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节,是崇明教教民一年二度向天祈求来年好收成的节日,入冬一次,入夏一次。而现在,正赶上入冬的这次祈愿节,太巧了,白沐总觉得是白黎刻意安排的。
这祈愿节由崇明教主持,先由教民向天供奉自己的心意,之后由崇明教收纳,再由教主带着这些东西举行祭天大会,向天祈求请示,再将得到的回应宣告给众人。
“有时是很模糊简单的指示,有时却又很详细清楚,让人不得不相信确有其事,而且由教主说出来的指示,都是真的,极少有失算的情况。”
白沐站在人流人往满目灯笼的热闹街道上,边吃着黄橘,边说着这等民间传奇。与其说是传奇,到不如说是事实,众人皆认,可不就是事实吗?
“不过我不信,这等通天的本事,没点折寿的本领,哪里能做到?”张韵很是不屑这等传说。
白沐摸着下巴,手肘子碰了下边上的翎儿:“你呢?也觉得是假的?”
翎儿想了想,诚实道:“普通人能通天的可能性确实是不高。”
“可若是他不是普通人呢?能观阴阳之类的,应该可以做到吧。只是若是灵修之人或是别的什么,确实很难。”孟谌楚沉思着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白沐吃下最后一瓣橘子,拍了拍手,总结道:“好了,总而言之,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好好逛街,玩一玩。放心,你们二位道长的费用,由我白府全包。”
见白沐如此不着四六却又如此豪气,张韵终于还是违心的笑着夸了白沐句,“你真是缺心眼。”然后在挨白沐打的下一刻,就立刻蹿进人流中去了。
白沐嗤了声,而后又慢条斯理得意道:“找不到人怎么给他付钱呢?唉,张道长真是深明大义自动放弃了。”
说着,怕张韵追上来似的,立马拉着翎儿和孟谌楚二人往反方向去了。
四处都挂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灯,若仔细看,灯上都有祝愿和请求,什么希望自己能考中秀才,什么希望家庭平安,什么希望风调雨顺,灯笼都散发着明亮温暖的光,那是人们的美好祝愿散发出来的光芒,灿烂的,富有希望的。
大街小巷每个人脸上都是笑脸,相见不论认识还是不认识都会互相打招呼,每个人都是很快乐幸福满足的样子。
这样一副景象,和东澧王城大道上,以死血谏的那个人,太格格不入了,白沐似乎都有点怀疑那个人不是衢州的,说不定是什么曲州也说不一定。
这般充满希望快乐的人们,哪里是那人说的在昏聩官员和剥削宗教下的悲惨人们呢?
人潮汹涌,热闹非凡,满街都是人声,白沐不由自主的伸手拉住翎儿和孟谌楚,生怕和他们走散了。
翎儿和孟谌楚自然是回应的带着白沐,于是乎,三人看起来就像是娘亲和父亲带着孩子出门玩耍。
说起来,此时此刻翎儿穿得是女子的装束,唯独白沐还穿着男子的衣服,拿着那把白玉扇,一副“不自觉引,风流自来”的样子。
这些没什么好看的好玩的,这是崇明教的活动,虽然人多,但都是虔诚的教民,一见面一问话,劈头盖脸一句就是“崇明令德”,听说是和“阿弥陀佛”一个意思。
街边也没有什么商贩,商贩除了卖充饥的食物的,也就都是卖各种材质的灯笼,河灯和孔明灯的了。
白沐长这么大,虽然见过孔明灯,但没放过,这次说什么也要买一个,还买了很多河灯,说是有很多很多愿望要许。
孟谌楚和翎儿都迁就她,随她玩,不一会儿,孟谌楚就提着了许多灯了。
白沐兴高采烈要往河边去。
“我要做今年放河灯第一个的!哈哈哈……”
怀揣着这等宏伟愿望,白沐走得十分快,若翎儿和孟谌楚略有些慢了,她还要一阵嫌弃地。
“你们两个快一点!你们真是我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白沐叫嚷着,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走着没着方向的路,这等平凡单纯快乐的样子,让孟谌楚整个人都覆上了一层温柔的颜色,他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手上拿着这么多灯也感觉不会累似的。
