作词作曲也很赚钱。离开周斯易以后,徐渭似乎又回来了最初的起点,他一开始就应该走这条路。

  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

  徐渭坐到位置上,萧盛就凑了过来,嫌弃道:“这些女生是没见过男人?”

  你是没见过男人?

  徐渭刚想挪开,忽然想到一个事,回头看萧盛:“你是不是在准备新专辑?”

  萧盛眼睛一亮,抬手拂过额头一撮红毛:“怎么?对我感兴趣了?”

  “你有固定的作曲合作人吗?你签了哪家公司?”

  “还没有,我小叔叔的公司,怎么了?”

  徐渭忽然想到自己还跟周斯易签过一份经纪约,时间还不短,顿时觉得很难受:“你的专辑有什么偏好吗?”

  萧盛自我感觉顿时特好,笑道:“重金属摇滚。”

  “我写歌还可以,要合作吗?”

  萧盛倏然转头,盯着徐渭。

  徐渭不怕萧盛抄袭,虽然他不喜欢萧盛,但是这个人,他还是可以放心,萧盛不屑。

  “这是我最近一段时间写的歌,看得懂谱子吗?”

  萧盛:“……”

  “我的嗓音条件不太好。”徐渭说,“高音上不去。”

  这次还伤到肺,徐渭更唱不上去高音,这是他最大的弊端。所以他压根没想过走演唱道路,他更倾向于编曲。

  “你听过我的歌?你觉得我的高音部分很好?”萧盛一双凤眼闪闪发光,跟一只把屎糊在墙上等待夸奖的哈士奇似的。

  “我听过你喊得救命,很嘹亮。”

  “去你的吧!”萧盛翻看着手里的曲谱,渐渐目光凝重,转头看徐渭,“一会儿下课你有时间吗?”

  “干什么?”

  “陪我去试音。”

  徐渭偏头示意自己残疾的右手:“手不行,肋骨还没长好,不能长时间坐。”这是很实际的情况,他从不透支自己的身体。

  “五分钟,试一下。”

  “行。”

  下课之后两人直奔琴房,一人断手一人断脚,徐渭在琴房门口的金属反光板上看到他们的倒影,被自己的狼狈丑到了。

  难看。

  萧盛放下词谱,把嚣张的红头发扎了个马尾。

  徐渭看着他那个小啾啾,真是不忍直视。

  “我单手给你合音。”徐渭说道,“其实这个谱子更适合吉他,吉他单手实在没法弹。”

  这是一首完整的曲子,从词到曲。徐渭坐在钢琴前,迟疑了几秒,单手敲击琴键。他的右手想抬起来,挣扎了一下,顿时疼出一头冷汗。徐渭就放弃了,随即萧盛坐下来,借给徐渭一只手。

  幸好这个曲子全部是简单的指法,徐渭的声音很低,歌词从他的喉咙里溢出来。萧盛第一次听徐渭唱歌,徐渭的声音其实很好听,男低音。

  到高音处,徐渭停下手转头看萧盛:“我唱不上去。”

  萧盛骤然回神,他刚刚看徐渭看得入神了:“我会跟经纪人商量。”

  “多久有回复?我最近很缺钱。”徐渭说,“我需要尽快卖掉我手里的这几首歌。”

  萧盛觉得徐渭简直是宝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永远能带给人惊喜。徐渭会弹钢琴,会写歌,还会唱歌。

  “我回去就跟经纪人谈,你要多少钱?”

  徐渭并不知道行情,踌躇片刻说道:“我希望能长期合作。”

  萧盛嘴角上扬,他更希望能长期合作。他现在归心似箭,签下来徐渭,他就不愁见不到徐渭了!

  “好。”

  “你的电话号码留给我。”

  课程并不紧凑,就是琐事比较多,之前徐渭忙于练琴。现在手成这样,也不练琴了,他也懒得参加社团,放学就回家。

  陈玲找工作去了,还没回来,徐渭从冰箱里翻出面包撕开包装躺在沙发上吃。敲门声响,徐渭吞下面包起身去开门,猝不及防跟门口的周斯易对上视线,徐渭猛地甩上门。没甩动,周斯易的手按在门板上:“你夹吧。”

  徐渭心里烦躁,周斯易就是吃准他心软。徐渭看着周斯易的手,他是绝对压不下去的。

  徐渭抿了抿嘴唇,蹙眉:“有意思吗?”

