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笙几乎将江照衣的衣衫攥的有些变形:“……我觉得林长老就是个疯子。”
林矣口中的故事是一个完全没有经过任何美化,且有点病态的往事。
在林矣发觉白沉霜可能是他的女儿之后,林矣便立刻做出了求证:他往日曾经中过毒,那毒性猛烈,毒发时十分痛苦,他硬生生撑过长达三月的治疗才勉强抑制,也因此对此毒有了免疫,且他的血还能解这种毒——若是白沉霜身为他的女儿,她的血液也一样能够解毒。
是以林矣安排了一出戏,一出污蔑暮山谷的戏码。
白母在发现出那些人中毒时,便隐隐察觉这些毒发时的模样同往日林矣毒发时的一模一样,她的确聪慧,从蛛丝马迹之中察觉出了猫腻,且阴差阳错的发现了白沉霜的血也能解这种毒药。
当年林矣的毒药是他们的师父——那一任的谷主解的毒,由她协助。
白沉霜的血既然也能解毒,那么意味着什么……白母再清晰不过。
她完全没有同林矣有过温存的记忆,这一发现不由得让她浑身发抖,几近崩溃,而默默关注白母反应的林矣亦在此刻现身,同白母坦白了洞房那一夜的真相,却教白母彻底信仰崩塌。
林矣以为,白母失去了白父之后,加上他那么多年的默默陪伴,白母能够接受他。
但是林矣想错了,白母非但不能接受这件事,不能接受他,身子连同疼爱了多年的女儿白沉霜也完全不能够接受,向来温和的妇人看向林矣的眼神终究变得愤怒而怨恨,不复往昔平和。
那一夜外头其实还有幼童的打闹声,听着便十分欢腾。
但是白母站在房内,浑身发抖的看着林矣,悲痛欲绝道:“你们究竟将我当成了什么?!你……我恨你,我恨你,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即便我死了,即便我做鬼也绝不原谅你!!”
林矣悲伤的望着她,心中还存着一份期待:“可是沉霜是我们的女儿……”
“你怎么能确定她是你的女儿呢?我的丈夫到底不是你,”白母讥讽的看着他,眼底的怨恨清晰无比,她抽出头上的簪子,朝着林矣奔了过去,“我自己都不清楚,难道你会比我更加清楚么?”
“你这般愚弄我,竟然还希望我同你、同你——”
白母语气怨毒:“你去死吧,带着我,带着沉霜,大家都一同去死,去底下问问师兄!”
林矣从未见过白母那样的神情,一时之间不由得微微怔住,等他回过神来时,四周已经燃起了火焰,冒出了阵阵白烟,而白母已经躺在了地上,手中还紧紧攥着簪子。
她满目怨毒而凄凉的凝视着他,又仿佛在透过他凝视着谁一般。
林矣怔怔的看着地上的白母,以及白母身侧的黑衣少年。
缓缓从白母鼻尖收回还有些许颤抖的手指时,方一玦转头看向林矣,脸上的神情有几分无措,亦有几分慌乱:“大伯,您答应过父亲的,绝不会、绝不会再做出、做出这些……”
林矣收回思绪,语气淡漠,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我的事情,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方一玦看着他,又看了一眼地上已经失去声息的白母,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感。
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朝着他们逐渐走近,林矣淡淡的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一眼烧起来的房屋,像是嫌火势不够大一般,伸手便将桌上的烛灯拂落,任由其落在了纱窗上。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一脸震惊的方一玦:“小子,你还不——”
脚步声越发靠近,方一玦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白母,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方一玦迅速睁开眼睛,伸手抓在林矣肩膀上,带着人便从窗口极快的掠了出去。
彼时方一玦还是个少年,相比起无论是体格还是内力都比他深厚的林矣来说,能勉强将不挣扎的对方提出房屋已经很是极限,是以二人堪堪停留在窗外的树枝上后,方一玦便松开了手。
火势燃烧的十分猛烈,惊呼声四起,不多时一个身影便奔了进来。
她慌张的奔入了房屋之中,呆呆的站在火中,同倒在地上的母亲相顾无言。
方一玦望着白沉霜入内的一幕,眼底的痛苦之色几乎要将他给淹没。
他没有看身边的人,只是紧紧攥紧了手中的佩剑,痛苦而又挣扎的低声质问:“您为什么……您为什么要那么做,白姨母她、她是你的师妹,霜霜她、她也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
林矣十分温柔的回答了方一玦的问题:“既然是我的女儿,她自然什么都没做错。”
闻言,方一玦猛然抬起头,震惊而又愤怒的看向林矣:“大伯,你——”
“只是我还没有完全确定,沉霜究竟是不是我的女儿……”
林矣全然不理会方一玦的怒气,只是自言自语一般:“此事一定不能出错,我还需要——”
“您什么都不能做。”方一玦极快的打断了林矣的话语,咬牙切齿,“请您、请您……收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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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听到这里,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白沉霜抬起头,看向了方一玦:“所以,你们流云宫欠林长老的,要拿我们暮山谷来补偿么?”
