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宾馆,夏桐往后退一步,她的情绪与先前比,看着似乎正常许多,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大起大落。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林天翊抽回手,点了点头,“好。”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能经人开解的。
夏桐回到房间,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本就是摇摇欲坠的窗棱,现在正以半吊半挂的样子,在那儿垂着,没人知道在哪一阵风后,它就会彻底垮下。
北风没有了窗户的遮挡,肆意席卷,吹进简陋的房间里。呼呼的风声,像在对屋内的人挑衅,它无声的说着,看吧,你就是拿我没办法。
夏桐转身将门合上,迎面吹进来的冷风,她竟丝毫感觉不到。
金无数的话,反反复复在她的脑海里回荡。
夏桐觉得自己此时仿佛回到江宁府,身边不再是严冬,而是盛夏的梧桐树下。
夜色撩人四个字牌匾就在不远处,威严的悬挂于屋檐下,在太阳的照射下,泛着熠熠金光。
“三、二、一……”夏桐心中默数。
如她所料,三秒后从金碧辉煌的大门里走出一个身型颀长的男子。
他的嘴角时常挂着温柔的笑意,即便是经过的乞丐,他都对他们充满善意。
经过夏桐的糖水摊时,夏桐会递上一碗冰凉的绿豆汤,男人接过,一饮而尽。
夏桐这个时候会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自己于他也是有微薄作用的。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时间在平淡的喜悦满足中,走得飞快。
两人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自然的水到渠成。
最开始,男人对于夏桐是疏离的,和所有人一样的,一视同仁。哪怕是一碗最微不足道的甜水,他都拒绝得干脆彻底,生怕两人从此产生交集。
后来,经历了那场混混的闹事,夏桐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枪。或许是出于感激,亦或是想补偿,男人对夏桐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渐渐的,他开始学着接受夏桐的热烈,在夏桐糖水摊客人不多时,偶尔两人还会闲聊几句。
烈女怕缠郎,郎君也怕火热的追求。
慕容凡说,夏桐虽是女儿家,但也可以有自己的天地。
很显然,这个小小的糖水摊太小,束缚住了她的天马行空。
他问:“你有什么喜欢的事?”
夏桐理所当然:“你啊。”她笑得明媚,眼睛弯弯的如天上的弦月。
慕容凡无奈的摇摇头,宠溺的眼神让夏桐沉浸其中无法自拔,“那现在想想?”
夏桐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动,这个问题她好像从没想过,她经历里,大多数时候考虑的都是怎么活下去。
喜欢的事?对她来说很奢侈,遇见慕容凡后,她的运气仿佛调了个头,往好的方向一路狂奔。
慕容凡似乎看出她的困惑,出言引导:“开脂粉铺子?”
夏桐摇摇头,她对胭脂水粉一事上,并不擅长,也无甚兴趣。
“食铺?”
夏桐依旧摇头。
慕容凡很有耐性,他并不会觉得夏桐是在故意挑刺,“那学刺绣,开一家制衣铺子?”
夏桐没有第一时间摇头,她的嘴微微嘟着,腮帮子鼓鼓的,让人想伸手上去戳一下。
“学刺绣,做衣服。”夏桐没思考多久,就有了决断。
“哦?原来我们桐儿喜欢做漂亮衣服。”慕容凡的手指在夏桐下巴上轻捏了下。
夏桐红着脸,略带娇嗔的瞪了眼前男人一眼。他的指腹带了薄茧,从夏桐的下巴滑过时,带起她后背的一阵鸡皮疙瘩。
那时的爱是真的,后来的怨也是真的。
就因为爱得毫无保留,因为他的好太真实,所以当夏桐得知慕容凡和黑帮小姐有婚约时,她的世界分崩离析。
她质问,她不相信慕容凡是会见异思迁的人,可不论自己怎么问,他都说没有苦衷。问的次数多了,得到的答案即使是假的,也让夏桐相信这就是真相。
夏桐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再活一次,或许就是心中的执念吧。
她的心中是矛盾的,一方面绝对不相信慕容凡会轻易背叛两人的关系;另一方面,婚约是真真实实的,不容夏桐有任何别的幻想。
执念和爱,让夏桐重活一世,只有一个念想,找到慕容凡。
可如今,慕容凡的影子都不曾寻到,而她一心想追寻的执念,已有了答案。