  “开门。”

  徐渭深吸气:“你不要推,撞到我的手了。”

  周斯易立刻不推门,就站在门口拿手挡着门,僵持了两分钟,徐渭走回去坐下。房间狭小,又十分冷。这个小公寓没有暖气,周斯易的头要撞到屋顶,他心里一阵抽疼,走过去在徐渭对面坐下:“吃的什么?”

  徐渭把包装袋扔到一边:“我妈马上就回来了。”

  “给你带了吃的。”周斯易把饭盒放下,注视着徐渭,半晌后,周斯易开口,嗓音沙哑,“就这么着急离开?什么都不要,匆匆就走了。”

  徐渭蹙眉。

  “钱还够花吗?”周斯易看徐渭不说话,也是无计可施,他最怕徐渭沉默。当初徐渭知道自己的手出了问题,就是这样的沉默。

  “这房子多少钱?怎么没有暖气?”

  徐渭有些岔气地胃疼,很难受:“我妈真的要回来了。”

  “阿姨在哪里工作?”

  徐渭不想跟周斯易废话,周斯易离他远点,徐渭也可以活得很好。他靠近,徐渭只有痛苦,那种痛苦快把徐渭折磨死了。

  徐渭站起来想上楼,走到楼梯处,回头看周斯易:“周斯易,一切都结束了。”

  周斯易猛地起身大步走向徐渭,他走到徐渭面前:“我错了。”

  徐渭看着窗外的光:“我们处在不平等的位置,我在意的东西,你不屑一顾。而你在意的,我理解不了。”

  “我改。”周斯易的声音很沉。

  “别。”徐渭说,“改了,你就不是你,走吧,我妈回来又要闹,我很累。”

  在医院那段时间,徐渭睁开眼就是母亲在哭。

  “你的房间是哪个?”

  徐渭深吸气:“周斯易!你这样很没意思。”

  突然,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徐渭倏然回神推着周斯易上楼:“我妈回来了。”

  周斯易闻言抬脚要走,徐渭用力一推,周斯易摔在楼梯上。陈玲一进门,就看到了楼梯上的周斯易。

  陈玲怔住,盯着周斯易,气蒙了:“干什么?周斯易!”

  周斯易连忙起身,刚刚跪了那么一下,膝盖剧疼,一瘸一拐的。

  看得徐渭以为自己是提上裤子不认人的人渣呢,徐渭头疼得很,指了指门口:“走吧。”

  周斯易并不想走:“徐渭——”

  徐渭推着周斯易大步走向门口:“留点脸吧。”

  门被狠狠关上,陈玲放下塑料袋,皱眉道:“他的司机在外面吗?”

  “不知道。”徐渭把自己扔到沙发上。

  徐渭这件事陈玲确实是生气,但是徐渭把人直接赶出门,陈玲觉得徐渭有点不地道,即使是亲生儿子她也会这么觉得:“就这么把他赶出去?”

  “不然呢?”徐渭拿起面包继续吃。

  徐渭吃面包噎得翻白眼,他起身打开冰箱取出一盒酸奶喝了一口,冷得一哆嗦:“我的歌卖出去,我们就可以换房子了。”

  “这里也没什么不好。”陈玲说着走到窗户边往下面看,周斯易出去后并没有走,而是站在马路边,陈玲看了一会儿,说道:“他是不是在等你?”

  “什么?”

  “他没带司机吗?”陈玲说,“那个谁,他那么多仇人,也不怕被报复,就这么站在路边。”

  徐渭走过去看到周斯易,周斯易站在寒风里,身上单薄的衣服看起来也不管什么用,他面前没车。低垂着头,也没有抽烟。

  徐渭拉上窗帘:“甭搭理他。”

  电话响了一声,徐渭拿起来看到萧盛发过来的信息:我的经纪人很看好,想约你聊聊,下午有时间吗?

  这么快?徐渭连忙回复:几点?什么地方?

  “今天最高温度五度,他穿那么少,身体受得住吗?”

  徐渭头疼欲裂:“你又不喜欢他,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要是觉得他可怜,你现在把他叫上来,说我改变心意了。”

  陈玲不说话了,周斯易的背景,她还是不想徐渭和周斯易牵扯。

  “他就是欠的。”徐渭气不打一处来,周斯易把恨放到前面的时候,其他的就显得那么渺小且微不足道了,但这话不能跟陈玲说,“你也是欠。”

  陈玲抬头:“怎么说话呢?”