可谁知,本来蹦蹦跳跳心情极好的白沐,忽然就住了脚步了。
“你们看那谁?”白沐语气里透着难以置信。
孟谌楚和翎儿远眺,人群里,有个相熟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孟谌楚和翎儿视力好,而这个人明显也不差,知道翎儿他们看见了自己,于是就万分为难的和他们对视了。
人,就是张韵,万分为难,为的是跟在他后面那两个人。
张韵一会儿还愁苦的看着远处的孟谌楚的翎儿,下一瞬间却又变了另外一张恭谨的神色,对身后的王冲和刘三宝道:“二位大人,我也不知我走的这一会儿我家大人去哪里了,请大人们再耐心等我找找。”
王冲倒是客气:“有劳。”
张韵微笑着点头,继续转过脸去“寻找”林而大人,脸上又是一副愁苦的表情了。
张韵也是倒霉,话说他钻进人流中就想找个什么有趣物件让白沐付钱,结果一找,发现这些商贩都是卖灯和食物的,没意思的紧,正想找找白沐要个说法,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了离自己不远处街对面的王冲。
他本想躲开,结果好巧不巧的,这时恰恰王冲回头,恰恰王冲和他对视,恰恰王冲还记得他。
他至今还记得王冲那张大脸露出惊喜意外的笑容时他内心的毛骨悚然。
于是王冲就这么顺理成章的跟上了张韵,还同时唤来了路上遇见的刘三宝。
翎儿看清之后,登时就变了脸色。
“怎么办?那……那是王冲和刘三宝!”翎儿有点慌,她还是女儿身,若是被认出来了可就完蛋了!
但他们如今有没有别处可去,这就是一条长街,而且照这两人粘着的程度上这是一定要和翎儿打个照面才肯安心的。
“为何还没找到?自家大人都不知道在何处,你这,也太失职了吧?”王冲在后面小声嘀咕,可声音刚好那么大,刚刚够张韵听见。
而那刘三宝虽然一句话也不说,面上也是笑着的,可面不对心,他眸子里带着的狐疑也原原本本的落在张韵眼里。
张韵这心里急啊,只能想办法拖一点时间再拖一点时间。
他何时碰到过这等阵仗?在山上待那么多年,饶是他再八面玲珑,这等官场关系和王冲刘三宝的步步紧逼,弄得他还是手足无措了。
不过好在,一时半刻后,他再向白沐和翎儿看去时,白沐和孟谌楚已经看不见了,而翎儿也不知何时换了男儿衣裳,重新在那里装着看花灯,等着张韵带这两个牛皮糖过去了。
张韵松口气,装作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家大人,长叹一声,便快步走过去,而王冲和刘三宝则相视一眼,也跟过去了。
此刻已经是林而大人的翎儿,举着扇子,优雅大方的观赏着花灯,此场景颇为赏心悦目,引了不少女子小心翼翼的偷看。
张韵走进,尊敬的先叫了声:“大人。”
翎儿头不回,声音却厉:“出门前同你说什么?要叫公子。如若不是你总也不改,我也不至于丢下你而去,没想到你到找得挺快。”
张韵听了这话如同蔫打的茄子,愈发恭敬:“是,公子。”
翎儿略杨嘴角:“对咯,继续保持吧。”说着偏过头,“恰好”看见张韵旁边不知道如何插话的王冲和刘三宝。
“诶呦,是二位大人?”翎儿温润一笑,对这两人行了个简单的抱拳礼。
刘三宝谦让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对了,二位大人为何也来这儿?难道也是来玩玩的?”翎儿状似随意的问王冲和刘三宝。
“不不不,我们是这教中教民,今日来,自然也是同这些普通百姓一样,来祈愿的,这不路上恰好碰着您这小厮,想着您定然在这附近,就私自来寻您了。”
刘三宝话说得圆满,翎儿也不好多问,于是也只有和这两人打官腔。
可结果这两个人明显是老练的且在官场混迹多年,翎儿总觉得自己应付得还好,可到最后,还是莫名其妙的就不得不答应跟着刘三宝两人去看教主的祈天会。
话说那厢白沐和孟谌楚躲起来之后,眼看着翎儿和张韵跟着刘三宝和王冲走了。
通过目耳皆明的孟谌楚,白沐“目击”刘三宝忽悠翎儿的全部过程,眼见着翎儿渐渐被套牢而又无计可施,虽说翎儿不会有什么大碍,可白沐心中对刘三宝其人还是有了戒备,他太精明警觉了,与刘三宝对比,那个王冲倒显得就有点蠢笨鲁莽。
白沐暗自小声道:“刘三宝,我记住了!”