就像是一个漂浮海上的人,唯一念想就是抓住眼前的浮木活下去。可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并不会溺水,哪怕没有浮木也不会下沉。
心中的劲儿一瞬间就泄掉,活着不再有目标。
“笃笃笃…”破旧的门发出陈旧的声音。
夏桐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手指触碰到脸颊上的液体,冰凉的。
“夏桐?”敲门声不依不挠。
“什么事?”夏桐胡乱将脸上的泪痕擦净,清了清嗓子,才回了一句。
“和你商量一下回去的事。”林天翊临时想了一个理由,他原本就是想来看看夏桐,不知道她能不能尽快从情绪漩涡里走出来。
“哦,马上。”夏桐的手很凉,正好现在可以充当冰块,在眼皮上轻轻按压。
替他开门,夏桐下意识的回避他的视线。
林天翊刚一进门,就感受到呼啸的凉风,他不由蹙眉。
走到破败了一半的窗边,稍微用了一点巧劲儿,将耷拉着的木窗关上。
“没觉得冷吗?”林天翊的语气算不上好,一切都是他故意的。
让自己装作和平时一样,话里带刺,不想让夏桐察觉出自己的小心翼翼。
“好像有点儿。”夏桐说的是真话,自己一个人时没觉得冷,这会儿身体后知后觉,才发觉手脚是冰凉的。
林天翊看了一圈屋内,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让他坐下,视线瞥见床底的一张小木凳,弯下身子取出凳子。
凳子矮小,林天翊坐在上面略带滑稽,一双长腿无处安放。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夏桐移开视线,想起林天翊来的目的。
林天翊恍然大悟,看自己差点忘了正事。
“就是来问问你,还需要再多待两天吗?”林天翊这话问得很含蓄,翻译过来就是想确认,夏桐是否还有需要知道的问题。
夏桐心中的疑惑已解,“回吧。”她淡淡开口。
林天翊身体里有一瞬间,感觉有暖流流动,他们说的是“回”。
“那我和司机说一下,我们明早就回。”林天翊从凳子上起来,不着痕迹的动了动僵硬的小腿。
至于别的,林天翊不打算再问了。
“你早点休息,我先回房。”屋内安静了一瞬,林天翊不自在的在后脖颈上摸了一下。
夏桐突然叫住他:“林天翊,谢谢你。”
林天翊脚步一滞,勾了勾唇:“帮到你就好。”
夏桐长长的叹了一声,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这事到此为止就好,我也得到想要的答案,再揪着不放就是走火入魔了。”
林天翊没表现出惊讶,只淡淡的嗯了一声,消失在门外。
这句话更像是夏桐对自己说的,她心里固执的认为,只要说出口,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不算了又能怎么办呢?难不成慕容凡真和自己一样,能重活一世?
真是这样,他为何没来找自己。
是时候该结束了。
林天翊从夏桐房间出来,去司机房门口敲了敲门。
“在呢。”里面有人应答,这样的天气,除了林天翊这样的有必须出门的理由,谁愿意在外面瞎晃悠呢。
“老板,您找我?”司机身上裹着厚棉被,门被打开一个小缝,他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
林天翊看着他的样子,紧了紧身上的羊绒大衣,方才说道:“我们明早起床就准备往回走了。”
“好嘞。”作为司机,不用问那么多缘由,反正老板钱给得足,自己的任务就是将人安全按时送到目的地。
“行,你睡吧。”林天翊转身回房。
想起还在惠州城里等着的元子,林天翊给他发去一个消息。
“我们明天回城,尽快安排回星港。”
元子的消息回复得很及时。
快到农历春节了,这段时间星应集团的大小事务基本都处于收尾阶段,新的项目得等待年后才开展。
是以,林天翊即使有几天不在公司现身,也不会招来太多非议,李晋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更是不会主动盯着他。
可林天翊心里,在这一刻生出了强烈的归家情节。
这里的一切,让他陌生,好像做什么都瞻前顾后,心里没有把握。
他想念星港了,想念星港的一切。
元子办事很有效率,他估计着林天翊两人返回惠州的时间,订了当天晚上返回星港的航班。
回惠州的路,还是如来时般颠簸,可能心境不同,也可能已经有了心理预期。夏桐觉得不似来时般难熬,不知不觉打了个盹儿,就已经到达惠州机场。
元子和司机早已打好招呼,让司机直接将他们送到机场。
就这样,披星戴黑,匆忙的回程。
一路上,没人抱怨行程辛苦,都怀着一颗急切归家的心。
到达星港国际机场时,已过凌晨,元子像是不知疲惫,张罗着先把林天翊送回家。
林天翊也不是周扒皮,“你自己打车回去,车留给我就行。”
都是血肉之躯,哪有不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