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空一轮明月皎洁如玉,横照的树林幽深如狱。林外,便是修罗场。
四周一片寂静,本属夏日夜晚应有的鸟虫之声在此地偏偏一点也没有。偶尔的极远处一声虫鸣幽幽的传来,却只是让场面愈加的诡异而已。
地上鲜血横流,残肢碎肉到处都是,间歇的传来几声将死的呻吟声。
月辉轻轻的洒下,照在场地正中间的七八道人影身上,平白的增添了一股肃杀之气。
先前的大战,杨家一众家丁除了两个侥幸留得性命,其余的已经全部变成了尸体躺在地上。风雨一身白衣早已变成了一团碎布挂在身上,身上布满了伤口,尤其是左臂处五道爪痕更是深可见骨。右手紧紧的抓住手中长剑,鲜血顺着手臂缓缓蔓延至手中剑上,一抹血红色泛着月光隐隐的流转,随即,一声犹如呜咽的剑鸣声自其中缓缓响起。
风雨环视四周,段天虎和张少阳两个人身上也已布满伤痕,身上的汗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味道。先前的战斗早已经超过了他们所能够承受的负荷,能够撑到现在也不过是因为看到平时朝夕相处的兄弟死去的愤怒和一股莫名的信念支撑罢了。杨策如今也是满脸的汗水混杂着血水,但是鲜血都是别人的。九乌的人好像一直抱着活捉杨策的心意,再加上杨策本身炼心九层的境界,打斗到现在不仅一点伤都没有,反而击杀了三名九乌的好手。
风七则双手持着一把从敌人手中夺来的长刀。看着面前一个个熟悉的人就那样无声息的倒下,看到杨策因为救自己第一次杀人之后眼中的恐惧和慌乱,看着风雨等人身上淋漓的伤口,风七终于醒悟过来:现在不是逃避的时候了,自己一再的逃避只会让身边的人受到愈加沉痛的伤害。
只是当他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他终于深切的体会到了那种深刻的痛苦,那种同类相残的悲哀和凄凉。只是经过这么短的时间,风七已经好像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一般。另外的两个杨家侍卫更是仅凭着对生的渴望才坚持着没有倒下去。风雨眼中一丝痛苦之色闪过。
鬼魑望着犹如困兽一般的风雨等人,阴森森的笑了起来,随后单手一挥。四周的黑衣人顿时向中间围拢过来。
看着四周的黑衣人,风雨叹了口气,萧索的对身旁众人轻声道:“等一下,我全力一击,你们就朝外冲,不要犹豫,不许回头,不要回……杨家。”
段天虎低吼道:“不行,让我撑一下,二爷你带着两个小少爷走。”
张少阳和另外两个侍卫也低声道:“正是,我等愿意豁出这条命来给二爷开路。”
风雨怒道:“这是我的命令,你们莫非连我风雨的话也听不过了吗?”
张少阳叹道:“二爷的话我们一直都听,但是难得你和家主一直把我们这些人当作兄弟,为了兄弟,我们这条命就算是拿出来又算得了什么?”
