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妤笙在原地楞了很久。
久到林贤忍不住咳嗽一声,她才一脸恍惚地抬起头,老管家颤颤巍巍地说道:“少夫人……还没定呢……”
江妤笙心七零八落,这会儿三魂勉强归位了一魂,见老管家站在寒风中强提起精神来安慰自己,自己一个年轻人却是还得老人来安慰。
她仰着头,对老管家说道:“不用担心我,不用……我等会儿再去公司。”她顿了一下,艰难地说道:“先别告诉严父严母,我等会儿再去找。”
她的声音有些哑,甚至因为不停地发着抖,所以牙齿颤抖的声音听的很清楚。
老管家这个时候才发现她还光着脚,她自己却像是浑然不觉,整个人摇摇欲坠,肩膀时不时地抖着,眼神近乎执拗。
林贤好歹是个男人,这会儿也定下心,本来想自己去给江妤笙拿鞋,佣人怕他出什么事,拦着自己去了。林贤又吩咐他们离建筑物远一些。佣人出来时又拿了热水和杯子,林贤递给江妤笙一杯。
热水下肚,江妤笙眼珠子才灵活了一点,她艰难地喝了一口水,问林贤道:“我们能开车去吗?”
林贤摇摇头:“恐怕不行,万一路被震坏了,还不如步行快。”
老管家想了想,提议道:“要不自行车吧?”
他带着人去库房找了很久,最后又去外面不知道从哪儿搞回两辆自行车,林贤不放心,觉得万一大哥没事回来嫂子出了问题,自己迟早要被大卸八块,于是事事都跟着江妤笙。
两个人一路心惊胆战地过去,发现情况还不算太糟糕,起码路还是好的,时代广场的大屏幕说震源不在本市,所以情况还算乐观。
江妤笙想了想,突然对林贤说道:“你在这儿看着,等着被埋在里面的人被救出来……你看看有没有……”
林贤点点头,却见江妤笙一踩车子,往相反的方向骑去。
“嫂子你干什么……”
“我就是觉得……他如果命大,两个地方都不在,那就只能——在一个地方了。”江妤笙回头喊道,又气喘吁吁地往前骑。
江妤笙大病初愈,本来就有些喘不上气,这会儿更是拼了老命在冬风里穿行,脸颊被风刮得刺痛,不一会儿她身上的病号服就被汗水湿透了,一半是累的,一半是体虚。
江妤笙抬手擦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她到了地方也不锁车了,下来就往里走,医院里的人大部分疏散了出来,正在被集中,有救援人员拿着喇叭一声一声地喊着。江妤笙喘着气,往住院部走过去。
——如果是我想的那样。你可能也在满世界地找我。
她气喘吁吁,和人群往相反的地方走,越走越头晕,越走越觉得想法摇摇欲坠,几乎要当场跪在地上。
就在江妤笙感觉眼前一片白光的时候,突然被人扶住了。
有人焦急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有些嘶哑,江妤笙茫茫然地抬起头,被人一把搂进怀里。
“太好了……”他说,“还好你没事……”
胸膛上有很大的灰尘味,很呛鼻子,但是也很熟悉。
江妤笙脚一软,呼吸猛然顺畅起来。心脏开始缓慢地恢复正常跳动,她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严川衡。”
“嗯。”严川衡搂着她,面色苍白,他来的时候不顾救援人员阻拦闯进住院部大楼,被大厅里头破血流的人吓了一跳,再联想今天只有一个人的江妤笙,陪护能把她带下来吗?就这么想着,严川衡几乎要忍不住给自己一巴掌。他后悔地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难以忍受这漫长的等待,到处求人上去看一眼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他以为自己有了幻觉。他觉得老天爷终于开眼。
手紧紧地拽着严川衡的衣服,江妤笙发着抖,小声抽泣起来。
“我……我以为……我回去找你、公司也没有、我害怕……”
严川衡心痛得无以复加,手轻轻地拍着江妤笙的后背,低下头弯下腰去看她。
江妤笙满脸通红地哭着,她的衣服湿透了,紧紧地贴在她身上,脸上狼狈得一塌糊涂。严川衡却被她的模样吓得乱了心神,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道:“没事的……没事的,我在。”
江妤笙哭了很久,严川衡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解开自己的外套,将人裹了进去。江妤笙垫着脚,被他使了点力气抱着,整个人埋在他肩窝里哭,泪水流下来,沾在严川衡的脖颈上,那微微的湿意让人心里一痛。
