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敬则这时也帮着说:“对,我平时忙起来吃饭都不按时的,现在有谭荷监督着我好多了。”
边说着边对谭荷安抚一笑,但是谭荷根本没有心思去听他说了什么,勉勉强强的回应他一笑。
徐琳一听儿子居然帮着自己看不上的对方说话,眼里更是直冒火,她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怎么儿子还不知道放弃呢?
可她也是掌管一家公司多年的商界女人,平日里什么诡谲难听的话都说过,什么难堪的场面都收拾过,这个儿媳妇的家庭她是铁定不满意的,这个儿媳妇也是铁定不打算要的,眼看着一计不成,很快又生一计,装作慈爱的样子对谭荷道:“对,孩子是什么样子,很多程度上都是原生家庭决定的嘛,父母温柔细心地,孩子以后也会是贤内助,父母莽莽撞撞不知道爱惜自己的,孩子以后恐怕也容易冲动······”
谭政心头一紧,赶紧去拽住女儿,然而这回谭荷气得脱口而出,让他根本来不及拽住:“您是在说谁呢?谁莽莽撞撞不爱惜自己?”
她表情愤怒,语气紧绷。
其实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哭出来了。
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敢对她父亲不尊敬,敢说她爸爸坏话的人都会被她揍一顿,公安局的叔叔哥哥们从来都支持她,他们都会告诉她,你的父亲是个光荣的英雄。
她不允许父亲在奉献自身却遭受人生重创之后,还要面对这些人的嘲笑和羞辱。
可是她能怎么办?
她能现在把徐琳摁在地上打一顿吗?
徐琳心里对眼前女孩的愤怒十分满意,这就是她要的效果,面上还装作十分不解的问道:“没说谁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容易激动呢?真的是,警察家庭出身的孩子还是脾气不好,老是觉得自己就是对的,你呀,不要老是把你的工作上的态度带到生活中来嘛······”
谭政打断了她:“我女儿不是分不清工作和生活的人。”
他目光像剑一样笔直的刺向徐琳。
一时之间徐琳有种莫名被压制住了的感觉,她皱着眉,很想继续说些什么让这对父女继续难看,好让儿子看清楚这些穷人狗急跳墙的丑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那一瞬间令她有种不敢再乱说话的感觉?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谭政很快就转换自如的柔和了下来:“她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没人家家里的女孩子文文静静的,敬则身边都是些知书达理的女孩,平时估计很少看到这种女孩子吧?”
徐敬则连忙接过话来:“对对,谭荷是我见过的女孩子中最特殊的一个了,当警察的女孩子真的很不一样!”
谭政淡淡一笑,点头道:“是需要你多包涵。”
徐敬则立刻说道:“哪里哪里,能遇到这么好的女孩子是我的福气,来,我敬您,感谢您把谭荷养得这样好!”
两个男人推杯换盏之间,就当做刚才暗地里的刀光剑影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是徐琳的脸色只是越来越坏,到最后根本连表面上的客气礼貌都没有了。
她中途声称要让徐敬则陪她出去加个菜,然而那架势分明是要出去要话说。
谭荷等到他们俩出门去了,也跟着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她很快跟上那站在楼梯间门口说话的两个人,靠在他们看不见的墙边,清清楚楚的听见徐琳已经不满到极致的斥责声:
“敬则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这种家庭的女孩子你处个朋友也就算了,怎么还让我来跟他们家人吃饭?你看看她爸那个样子!跟废人有什么区别?以后还不是要他闺女照顾他晚年?”
徐敬则也早就忍到了极致,怒声喝止道:“妈!你怎么说话的?在饭桌上我不好说话,可是你怎么能这么指摘人家的残疾?那又不是人家愿意的!何况他们家就谭荷一个女儿,当然应该谭荷来照顾她爸爸,我也会跟她一起照顾她爸的,这有什么?咱们家又不是请不起护工,这能是什么问题?”
徐琳‘呵’地一声讽刺笑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天真!这是请护工就能解决的事吗?你看看他们那父女情深的样子,就算以后结婚了,谭荷肯定还是要亲自照顾她爸爸,她还是个警察,女警察整天往外跑整天打打杀杀的,忙得不得了,还能有心思照顾你照顾家庭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叫谭荷的女警察还经常出任务干什么的对吧?你说说,这一点稳定性都没有!以后成家了你还能指望她天天给你洗衣做饭吗?”