风雨轻声一叹,郑重的道:“你们把这两个小家伙帮我带出去。”
段天虎苦笑道:“二爷,凭我们现在的状态,是杀不出去的。”
风雨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如今己方七人都已经身疲力乏,对面却还有十多人,且大都是九乌派的高手。最重要的是,己方没有一人是鬼魑的对手。自己这边想逃出去的话,也只有自己勉强的能办到,但是其他人……
风雨忽然笑了:“也罢,既然如此,那大家今日便放手一战。杀一个够本,杀多了便是赚的。策儿小七你们两个怕不怕?”风七和杨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踏前一步,并肩大声道:“我们不怕。”
风雨闻言哈哈长笑两声:“好。那谁还管他日后如何,今日便放手杀吧。”
说罢,手中红绫剑鸣声一起,便被风雨抛定在半空中。风雨双手连连挥动不止,数道法决猛地一齐抛进剑中,红绫剑顿时一抹红光悠冉而起,点点月光竟然肉眼可见的融入那一抹红色之中。不过片刻的功夫,整把剑已经消失在血色光芒之中。风雨探手一抓,正抓住剑柄,然后便见血红光芒缓缓的弥漫至其全身。
风雨怒吼一声,随后便见血红光团一闪,竟然瞬间便到了一个九乌帮众面前,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血光突现,人首分离,尸体直直的躺在了地上,一颗头颅嘭的一声落在远处,犹自滚了几滚,满脸的不可置信。
随后他旁边的一人甚至惊讶的神色都没有做出来,便被直接斩首。
如此,在风雨冲向第四个人的时候,鬼魑方才怪叫一声,双手上陡然黑光暴涨,直直的扑上血红光团。只听噗噗噗声不断响起,伴随着鬼魑和风雨的相碰撞,不断的有鲜血从二者身上洒落下来。
风雨突然的大吼一声,随即硬生生的挨了鬼魑一记重手,体内清晰的传出数声骨头断裂的声音。整个人却借势又到了一个九乌派弟子面前,在那名弟子惊骇的目光中将其直接分为两半。随即身周红光一散,风雨面如白纸一般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猛地趴倒在地,好几口鲜血喷吐出来,面上再没有一丝血色。
鬼魑看着身上多出来的几个血洞,反而平静了下来,沙哑着声音道:“这是拜月谷的‘惊神’?原来你是拜月谷的核心弟子。”
风雨轻轻一笑,只觉得浑身酸痛无力,这一式‘惊神’乃是瞬间积聚全身血气以求达到瞬间杀伤的招式,纵然威力一时卓绝,但以风雨目前的功力来说,其反噬也是极大的。
忽然,厉豹阴狠着道:“鬼魑大人,可不可以让我替您杀了他。”这家伙从一开始被风雨重伤之后便趴在地上不曾起来,如今看见大局一定,风雨已无还手之力,顿时又冒了出来。
鬼魑玩味的盯着他道:“是么?给我一个理由。”
厉豹只觉得浑身一个寒颤,瑟缩着说道:“我整个阴离门都是毁在风雨手中。”
鬼魑恍然大悟似得一点头:“那倒是应该的。”厉豹满脸谄笑随即堆起,尚未等他再说一句奉承的话来,忽然觉得脖颈一凉,两眼一黑。在意识消失前隐约的听到鬼魑说道:“狗一般的人,聒噪。”
风雨等人看着翻脸无情的鬼魑,顿时只觉得一股寒意升腾起来。下一刻,鬼魑喝道:“动手。”
随后率先扑向风雨,风雨刚才的惊神一击给他的打击尤甚,他可不愿意在这等关键时刻阴沟里翻了船。
风雨望着扑来的鬼魑,苦笑一声,眼中一片坚决。便在这时,忽然一个身影挡在他的面前,随后,鬼魑的血爪透体而出。
风雨双目圆睁欲裂,痛苦的吼道:“天虎。”
段天虎艰难的拧过脖子,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挣扎着道:“二……二爷,你们……你们快走……走,我来……拦……拦着。”
风雨眼眶猛然一酸:“你这是何苦啊?”