“你……你到底去哪儿了?”江妤笙终于勉强稳定了下情绪,吸着鼻子突然又一推严川衡。
“我们不是还在吵架吗?你也不愿意来见我,离我远点。”她嘟嘟囔囔地说道。严川衡简直哭笑不得。
他只好放手,顺手将自己的外套给江妤笙披上,江妤笙大概也知道在寒冷面前英雄也是狗熊,于是没有拒绝。
“地震发生的时候,我当时正在街上,准备往医院来……偷偷看你一眼就走……”严川衡小心地看了一眼江妤笙,见她神色还算对劲就接着说道:“虽然有不少广告牌被震了下来,但是因为街道乱,我又在车里,所以一直没什么事,就是想着你……把我吓坏了……”
“……”江妤笙垂着头不肯说话,像是有些后悔自己乱跑去找他,导致两个人各自情绪混乱了这么久。
“我害怕的不行,路上又塞车严重,我等信号恢复了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接,我真的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只好丢下车,一句跑了过来。”严川衡蹲下来,仰着头看不肯抬头的江妤笙,他的眼睛又黑又深邃,眼眶有些微微发红。
江妤笙摸出手机一看,发现真的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严川衡的,再往前就是她给父母打的电话。
大概是精神高度紧张,根本没有听见响声。
严川衡的模样也有些狼狈,汗水让他的头发紧紧贴着耳侧,西服上也有很多灰尘,江妤笙看着他,最后头一偏。
严川衡笑了笑,站起来毫不在意地用自己比外套要干净的衬衣给江妤笙擦眼泪,一边口气轻松道:“没想到啊……这眼泪,是为我流的吗?”
江妤笙翻了个白眼,“啪”得一声将这蹄子拍开,气鼓鼓地瞪着他。
“不是生气吗?!不是不理我吗?!”江妤笙说起这话,突然又一哽咽,好悬才忍住。
严川衡觉得十分委屈:“我理你了啊……”
“那你不来看我怎么回事?”
严川衡想了想,觉得这横竖说不清楚,总不能说因为前几天在病房那不留痕迹的吵架有关吧,总不能说自己小心眼,觉得得到的和付出的不成正比吧。总不能说,江妤笙,你以后只准看我一个人。
江妤笙看他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露出一个笑容来。
严川衡想,都哭成这样了……还要怎么样的爱。严川衡,你可知足吧,你姐死的时候那个男人还拿着她钱赌博呢。
他像个贪得无厌的人,又像个给点甜头就满足的小孩。最终他笑了笑,决定要改一改自己的想法。
江妤笙虽然明白他总是疑心惯了的,她倒不是太生气严川衡不来看她,就是生气他的不信任。还生气他和董倾雅跳舞。
“你要是那样要求我,那你也不能和别人跳舞。”江妤笙抿了抿嘴,不高兴地说道。
严川衡失笑,点了点头,他说:“其实……算了。”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吃味才接受了跳舞的请求。
江妤笙还是觉得心里不平衡,可是这性格又不是一时半会能改过来的,发毒誓也不行,两个人相处成这样,说不定自己的想法哪里也不对,需要反省反省。
严川衡试探性地问道:“那……我们回去吧?”
江妤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因为刚开启了反省模式,所以突然觉得自己也有些不妥。严川衡好歹是个少爷,自己是不是有点太……不拘小节了?太恃宠而骄?对他的态度太过那啥了……
她于是收敛了神色,眼观鼻鼻观心地走在严川衡旁边。
身上还披着严川衡的外套,仿佛整个人被他搂在怀里一样,想起来刚才自己哭的狼狈,江妤笙耳尖一红。
严川衡和江妤笙绕着走出医院大门,因为不敢从大楼里走,所以跟着人群慢慢挪,人太多,江妤笙沉默地被人挤来挤去,一时有些心烦气躁,又忍着不动,也不去看严川衡。
在又被一个人碰了一下之后,严川衡突然挤了过来,一只手试探地碰了碰江妤笙的手背,见江妤笙木着脸,但是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他便温柔地握住了江妤笙的手。
江妤笙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终于回握了那只手。
反正挣脱了也没什么用,要说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这是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