方一玦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白沉霜便转头看向方仲,语气平淡:“您说呢?方宫主。”
笙笙望向方仲沉默而又复杂的神情,低声道:“沉霜这样子跟林矣一样,就……还不如发脾气呢,明明很生气,但是偏偏生气的时候又更加的温柔,就、就超级可怕。”
陶琳儿点了点头:“这着实可怕,我也瞧着挺、挺害怕的。”
江照衣低头看了一眼笙笙,并未说话。
方仲沉默片刻,看了一眼十分痛苦的方一玦,这才缓缓抬起头,迎上了众多掌门压抑着愤怒的视线后,才缓缓看向白沉霜,语气复杂:“此事……是我们方家对不住你同暮山谷,白丫头。”
闻言,林矣嗤笑一声:“方家?老夫早就同你们方家没什么关系了,老夫姓林。”
“……大伯幼时被方家弄丢,遭遇了一些十分可怕的事情,是以一直怨恨方家,祖父祖母十分愧疚,总是同我父亲说着一定要补偿大伯,父亲一直暗中注意着大伯的去向,亦同我说要好生对待大伯。”
在林矣嘲讽声后,方仲不由得重新陷入沉默。
在方仲开始沉默后,方一玦缓缓开口,全然不顾一旁方仲略微震惊的视线,只是看着地面,低声道:“所以……无论大伯做了什么,父亲同我,都只想着帮其掩盖,以此来保护大……林长老。”
他猛然换了称呼,方仲神情一震:“阿玦!”
方一玦继续道:“我与父亲阻拦不及,林长老已经……铸成大错,但我们别无他法,只能将此事隐瞒下来,父亲事后虽然诸多劝解林长老,但他从不愿意听,亦不愿意同我们有过多交集。”
“父亲知晓此次试剑大会林长老定然会做出些什么事情,他不愿意见江湖纷争,亦不愿意见林长老执意到底,便称病不来,期望我能够劝服林长老及时收手,但是他从来都不会听我们说话。”
方一玦自嘲的笑了一声:“祖父祖母觉得愧对林长老,便央求父亲你无论如何都要保他平安。”
“”您为了保护林长老,便搭上了自己的声名,搭上了流云宫,以及我同沉霜十几年的感情,还有整个暮山谷……父亲,您觉得您这样做,林长老从未感念,却惹得我怨恨至极,您对我,愧疚么?‘
方一玦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江照衣便缓缓舒了口气。
他原本执剑,浑身透着几分锋利之色,如今听得方一玦说话,他便逐渐地敛去了那几分锋利之色,隐隐透出了几分轻松感:“三年前我以为阿玦就该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始终踏不过心中那一关。”
’往昔的事情那般奇怪,江照衣自然暗地去查证过,也少不得被流云宫的人阻拦。
觉察出那一丝奇怪的违和感后,江照衣便同方一玦面对面谈过,只是青年一言不发,无论江照衣说些什么,他虽然面色露出了几分痛苦,但是他什么都不愿意说,也什么都不愿意做。
方家对林矣的愧疚,终究是将整个方家都压入了一条歧途。
方一玦虽然喜欢白沉霜,但终究敌不住方家,方仲对他的层层训诫。
闻言,方仲神情又是一震,却是下意识的看向了林矣。
站在不远处的人戴着温和的面具,冷漠而又讽刺的迎上了方仲的视线,以一种十分悲悯的语气同他说话:“你瞧,你的儿子明白了,可你明白了么?你们,你们方家,无论做什么,老夫都不在意。”
“即便你今日为了让我走,以整个流云宫为我铺路。”
“我也不会感念你们流云宫,你们方家一丝一毫。”
林矣微睐双眸,轻轻笑了一声。
“动手,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