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得山来,小女娃蹦跳着来到自家院门前,对站在栅栏边的母亲道:“娘亲,碧儿回来啦!”又回头指着陆羽、李冶道:“是他们陪着我下山的。”
碧儿娘向陆羽、李冶淳朴地笑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令爱懂事极了,我们喜欢得紧呢!”李冶笑道。
他们正说着,诺布从农舍里走出来道:“诶,你们怎知我选了这家投宿?”
陆羽一指碧儿道:“巧极了,是碧儿引我们到了此处,没想到竟与你不谋而合了。”
“这就是缘分!别只顾站在外面说话,快进来歇歇脚吧!”碧儿娘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将他们请进家中。二人安顿下来,诺布向他们介绍说,此户人家姓张,是此处的种茶大户,山上好大一片茶园皆是由他们种植打理的。每年采茶、制茶时,还要请人来帮工,才赶得上制作最新鲜的茶饼。当家的张大哥过几日才能回来,待一回来便带着他们上山看茶。
“也好,我们正可以先歇息一下,季兰姐姐这几日也累了。”陆羽道。
他们说话时,碧儿一直在旁边好奇地听着,此时忽然扯住陆羽的衣角道:“阿叔,她是你的姐姐呀?”
三人一愣,低头看向小女娃,李冶脸上极不自然地一红。陆羽也被她问得一怔,正不知如何回答,诺布笑着对她道:“碧儿觉得呢?”
“我觉得她不是阿叔的姐姐。”
“为何呀?”
“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和我爹爹与娘亲一样。”碧儿认真地道。
李冶脸色更红,陆羽偷眼看去,正对上她羞涩的眼神,两人都慌忙低下头去。
诺布哈哈笑道:“碧儿真聪明,你说对了,他们二人很快就是夫妻了!”
“你……”二人脸上火烧一般,一起瞪向诺布。诺布嘿嘿一笑,转过头对碧儿娘说道:“大嫂,上些茶来给我们尝尝吧!”
“不用你说,都已经煮好了!”碧儿娘端着几碗茶汤乐呵呵地上来道:“你们来的时节不凑巧,春茶早已卖光了,这是刚入秋时采的秋茶,我们把它叫做‘白露茶’,用清水煮了些碾碎的茶叶子,你们喝着解解乏吧!”
“多谢了。”诺布道罢谢,三人端起茶汤。陆羽仔细观察茶汤的色泽,碧绿明净、绿中带翠。再轻嗅其味,香气高鲜,与他此前在竟陵、蒙顶山所饮的又是另一番滋味。他饮完茶,对碧儿娘道:“大嫂,可否将尚未碾碎的茶叶拿些来给我看看?”
碧儿娘应了一声,将茶叶盛了一小碟,放在他面前。只见白色小碟中的茶叶根根分明,叶片紧细,鲜绿中带着光泽,芽叶细嫩有峰,上有白毫,外形细、圆、光、直,分外精致,不由赞叹道:“真是造化神秀,这义阳茶纤细灵动,如一根根碧绿的尖针,味道也分外清新,真可谓淮南茶中的佳品啊!”
“公子说得头头是道,比我们这里的教书先生说得还好!赶明儿说给我夫君听听,让他也学上几句!”碧儿娘咂嘴赞道。
三人喝了茶,又用了些饭食,便就此住下。过了几日,张大哥果从外面回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他的表弟,俗家姓石,是个十来岁的小道士。这小道士来了之后,整日病恹恹的,总把自己关在房中,极少出来。陆羽本想问他是否在景元观出家,又觉得此乃他人私事,自己还是莫要多事为好,便没有细问。
张大哥一到家,次日清晨便带着三人上山看茶。诺布与陆羽问起采茶、制茶之法,张大哥道:“采茶的最好时间是在每年的二月到四月之间,到了秋天农闲时,还可以再采一次,不过秋茶还是不如春茶来得好。到了采茶那几天,一定要选晴天无云的日子,早早起来,采摘那些带着露珠的嫩叶子。拿回家以后放入甑(zèng)中蒸熟,然后用杵臼(chǔ jiù)捣烂,放到棬模(juǎn mú)里压成饼,焙干了,最后把做好的茶饼穿成串,封好了,就算是制成了。”他娴熟地讲解着,只听得诺布、陆羽二人钦佩不已,足见其乃真正的种茶、制茶行家。
一番了解下来,诺布与张大哥相谈甚欢,加上陆羽从旁考察,对他家的茶饼十分满意,最终定下来年清明前的春茶,到时候诺布带着商队直接前来取货交易。定好之后,诺布见此行任务已了,又在主人的盛情挽留之下多住了几日,这日便打点好了行装,准备回家向多吉大叔报告喜讯。
陆羽与李冶将他一直送到车云山脚下,依依不舍地话别。陆羽道:“回去给多吉大叔问好,你自己一路小心。”
“放心吧,”诺布瞅瞅李冶,对陆羽挤眼道,“你别操心我了,我可等着喝你们俩的喜酒呢!”