  “差距太大,不是一路人。”徐渭把当初陈玲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那你就别招他了!也别让人家站在马路上受罪。”

  徐渭把自己扔在沙发上,尚存的理智让他没把真相说出来:“我得躺一会儿,有些岔气。”

  陈玲这回不唠叨了,连忙过来摸徐渭的胸口:“没事吧?胸口疼不疼?”

  “我躺一会儿。”徐渭说。

  陈玲上楼拿了被子下来盖在徐渭身上:“别着凉了。”

  徐渭睡到下午起来匆匆吃饭,他还要出门。桌子上放着一份汤,徐渭看了片刻,拿起来倒了半碗。

  汤很鲜美,他们的条件现在是熬不出来这样的汤的,明显是周斯易送的。

  徐渭把汤喝完,看到桌子上的便笺纸:我去找工作了。

  跟周斯易断联是徐渭的决定,母亲却觉得是她的责任,她就很着急地想要找到工作。徐渭换了件衣服,整理作品,挎上包出门。

  三点半他在咖啡店见到了萧盛和他的经纪人,经纪人伸手和徐渭握手,道:“我叫吉米。”

  “徐渭。”徐渭在对面坐下。

  “我看了你的作品,很惊艳,你现在手里有多少歌?”

  “有的不适合他。”徐渭直言,“我就没带。”

  经纪人看萧盛,萧盛说:“走程序呗。”

  “你现在能签编曲约吗?我们希望能长期合作。”

  “我签过一个经纪约,没法再签编曲,但是我们可以单曲合作。”徐渭说,“合作愉快的话,我们以后可以考虑长期发展,您觉得呢?”

  “合同之间不会冲突吧?”

  徐渭摇头。

  “萧盛的专辑制作已经进行了一半,还需要四首歌。”经纪人看了看萧盛,又看徐渭,“现在不确定作品,我们没法跟你签合同。”

  “我这里有一部分。”徐渭把U盘拿出来,“你们可以选。”

  萧盛憋了半晌,说道:“徐渭你也太实诚了。”

  徐渭沉默片刻,说道:“他应该有更专业的制作人,你们可以做个评估。”

  经纪人看到徐渭的年纪,其实有些打退堂鼓。不管萧盛把这个孩子吹得多牛,这就是个孩子。阅历、经验、作品质量都赶不上一些金牌作曲家。萧盛的第一张专辑,他们非常看重,用一个新人编曲,非常冒险。徐渭一首歌写得不错,并不代表他的全部实力,现在抄袭剽窃太多了,谁知道是从哪里挖来的东西。

  “好的,我们这边有结果会跟你联系。”

  徐渭点头,把面前的白水喝完,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经纪人看起来不是很感兴趣,徐渭觉得他可能是被萧盛硬绑来的,这场合作估计没戏。他还得再找其他的合作途径,徐渭拿起包。

  “那我先回去了。”

  “把你的作品全部做版权登记。”萧盛站起来,“不要什么都直接给人,你不知道别人能拿着你的作品做什么。”

  徐渭转头:“啊?”

  “版权登记,非常重要。”

  经纪人黑着脸,萧盛这是什么意思?

  徐渭离开,萧盛斜了眼经纪人:“他是天才创作人,你真识货。”

  “有十八岁吗?”经纪人说,“这么小,不靠谱的。”

  “年纪能衡量一切吗?我比他还小呢,我已经要出专辑了。如果不是他的手出了问题,他现在应该在国际钢琴赛比总决赛呢,轮得到你来挑三拣四。”萧盛站起来,冷道,“剩余的四首歌都在他这里选,给他林梵的价格。”

  林梵是他们给萧盛请的金牌编曲,非常有实力的一位大咖。

  “疯了?”经纪人说道。

  萧盛已经戴上墨镜,拄着拐杖飞快出了咖啡厅。

  这两天学校没课,徐渭就开始到处找机会,编曲行业,年纪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对接的靠谱公司,一看他的年纪履历直接推掉,不靠谱的徐渭又不敢跟人接触。

  第三天,萧盛打电话过来,徐渭接通。

  “你拿好证件,过来公司签合同。”

  徐渭一愣:“啊?”

  “我觉得我们能相互成就。”萧盛还是那么嚣张,道,“地址发你手机上,快点过来。”

  有戏。

  徐渭挂断电话,今天特别冷,他穿了件羽绒服。斜挎着包出门就看到周斯易的车,徐渭绕开往地铁站走,周斯易把车开过去:“去哪里?我送你。”

  车窗落下,露出周斯易那张俊美的脸:“少爷。”

  徐渭不理他,继续往前面走。

  很冷,徐渭拉上帽子盖住头。

  “你这两天该去医院做复查了。”

  徐渭充耳不闻,垂着头走得飞快。他还是腰疼,所以快得很局限,没过多久就慢下来,喘着气转头看周斯易:“你很闲?”