谭荷在暗处攥紧拳头,狠狠地咬牙,要不是徐敬则还在,她现在就想冲出去回击他妈妈!她爸爸身为人民英雄,为人民为国家牺牲,怎么就是废人了?要不是她爸爸拿命去拼,现在的河海市不会有那么和平!
她凭什么瞧不起她爸爸?她又凭什么否定她谭荷身为一名警察的价值?!
好在徐敬则并不同意他母亲的观点,他清清楚楚的说:“妈,凭什么人家闺女就要给我洗衣做饭呢?大家都是有工作的人,这种事情谁有空谁来做不就可以了吗?再不行,我们请个家政阿姨不就可以了吗?这都什么年代了?谭荷她是个有工作有社会价值的人,为什么我不支持她的工作却要她拿出自己的时间精力来无条件支持我的工作?难道就因为我赚的钱比她多?那她抓的坏人还比我多呢!这有什么可比的?您不要用那些条件来要求她,您先看看她的好处不行吗?”
徐琳不屑一顾的反问:“好处?她有什么好处值得我看?刚才你没见到她那副不尊敬我的样子吗?这是对长辈的态度?我看啊,就是因为她爸爸是警察,搞得她有盲目崇拜,就不准人家说她爸爸半个‘不’字,这种警察家庭长大的小孩啊,都不够圆滑不够周全,女孩子长成她那个样子,哪里适合给人当老婆了?”
徐敬则皱眉,想起母亲刚才在酒席间的话,实在是无法认同:“您那些话,别说谭荷是谭伯父的女儿了,我听着都觉得太过冒犯了!人家是为了任务才受伤的,警察局里都很尊敬他,您总是明里暗里拿人家的残疾说事儿是什么意思?”
徐琳一下子火大起来:“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这门亲事不行!我不同意!她爸爸那个样子,以后你们俩结婚的时候,她爸爸推着轮椅一过来,谁都知道我们徐家找了个残废的亲家!你这不是让别人笑话我们母子吗?敬则,你也想想咱们是什么家庭!什么名门望族你娶不到?你非得跟这么个残废警察的女儿谈恋爱?何况她也不是个懂事的!将来真的结了婚,还有的折腾呢!你自己就够忙的了,还弄一个女警察来家里放着,不是更让自己忙吗?你结婚是为了能有个贤内助能帮助你照顾你,她能吗?”
徐敬则犹豫了下,还是说道:“我相信她能。”
徐琳毫不犹豫的反驳道:“她能才有鬼了!你别相信她那些鬼话!警察都那样,任务一来了,什么老公孩子都顾不上了,你别不信我跟你说······”
谭荷听不下去了,她再听下去就没办法保证自己会不会冲出去了,只能立刻掉头回到包间里。
谭政一望见女儿这失魂落魄的脸色,就知道她是干嘛去了,对她笑着招招手:“过来,小侦查员,侦察到什么了?瞧你这脸蛋儿,跟刚献过血似得,嗨,听到什么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你都见过多少大场面的人了。”
谭荷鼻子酸酸的,走过去坐到父亲身边:“爸爸,咱们回去吧,我不想吃这顿饭了,他们根本就不尊重我们,我们留在这里干什么?”
谭政摇摇头,坚决的说:“现在回去,你和徐敬则就继续不下去了,无论人家怎么对咱们,总得把基本的礼貌做全了才行,也给你和徐敬则留一条后路,不至于完全就这么断了。你别说你不要,你们俩在一块儿时间也不短了,我知道你也放不下他。听话,没事儿,咱们吃完了就走。”
谭荷酸涩的点点头。
像徐琳那样自以为教养良好尊贵不可一世的人,其实早就狭隘到令人觉得风度全无、
而徐琳口中欠缺家教莽莽撞撞的父亲,才是真正的顾全大局,能伸能屈,令人觉得可靠可敬。
之后徐琳再回来,明显的脸色更加不好,想必是和徐敬则的谈话没有达到她预期的效果,因此连基本的假笑都维持不下去了。
徐敬则也是明显的抱歉,对谭政父女更加照顾得无微不至。
这无微不至落在她母亲眼里,更觉得谭政父女不知好歹,仗着自己残废拖累她儿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等到这个饭局终于结束,徐琳直接说自己还有个客户要见,开车就走了。
。。。。。。。。。。。。。。。。。。。。。。。。。。。。。。。。。。。。。。。。。。。。。。。
徐敬则虽然恼恨母亲连表面功夫都不做,弄得自己难以对谭政父女交代,但仍然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坚持要送谭政父女回去。
“我妈妈也比较忙,估计吃这顿饭也是推拒了好几个客户才挪出时间来,她刚才就让我一定要送伯父和你回去呢,伯父您别介意,下次我跟我妈再上门拜访。”
谭政点头微笑,风度良好。
谭荷却直接把父亲的轮椅把持在自己手上,不肯交给徐敬则。
她有些不能理解的问:“既然你妈妈这么忙,为什么要吃这顿饭呢?大家都不缺这顿饭,为什么要安排这顿饭呢?”
