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慢悠悠的往上走,山城的路就是这样,一出门就爬坡上坎。宁凡仔细地看着爸爸的脚,他走路的时候右脚一直是踮着的,家里人看习惯了总是不以为意。但宁凡知道爸爸这样走着有多辛苦。
“爸爸,我这次卖贺卡的钱有一百块钱的样子,我想放寒假的时候和勇儿,大舅舅一起支个摊摊,过完大年就收,到时候把钱都给你。”宁凡当先表决心。
宁爸爸吓了一跳,“一百块!”他没想到不过是小打小闹,已经有他一个多月的工资这么多。想到这么多钱不能放在小孩子身上,他没有拒绝宁凡。
走了一会儿,他说:“爸爸妈妈不能收你的钱,这个钱给你下学期交学费用。”
宁凡默默的做了个鬼脸,前世放暑假时忽悠她给家里打工,也是说交学费用。可现在小学的学费,一学期也就十几块钱,到时候那笔钱估计能交很久的学费。但是想要从爸爸这里把钱争取回来也是不可能的事,宁凡说:“好。”
宁爸爸还在思索如何打消女儿寒假摆摊的想法,没有言语。
她其实是想给爸爸买双轻便的皮鞋,可是这个时候的皮鞋讲究的是用料厚实。像爸爸脚上的劳保皮鞋,如果不是太冷了,爸爸是不会穿的。因为厚厚的皮料在他跛脚走路的过程中,压得他的脚背很难受。
粮站门口已经有三、四个人在排队,父女俩加入了队伍。等了一会儿,粮站的后面钻出来一个人,动手将大门的门板一扇扇拿开。他兴奋的和大家说,“今天有芝麻油!”
马上有人接话:“芝麻油要不要粮票?”
“有粮票三角一斤,没得粮票五角。”
宁凡和爸爸对望了一下,“爸,我回去拿瓶子,你在这里先买到。”爸爸点点头。
期末考试的前一天,宁凡中午回婆婆家吃饭的时候,看到二姨和二姨爹坐在堂屋。她愣了一下。“二姨!二姨爹!婆婆我回来了。”
婆婆点点头,“饭都放在桌子上面的,你个人吃。”
冬天的菜,一般是土豆为主,偶尔炒个鸡蛋,加上点绿叶菜。宁凡慢慢的吃着饭,仔细观看三人的神色。
估计二姨到了已经有一段时间,婆婆的眼睛有点红肿,嘴里喃喃不知说些什么,一边拉着二姨的手不停的抚摩着。
妈妈从外面走了进来,“妈,二妹回来了?”抬眼便看到三人坐在大舅舅的床边,顺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二姨夫回答道:“上午十点到的,气都没有喘一口就过来了。”
二姨又一次安慰道:“妈,你不用担心。外婆都九十了,梦头过去的。大家都说是喜丧。”
婆婆无意识的回应道:“真的啊?”
二姨爹也在一旁劝慰,“真的,乡亲们还让舅舅他们做碗来送。三个舅舅就一起做了两百个碗,我们给你拿回来四个。”他从包里拿出来用报纸裹好的碗,虽然离得远看不清楚,宁凡突然想起前世家里那些印满了字的碗。
“他们不是打了电报的吗?”妈妈插嘴。
“外婆之前走人户的时候,着摔了一跤给摔骨折了。也送到县医院看了的,医生说老人家岁数大了,很容易摔了一跤就过去了。骨头接好了的,但是老年人恢复慢一些,只能躺在床上。他们以防万一给你发个电报,但是也想万一不得着呢?”二姨解释。
“三舅舅说走的那天,精神好得很,白天还吃了一大碗白干饭。”二姨夫在一旁补充。
“刘嬢嬢和三舅娘一起给外婆穿的寿衣,说走的时候脸上还是笑起的。”婆婆的眼泪流了下来。
“你刘嬢嬢是和我挨到对门户住的,那年我说要来渝城,她还劝我不要走恁个远。”
“就是,这回刘嬢嬢还把我拉到她屋头吃饭,还想留我们在那里住。”二姨握着婆婆的手,“我啷个可能在她那里住嘛?一住那里,别个还以为我对舅舅他们不高兴也。”
婆婆的泪一下子止住了,“啷个?你舅舅他们又出啥子幺蛾子?”听话听音,婆婆也是一个好手。
“没得啥子!没得啥子!”二姨摇头道。
“快点给我说。当年屋头恁个穷,如果不是我估倒(一意)出来找个活路,他们三个连饭都吃不起。还敢嫌!”
“也没有什么,就是有天晚上我听到三舅娘和二舅娘说,我们带回去的东西撇(差)。还不如直接给钱。”
婆婆的怒火一下子沸腾起来,“撇!啥子撇!蓝色那块面料是毛呢的,花的那块是的确良的,还有两块棉的。全是你爸爸厂里发的,服装厂发的面料还会撇?”
妈妈说:“可能是没分到毛呢的嘛,一块布三家人啷个分。”
二姨马上回道:“你说得轻松,那些东西不是东西迈?毛呢的面料现在啷个都要十几二十块钱,的确良七、八块,棉的也要个五、六块。再加上妈买那些东西,四、五十块钱有嘛。”大家都知道婆婆这里是没有什么余钱的,所以才会把爷爷发的布料一起攒着。那些糖不过是样子货,值不了几个钱,但是这话谁都不敢说出口。
“再说了,我和世忠两个人这么辛苦大老远的给他们扛回去,不说个谢字,还挑过来挑过去的?”
“你晓不晓得?乡头的路上全是泥巴,一遇到下雨天,那个泥巴全部在鞋子底底上面巴(粘)起,走起路有好恼火?我们扛东西回去那天,我这么能卖力的人都着不住了,还着舅舅他们笑。”
于出力一事上,一向是妈妈的短板。她只好笑笑不说话。
婆婆听到这话出离愤怒,从祖祖去世的事情上暂时脱离出来。“笑!有啥子好笑嘛,本来就该他们来接你。”
二姨看婆婆好了一点,得意的转头对着妈妈说:“大姐,换成是你迟怕是吃不了这个苦哦。”
妈妈倔强地说:“我不得去。”
“是啊,你是大小姐,你不得去。就只有我们这些当丫环的命苦啊。”
这是二姨和妈妈之前永恒的话题。
“不是给了你五块钱的嘛。”
“五块钱!我给你五块钱,你去不?坐车都要坐十几二十个小时,到了乡头还要坐牛车,那个牛车都要散架了,人坐在上面屁股都不敢坐实。”二姨嘲笑道。
妈妈嘴拙,说不过她,只好不说话。
二姨继续叨叨:“你反正是大小姐,啥子事都有我这个丫头侍候。当年知青下乡,你就没有去。躲在楼上绣花,只有我们这种人打得粗,才着送到乡头去。”
婆婆已经起身舀饭,听到这话说道:“好了,这些事有啥子好说的。赶紧过来把饭吃了,你们好回去睡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