段天虎虚弱的道:“二爷,我不会让……”他本来想说我不会让他们在我面前伤害我兄弟,可是鬼魑却不耐烦的猛然将他胸膛撕开,随手抛到一边,嘴里阴森森的道:“最受不了这种场景的说话了,唧唧歪歪,没完没了。”
风雨怒吼一声,强自运起体内最后一丝法力,向着面前正狰狞笑着的鬼魑冲去。
鬼魑嗤笑道:“不自量力。”手中黑芒一闪,便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中洞穿了风雨的前胸。风七惊骇欲绝的看着这一幕,猛地撞开面前的九乌派弟子,随后向风雨这边扑来,同时哽咽着大声的哭喊道:“不,不要啊……啊啊啊啊……”
风雨看着扑来的风七,微微一笑,随后双目一凝,左手一把捉住鬼魑的右手,右手中蓝光一闪,闪电一般直击向鬼魑右臂。鬼魑目中瞳孔陡然放大,但是已经迟了。
鬼魑怪叫着用残存的左手将风雨直接击飞出去,风雨的身体便有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轻飘飘的飞了起来。风七哭号着猛地扑上前去,用身体将风雨接住。随后慢慢起身,轻轻的将风雨放在地上。两眼无神的看着直接贯穿风雨身体的手臂,看着风雨充满痛苦和安慰的眼神,喃喃的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旁边鬼魑用手捂着自己的右臂,近乎疯狂的吼着:“杀了他,杀了他,都他妈的上给我杀了他。”张少阳等人强忍着眼底的泪水,赤红着双眼守在风雨身旁。
风雨强撑着摇摇头,口中不住的向外溢着乌黑的血,却微笑着安慰风七:“小七,别哭。”一如那时安慰因饿着肚子哭泣的风七:小七,别哭。
风七迷蒙的看着风雨,嘴里呜咽不清的道:“是,是,爹爹,小七不哭,小七不哭。爹爹,可是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呜呜”
风雨艰难的抬起手臂:“小七,没事的。人早晚会有这么一死。咳咳……爹爹能够看到你成长到现在已经很高兴了。只不过,我还没有将你娘亲的故事讲给你听过。恐怕到那边她会怪我的。”说到这里,风雨眼中竟然浮现出一种莫名的神采来。身旁守护的人越来越少,现在只剩下张少阳和杨策还在苦苦的坚持着。
两个护卫在临死前竟然拼了命的缠住了一个九乌派高手,最后以命换命的居然击杀了一人,击杀了一个修道者。如今九乌派弟子不过还剩五人而已。
便在这时,本来月朗星稀的夜晚,忽然阴阴的布满了黑云,顿时清明的月夜变得黑暗起来。只不过一瞬的功夫竟然又下起了雨来。
风雨挣扎着用手抚过风七的额头,忽然轻轻说道:“小七,对不起。”
风七双目无神的看着风雨,脑海中一时间只剩下这一句话在不停地回荡着:对不起,小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风七心中陡然便生起一股无法浇熄的绝望,那绝望就像是一个深坠悬崖的人抓住的最后一颗稻草,而这稻草偏又在这时被人残忍的折断。就好像一个人行走在茫茫的黑夜里,走过千秋万世以来无法脱离的痛苦和孤独。
强烈的失落和痛苦冲击着他,一时间风七忽的感觉异常的头痛起来。风七抬起头,任由雨水打落在眼中,双手用力的挤压着额头:我没见过我的娘亲,我只有这一个爹爹了,我只有这一个爹爹了啊。
风七凄厉的声音犹如一头幼小的孤狼一般在风雨中孤独的行走:“我不要你说对不起,爹爹,不要啊。”
风雨心中剧烈的疼痛起来,那种压抑的痛苦根本不是肉体上的伤痕可以比拟的,只是在这黑的夜里,却没人能看到了。
忽然,杨策的惨叫声传来,原来在这雨起之后,杨策和张少阳仍然守在风雨和风七面前。刚刚却是杨策被一刀砍在了背上发出的惨呼。
风七蓦然的看向面前的两个黑影。奇怪的是,在这雨起之后便昏昏沉沉的夜里,他竟然能够清晰的看清楚面前的一切。
风七的视线掠过杨策和张少阳,甚至是对受伤的杨策也没有再看上一眼,只是盯着九乌门一众人,用异常平静的声音说道:“都是因为你们。”甚至从其语气中都没有听出来一丝丝的恨意,仿佛这本是与他无关的事情一般。
风雨光芒渐散的眼中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着急:小七,你怎么了。
被风七盯住的九乌众弟子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后升腾而起,随后心中竟然止不住的恐惧起来,仿佛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而是一个浴血万千的魔王一般。
鬼魑忽然浑身都不住的颤抖起来,哆嗦着指向风七的眼睛,随后怪叫道:“那双眼睛,那是……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