徐敬则的唇角一下子僵硬的停滞在那里,意识到谭荷已经不悦到了极致,下意识的想要解释:“谭荷你别误会,她不是······”
谭荷皱眉,歪头问道:“我误会什么了?”
他和他妈妈说的那些话,有哪一句不是在评估她和她的家庭?
有哪一句是把她放到了和他们平等的位置上?
她误会他们什么了?
徐敬则没想到她会直接当着她爸爸的面这样问他,一时之间再好的社交技巧都使用不出来,整个人着急得抿着唇。
幸好这时候谭政发话下来——
抬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别在这儿任性,人家敬则好心好意送我们回去,我也累了,先回去再说。”
这个时候能让谭荷听话的也只有谭政了。一听说爸爸觉得累了,立刻就闭上了嘴,但依然坚持自己推着爸爸上了车,上了车把爸爸安顿好,也是继续一言不发。
开车过程中无论徐敬则怎么想办法逗她开心,怎么想办法和她搭话,她都像是没听见一样面无表情,反而是谭政几句话缓解下来气氛。
到了家里,谭荷先把爸爸安顿好,把她爸爸推下车的时候,她过分小心爸爸的轮椅,弄得自己差点儿摔倒,吓得徐敬则赶紧一手扶住她一手结果轮椅把手。
谭荷站稳了就立刻挥掉他握着轮椅的手,冷冷的说:“不要碰我爸爸的轮椅,我自己来。”
徐敬则尴尬的站在原地,看着她推着父亲进了屋子,直接关上门,一点儿让他进去的意思都没有。
进了屋里,要不是谭政坚持要谭荷出门儿去跟人家说一声,谭荷就打算根本不搭理他的了。
一瞧见谭荷走出来,徐敬则立刻上前去道歉:“谭荷,你别生气,我今天安排得不好······”
谭荷觉得他简直真的是把自己当成傻子,都变成这样了还想粉饰太平吗?真的觉得自己蠢到什么都看不出来,还是凭他一张嘴她就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了?
她不客气的直接打断他:“没有,你安排得很好,要不是这次吃饭,我还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不受欢迎。”
徐敬则一听就急了,下意识的解释出口:“不是的,你误会了······”
谭荷‘哈’地一声笑出来,指着他问:“我误会什么了!我误会你妈妈担心我没办法天天给你洗衣做饭、做不成你的贤妻良母了,还是我误会你妈妈担心我爸爸以后会变成我的拖累、从而拖累她儿子了?徐敬则,你和你妈妈是不是把我和我爸爸都当成傻子了?觉得我什么都听不出来,什么都不明白?我是性子直,我不是没脑子!既然你们对我爸爸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为什么要吃这顿饭?是为了专门来告诉我,我谭荷不配当你女朋友吗?”
徐敬则一听她说这些话已经是脸色煞白一片,知道她八成是听到了自己和母亲在楼梯间的对话——
还未等他有做出任何反应——
谭荷已经冲他冷笑着点点头:“行,我不配,你去找配得上你的人去吧!我们家也不稀罕你这只金龟婿!省得我爸爸英明一世还要被人戳脊梁骨,说他贪婪你们家的钱!从今以后,咱们俩没关系了,你不要再来找我。”
她说的这样果断,说完就转身进屋——
徐敬则懵懵的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被她立刻甩开。
他从来没这样害怕恐惧到几乎丧失了所有的社交技巧:“我没有····我没有!我知道今天我妈做得不对,我替她向你和伯父道歉,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之前明明和我说的都没有问题,我没想到她会对伯父这样子····是我不好,我让你和伯父受委屈了,是我的错,可是····可是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什么都不让我说就直接····就直接不要我了。”
说到最后七个字,他一个大男儿几乎语带惶恐——
谭荷忍不住哽了一下,她语气有多硬,现在心里就有多脆弱,她心里明明知道这事儿其实怪不到徐敬则身上,可是又能怪到谁身上呢?