“又胡言!”李冶嗔他一句,“也记得给你阿妈带个好,她煮的酥油茶我现在想起来还回味无穷呢!”
“知道啦!你也别馋,等你们有了小娃娃时,我让阿妈再煮了给你吃。”
“我看你今日是不想好走了,看我不打你!”李冶通红着脸,伸手去要捶打诺布,被他灵活地跳开,一闪身跨上马背。
“不说笑了,你们多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诺布骑在红马上道。
“保重!”陆羽、李冶向他挥手作别,待他走后李冶道:“这么贫嘴,看他日后如何讨到娘子!”
陆羽笑道:“他自小便是如此,天真烂漫。牧民们的日子虽苦了些,但他们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心胸自然也开朗广阔,这是一种福分呢!”
李冶淡淡一笑。与陆羽在义阳的这段日子,令她的心境开阔了不少,也不再为阎士和之事而伤心。只不过,在她心中还有两道跨不过去的坎儿,一个是将来如何去见爹爹,另一个则是他们之间的姐弟名分。这两个障碍不除,她终究难以敞开心扉。
陆羽见她又陷入沉思,便也不问,与她静静往回走去。还未走到碧儿家时,远远便见栅栏门外立着三个人,正一边向内张望,一边商议着什么。他觉得三人的背影极为熟悉,又走近了些,只听三人道:
“全村都找遍了,他只可能在这户人家里。”
“那我们还等什么,直接进去把他带走便了。”
“不妥,他一路逃到这里,定然已经吓破了胆,若我们冒然将其抓获,他惊惧之下,若是什么也不说,反倒麻烦。”
“那……”
三人正在合计,陆羽上前一拍其中一个少年的肩头,道:“不用愁,我带你们进去。”少年回身一看,喜道:“鸿渐,是你!”另外两人也转过身来,面露惊喜。三人正是李复、赵缨与李适。
赵缨一眼瞅见陆羽身后的李冶,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太好了,阿羽真的找到姐姐了,害得我担心死了!”
李冶对她笑道:“劳你这么记挂着我,我没事了。”
“季兰姐姐……”李适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冶,喃喃道。
“你是……?”李冶对眼前之人有些迷惑。
“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他想说自己是当年行宫中的小世子,却想起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身份,只得换言道,“娘亲曾带着我们三人一起看戏,在西北承风戌……”
李冶眼光一亮:“你、你是……”正要喊出名字,陆羽一扯她的手,打断道:“此事稍后再叙吧,”他也不看李适,对另外两人道,“初晨、缨儿,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们发现了新的线索,要来找景元观的一个小道士对证。据我们探查,他应该就在这户人家中。”李复道。
“你们要找的小道士,是不是俗家姓石?”
“正是,你怎么知道的?”
陆羽将他们如何借宿在碧儿家中,张大哥又何时带着小道士回来之事说了,赵缨道:“太好了,我们正发愁如何进去找他呢!”
“你们稍等片刻,我先去跟大嫂说一声。”陆羽说罢牵着李冶推开栅栏门,走进院中。李适凝望着李冶的背影,默默出神。李复一推他道:“喂,你发什么痴啊!”
“娘亲……”李适下意识地道。
李复大翻白眼:“那是鸿渐的姐姐,怎会是你娘亲?别是出来久了,想娘想疯了吧,哈哈哈!”
李适对他的打趣充耳不闻,仍是痴痴地看着。
不多时,陆羽出来道:“不凑巧,方才张大哥带着他出门去了,说是明日才能回来。大嫂问你们要不要住下,等人来了再说。”
“这样再好不过了,我正有一肚子话要与你说呢!”赵缨抢先道。
李复也道:“如此甚好。”与赵缨一起走进栅栏门。李适半晌才回过神,跟上前去。几人在碧儿娘的热情款待下用晚饭,赵缨询问陆羽如何与李冶重遇,陆羽怕李冶难堪,只得敷衍几句。自始至终,李适都不发一语。待用罢饭,李冶回房歇息,四人才在院中坐下,聊起别后之事。
李复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五原的案子破了。”
“哦?是怎么一回事?”陆羽颇为欣喜,问道。
“说出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李复叹了口气,道出一件令人震惊的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