一旁听了白沐扼腕叹息全程的孟谌楚,听了白沐这话不禁失笑,不自觉地捏了捏她的小脸。
白沐被孟谌楚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有点懵,愣了好一会儿,虽然奇怪,但她感觉自己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就听孟谌楚问:“你要跟着他们?”
白沐这才回神,用力摇头极力否认,一边掩饰自己的心虚,一边表示自己对王刘二人的讨厌。
“才不要,翎儿已经去了,我才不要把自己搭进去,既然她和张韵已经去看那劳什子祈天的大会了,那我们两个就去玩花灯去!”
正说着,白沐就将自己刚才那些遐想抛到脑后去了。她兴奋地跳着,完全没有一点自己背叛了自己好朋友的自觉。
那边,翎儿和张韵强颜欢笑的跟着一群无比虔诚的人,对着祭坛上穿着黑袍带着面具的那位传说中的教主,一拜再拜,还跟着王冲和刘三宝二人供奉了不少钱财。
而这边,白沐和孟谌楚趁着人都集中在祭坛那处,首位一个放河灯。
“你真要放这么多?若是被人发现了,说你误了时辰,这在宗教里,可是大忌啊。”
孟谌楚很是担忧。
可白沐不听,只当孟谌楚话是耳旁风,自顾自地从孟谌楚手中拿过纸和花灯,拔下头上的千画,沾了点河水就开始写字。
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神奇,千画只要一沾上水,笔尖自然变软,而且写出字自然就成了黑色,如同墨汁一般,只是没有味道,且非要费上点力气才能痕迹消失。
白沐取了个大大的河灯,是朵莲花形状的,先将灯放在一旁,然后挠着脑袋想会儿后,就伸笔在那写字了。
孟谌楚凑过头去想看白沐写了什么,结果就白沐却护犊子一般挡住:“不给,看了就不灵了,这是给神明看的。”
孟谌楚但笑不语,退后的身子,示意自己不看,让白沐安心写。
白沐笑,然后低头开始写字了。
孟谌楚哪怕退后一步,依旧是看得清楚白沐写得是什么东西,虽然这样很不道德,但他实在是好奇,仗着白沐就是他的阿弥,也就偷偷看一看了。
于是,他就见白沐写到:
“神啊,若汝切实所在,又真见了此灯,只请你先答吾一问,吾未尝有愿,只此一问,但求成全。”
就此完了。
白沐写完,猛一抬头看孟谌楚,就见孟谌楚的脸是撇向别处的,看样子是真的老实的没偷看。
白沐很满意,将手中纸张叠了叠,塞进河灯里。
这时孟谌楚才转过头来:“写完了?”
白沐点头,闹着让孟谌楚把灯点上。
孟谌楚略一掐诀,手中就现出一点火星,虽小,但却有燎原之力。
但现在将这火用来点小小的花灯,孟谌楚却也是甘愿的。
边点着,边不着痕迹问白沐:“你写得这么快,愿望很简单吗?”
白沐神秘一笑:“不告诉你。你快点快点,我要放了。”
孟谌楚无奈,将灯点好,放入白沐手心里。
白沐笑得格外灿烂,似乎那愿望一定能得到实现,她蹲下,将灯轻轻地放入河中。
神啊,若汝切实所在,又真见了这盏灯,只请你先答吾一问,吾未尝有愿,只此一问,但求成全。
神灵啊,你要是在,就听听我的问题。
我这心上,是不是装了不该装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