谁也没有错,只是就这样了。
她深吸了口气,尽量不带哭腔的说:“你妈妈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要照顾我爸爸,放给谁我都不放心,我也的确没办法给你洗衣做饭,你既然需要的是一个能照顾你生活的妻子·····那我的确不适合,我不耽误你,我······”
徐敬则狠狠摇头:“不,你没有,你绝没有耽误我,那些话你不要听到心里去,谭荷,我一个大男人了,难道没有自己的判断?我妈妈这样说是因为她拿这些标准来要求你,我没有!我从始至终只把你看作是谭荷,从来没有把你看成是我的附属品,你不需要这样来照顾我,我是要娶一个我欣赏的、真心爱着的女人,我不是要娶一个免费保姆。你要做什么,我陪着你,你相信我!”
他抓起谭荷的手,被谭荷用力挣扎,几下子抓伤了他的手,他也没有丝毫松动,紧紧抓着她,近乎无助的问:“谭荷,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你记不记得第一次约会,你让我等了很久很久?我从来没有等过别的人这么久,可是我可以等你,我可以包容你的工作,因为我真心爱你,我不会介意你的工作,我会支持你的,我妈妈的事情我来解决,你相信我这次,行不行?”
谭荷被他提到以前的事情,一下子红了眼眶,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对自己真心诚意,她甚至心想可能这辈子都再也遇不到这样能够理解她包容她的人了,所以她那么珍惜他,那么愿意去面对他的家人。
她被他抓着手腕挣脱不得,从来没想过原来男人的手劲儿可以这样大,又或许是她全身都疲惫,已经没有力气像是捉拿犯人一样勇猛较劲,她低低地说:“可是这不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这是两个家庭之间的事情,我也可以为了你去做一些我之前不喜欢的事情,我可以尽力让你妈妈喜欢我,我可以忍耐你妈妈觉得我配不上你,我甚至可以容忍你妈妈对我的工作有偏见,我一直觉得只要我尽力了就好,谁还能让全世界的人都喜欢她不成吗?可是我永远无法容忍别人对我爸爸不尊重,你明白吗?我是我爸爸的全部,可他也是我唯一的家人,他为了我,今天这样委曲求全·····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从来没有人能让他这样过。是,他可以不在乎,可我不能不在乎,否则我和没心没肺的畜生就没有区别,你明白吗?”
徐敬则点头,保证道:“我明白,我也很对伯父抱歉,我应该替我妈妈给伯父道歉的,今天我是真心诚意想要两家好好谈一谈我们的事情,我连戒指都带来了,可是我现在没有脸给你戴上,你等我解决好我妈妈那边,让我给你戴上戒指,好吗?”
谭荷忍不住抬头望了他一眼,心里的委屈忽然就再也忍不住了:“你看看我今天穿得这个鬼样子,我都准备好被求婚了,你妈妈干嘛这样瞧不起人·····活该你娶不到老婆!这就叫母债子偿!”
徐敬则被她这样嗔怪一通,反而安心下来,还好,还肯怪他,那就好。
他低声说:“我一早就注意到你今天穿得黄裙子,很好看,要不是伯父在,我都想把你直接抱起来转几圈,最好直接抱回家里去。”
谭荷被他这样的话吓了一跳,重重地推开他:“哼,先把你的烂摊子收拾好再说吧!不然你再来,我就把你打出去!”
黄裙子一甩,翩翩闪回屋里去。
徐敬则满心柔软。
他想娶的人,也准备好嫁给他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男人觉得幸福?
只是,仍然有很多事情还需要他去解决,他不能让谭荷父女就这样委委屈屈,也不能让谭荷因为这种事情而拒绝嫁给他。
回到家里,便看见母亲徐琳正穿着真丝的家居长裙,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拿着美人指葡萄往嘴里送,瞧见他来了,也有恃无恐,丝毫不怕儿子来跟自己算账的样子,指了指茶几上的果盘儿,随口道:“刚洗的葡萄,很甜的,你过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