  “人都没了,我忙什么?”周斯易自嘲道。

  徐渭的心脏一阵抽疼,他移开视线继续往前面走。

  “去哪里?我送你,你别走这么多路,对身体不好。”

  “我不能弹琴,不能唱歌。”徐渭停住脚步,注视着周斯易,“我现在回到了起点,我想重新开始。”

  周斯易推开车门下去,他走到徐渭面前:“我陪你重新开始。”

  徐渭摇头,他真的是难受,他曾全身心地爱周斯易。那天晚上的对话,哪怕周斯易义正词严地说一句,他毫不知情,徐渭会信他,无论如何都会信,前面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油锅徐渭都会蹚,可周斯易不敢说。

  “我不要。”徐渭退后两步。

  周斯易上前猛地把徐渭抱进怀里,死死抱着,徐渭挣扎不出去,仰着头:“喘不过气。”

  周斯易把头埋在徐渭的脖子上,他缓过来,才强行命令自己松开一些:“徐渭,我疯了。”

  胸膛起伏,他们靠得太近了,徐渭能感受到周斯易的心跳。漫长的沉默后,徐渭也觉得自己要疯了,可他什么都没有。周斯易离他太远了,周斯易这个人,他也要不起。

  “我还有工作。”徐渭用力推开周斯易,退开两步,“我先走了。”

  “干什么?我送你。”

  徐渭进了地铁站,把周斯易甩掉。

  萧盛这边选了四首歌,开价非常高,单曲五十万。

  徐渭看了两遍合同,经纪人说:“签完合同,七天内版权费会到账。”

  “谢谢。”徐渭签下自己的名字。

  经纪人把U盘还回来,说道:“这些歌全部是你自己创作的?”

  “对。”

  “多大开始写歌?”

  这里面一共有十首歌,每一首都让吉米惊艳,情歌细腻,青春歌曲少年感十足,从风格来看,确实是同一个人。

  徐渭是原作者的话,那真是牛了!天才!

  “十五。”徐渭说,“以前参加过校园歌手。”

  “你自己为什么不唱歌?”吉米说,“你的外形条件非常好,如果有好的公司包装,你的前途不会差。”

  “嗓子条件不行,又受伤,高音上不去。”徐渭说,“养养看以后会不会好点。”

  徐渭很平静:“萧盛今天没在?”

  “他要出席活动。”

  徐渭从公司出来,抬头看向蓝天,他偏了下头。看了很长时间,走进便利店买了一盒烟,徐渭站在路边抽了半支给掐灭扔进垃圾桶,招手拦了辆出租。

  两百万,可以租一个好一点的房子。

  这个寸金寸土的城市,买房显然是不可能。

  萧盛有活动,之后的一周徐渭都没在学校见过他。版权费到账得很快,税后两百万。徐渭收到短信,立刻赶往母亲工作的地方。

  吃大餐,庆祝!

  离开周斯易,他再也不用迁就,他要吃波士顿大龙虾。

  母亲新工作的地点是一家幼儿园,她在这里做钢琴老师。徐渭下车和一群家长堆在一块,别人是接孩子,他是接妈。

  孩子陆续被接走,徐渭刚要往里面走,身后喇叭声响。徐渭回头就看到周斯易的车,顿时蹙眉,周斯易穿着条纹的长款大衣,下车大步走过来。

  周斯易长得太扎眼了,家长学生全看了过来。徐渭立刻抬手捂脸,周斯易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徐渭。”

  徐渭转头看昏暗的天空,假装周斯易不是在叫自己。

  “这是谁家的爸爸?长得跟明星似的。”

  那声音大的徐渭都听见了,他拉上羽绒服帽子盖住脸,徐渭可以说是鸵鸟本人了。周斯易站在徐渭身边,道:“你今天生日,我订了餐厅,过去吃饭。”

  “我过农历生日,还没到。”徐渭不为所动,和周斯易拉开距离。

  “那过两个生日。”周斯易的脸皮犹如城墙,嗓音低沉有磁性,“接阿姨一块吃饭。”

  周斯易身上淡淡的香气落过来,徐渭拉上口罩,周斯易又开始把自己搞得香喷喷的。

  像招蜂引蝶的花。

  

  

  

继续阅读:第十一章 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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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与小狼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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