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韶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似是在问我为何知道?你知道什么?但最终还是未及开口。
我目光再次落在他掌心的画卷上,轻声开口,“这幅画虽无当今一些名画那般风雅高远之意境,但不失为开辟了另外一种风格,就比如,”顿了顿,我续道,“就比如,眼下皆是千篇一律的浪漫风雅之作,无一不歌颂虞朝盛世的繁华昌盛,物象之品质高洁,久而久之,也就乏味疲劳了,况且这种情况,难免给人过于营造了一种太平清明的安乐之感……嗯、总要有些沉郁凛冽的作品,来作为刺穿这种假象的利刀,唱出不一样的声音,毕竟,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才是正经呀!”
我说完,笑眯眯地看着他。
段子韶闻言,脸色并没有多大变化,但眼里却有着不同的光彩在闪动,我目光下扫,见他扣在卷轴上的手微微收紧,此刻指节泛白,画卷微皱。
“不如……”我收回目光,心思几番轮转,犹疑着开口,“不如你……”
段子韶抬眸,定定地看着我。此刻嘴唇微抿,显然正在等着我的下言。
我干脆心一横,指着那画道,“不如你将这画送我如何?”
说完心下一紧,又有些后悔,连连摆手,忙道,“那个,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是不打紧的,那我、那是我冒失了……”
段子韶敛眉凝思片刻,须臾,果断地将手里的画卷低了过来,我一愣,还没有做出反应,他笑道,“没有什么不方便,只是……算了,送你好了!”
我接过画卷,掌心微微发烫,觉得下一刻脸皮都可能要烧起来了,在那马上就要丢盔弃甲的瞬间,耳畔似乎想起兄长的耳提面命,“纵是再艰难,也不能轻易丢弃自己的初衷!”
当即一咬牙,道,“那个,谢谢你,这次比试过后,我便要离开了,这个……”我扬了扬攥在手里的画卷,轻声道,“就当是你送的礼物啦!”
段子韶一顿,神色有些诧异,“你要走?你不是云家……”
见他如此,我也染上几缕离愁,怅然道,“是啊,不过我也不会长住云家啊……”
段子韶闻言,似乎想起什么,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随即看着我,坚定道,“开春过了安陵君的审查,我也会去京城!”
我点点头,这个我当然清楚啊。
次日,段子韶在书组,不出意料地夺得魁首。
三日,邓林亦夺得术组的魁首。
我所在的乐组,与李三所在的射组安排在同一天,不过,他那边已经进行到最后一轮,而我这边才刚开始。
两边校场都围满了人,到处都是穿着五颜六色的校服的学生四下走动。
我坐在预赛的席位上,手边是一个小几,上面摆设些茶水以及一碟零嘴,身后栅栏边,站着段子韶、张琪等人,而在外围,则是一些过来围观比赛的人。
几位姑娘慢慢靠了过来,站在距离这边不远的地方,花容带羞眉目含情,并将这足以令人迷乱的眼神时不时地递过来。
我顺着那目光,落在段子韶的身上,心道,前几天段子韶一路风光,显尽风流不说,倒还顺带惹上几只小蝴蝶了还!
而此刻他正看着我,缓缓说道,“据我所知,枫山书院,以音、乐见长的,桃李那边有三人,分别用的是陶埙、竹笛以及琴,不过我们这边的,陈仪出身世家,他的琴法很好,去年他便是乐组的三甲,其次是兰田的箫,他更是专门研习这一块儿的,《玉容叹》、《怀壁沉江》皆是他亲自谱曲的作品……”
我撑着下巴,边听边点头。
段子韶看我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但还是没说话。
我抬眼,“你之前不是不怎么希望我参加的么?”
段子韶不语。
一边,张琪倒是着急开口,“哎呀老大,你这是什么话,要我说啊,你到底是什么拿得出手哇,这琴、箫、笛、埙都占尽了,你怕是悬!”
我伸手赏了他一颗栗子。
他“嗷”地一声捂住头,瞪着我怒道,“老大!”
我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缓缓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比不过?”
张琪凑过来,语气怀疑道,“你自信比得过?”
我一憋,“还真不自信……”
说完旁边的几个同窗都笑了起来。
随即纷纷安慰、调笑,“没关系没关系,重在参与嘛!”
“是啊是啊,都图个乐子就好,再说了即便这次过了,后边儿还有段、邓两尊大神候着呢,比啥啊,看戏多好?”
我听罢,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扫了这群家伙一番,不咸不淡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就是来看戏的!说好的来打气呢!”说着捡起手边的几颗核桃,对着那几个笑得分外碍眼的人丢过去。
却见那几个家伙闪避不过,干脆探手接住,随即两指一捻,只听得“喀喇”几声,核桃破开,那几个嚼着核桃仁儿嘿嘿直笑,而后继续看戏。
我收回目光,不想再搭理他们。
说完又捡起一颗核桃,递给段子韶,笑眯眯道,“来!子韶兄!吃个核桃!”
段子韶接过核桃,攥在手里,目光自已经开始的赛台上收回,对我道,“那边陈仪上场了!”
我望过去,果然见赛台那边,一位身穿蓝袍的少年自台阶缓缓上去,他的身后,两名侍从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把古琴。待陈仪就绪后,再将古琴放在已经端坐好的陈仪面前。
我与陈仪来往不多,说起来,他给我的感觉倒是与段子韶有几分相似,一样的温文尔雅,不过与段子韶不同的是,他的文雅之中透着世家调教之下那挥之不去的克制古板,对人温而有疏。
那边,陈仪双手抚琴,仪态优雅地弹奏起来,泠泠琴声自他指尖流泻,慢慢扩散在周围的空气里,我凝神细听,不觉慢慢沉浸其中。
原本喧哗的场地,渐渐安静下来,满场的学生,或坐在座位上细听,或驻足聆听,即便有不识音乐的,也不会刻意喧哗。
奏罢,陈仪流畅地收了尾,将手掌压在琴弦上片刻,须臾,缓缓起身,对着台下微微颔首。
一时间,雷鸣般的掌声自四面八方炸起,我跟着拍手,忍不住道,“天!陈仪琴奏得可以啊!”
段子韶看我一眼,嘴唇蠕动,忍了忍,不想跟我说话。
张琪却是毫不留情,他白眼一翻,嘴快道,“方才就跟你说过了,陈仪可是咱这杏林的三甲!”
陈仪下场后,一位同窗拿着一个册子上台,待在场中站定后,摊开册子大声宣布,“杏林院陈仪奏毕,请桃李院方淮上场!”
见一位穿着青衫布衣的同窗上了场,我扭头,对身后的段子韶道,“桃李院的学生也很厉害吗?”
段子韶瞥了我一眼,缓缓开口,“双方技法不同,演奏风格也不同,但除此之外,没有差别!”
我听着,正待点头,却听一旁有人惊呼,“天哪!方淮这次竟然不是用埙!”
又一个人道,“他吹埙尚且能与其他几位较量一下,今年这么重要的时候,他想干嘛?剑走偏锋吗?不怕弄巧成拙?”
“民舞!方淮竟然选择了民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