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温念之走到水月的身边,指尖与水月的皓腕轻轻擦过,感觉被温念之轻轻握了一下,水月的神情微微有些诧异,再低头,便眼尖的发现护腕上的银针少了数十枚。
恍然,温念之已经快人一步,率先推开了虚掩着的庙门,诡异的血腥之气瞬间弥漫开来,一声嘶吼从庙内传来。紧接着,水月便听到铁链拖曳相撞的声音与布帛撕裂的声音混杂。似人似兽的嚎叫不绝于耳,让莫老爷子的胡子一颤一颤的,也不敢上前。
须臾,温念之款步从庙中走出,扑了扑衣裳上飞尘,“两位可以进去了。莫公子是被凌霄宫的玄色逼服了西域奇花狼毒花的汁液。毒已入血脉数日,深入骨髓,所以莫公子现在才似兽似人。”
推开庙门,水月就看到莫逸轩衣衫褴褛的瘫坐在地上,双目睁大,血丝布满,胸口一起一伏的喘着粗气。裸露的皮肤被黑色浓密的毛发覆盖,身上肩肘处分别被银针没入,更别说头顶眉心处的那一根,往外渗着黑血。
“我已用银针制住了他体内狼毒的蔓延,但如此这般下去,莫公子会在三天后的月圆之夜,狼毒爆发,彻底泯灭人性,化作狼人,嗜血杀生,直至体内毒血沸腾,血管爆裂七窍流血而死。”温念之淡淡的说道,漫天的血腥味似是无觉。
水月对这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神情只是一瞬间的反胃,瞬间抑制住了心底泛起的恶感。倒是一旁的莫老爷子已经忍不住,捂着胸口干呕了一声,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看着自己的儿子颤抖着将他扶起靠在怀里。
“求温公子救救我这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啊!”莫老爷子老泪纵横,跌跌撞撞的跪下,朝温念之磕头。
温念之那张平静无澜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甚至因为莫老爷子要上前触摸他的衣襟而被他快速而又不着痕迹的躲开。
看着莫老爷子孤苦无助的目光,水月心下动容,有些为难的开口,“念之。”
“好。”还未等水月说下去,温念之便满口答应下来。
水月满眼感激的看着温念之,面纱下的唇角微微勾起。却未注意到温念之平静的双眸下,波澜再起的心绪。
听见温念之答应,莫老爷子松了口气,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多谢温公子。”
“现在谢我未免太早。要解莫公子身上的毒,需要一个内力深厚的人,不眠不休七个时辰用内力催动我为莫公子服下的药,让药力游 走于他的奇经八脉,在此期间,不得任何人打扰,不可间断,否则前功尽弃。”温念之将右手几不可见的朝身后移了移,一丝血线从他的指尖滑落。
血珠落地,水月的眼睫微颤,抿了抿唇,有些担忧的看着温念之。
收到水月的目光,温念之浅笑迷离,指点道,“水月内息不稳,兀曜内力不足,而我无内力,这锦州最合适的人选,怕是只有长乐坊的柳渊澈了。”
水月颔首,吩咐兀曜,“即刻派人将莫公子抬上我的马车,直接驾车送到长乐坊。莫老爷子也跟着一同去吧!我与温公子随后便到。”
“是,小姐。”兀曜转身吩咐众人行动。
待到众人走空,水月这才回身,朝温念之怒了努嘴,“伸手。”
温念之眉眼瞬间被笑意感染,笑眯眯的伸出了完好的右手。
水月叹了口气,掏出随身的绣帕,语气似是不悦道,“不是这只,左手!”
温念之这才似有所悟,缓缓的伸出左手,果不其然,温念之的掌心有一条清晰可见的血痕。
水月微微皱眉,小心地用手帕为温念之包扎伤口。“你用银针制住他体内的狼毒,关键起作用的,还是你这百毒不侵的血吧!”
“嗯。”温念之微微颔首。“你可是有话对我说?”
水月将手帕打了个蝴蝶结,松开了手,看着眼前的破庙,微微叹了口气缓缓道,“你觉得莫逸轩在此刻被找到,而且还身重狼毒,是巧合还是阴谋?”
“巧合是阴谋的最好证明。不论是什么,我只知道,你想救他,那便是了。”温念之收回掌心道,果然水月也瞧出了些端倪来。
两人谈话间,孟蛟与堕缨两人一远一近朝水月和温念之走来。显然两人的气氛略有些不对盘。水月身着女装,头戴面纱,因着堕缨一直以来不知道水月的真实身份,所以就连看向钟离水月的眼神也颇有些敌意。
水月玩味的笑了笑,这堕缨,又是皮痒了。
“小姐,孟蛟有事禀报!”
“公子,堕缨有事禀报!”
水月和温念之对视了一眼,看两人均是隐隐担忧的表情,水月也知道出事了。
“讲!”水月率先开口,抬手示意孟蛟起身说话。
堕缨知道温念之与水月的关系,毫不避讳的回禀道,“启禀小姐,校场刚刚得到消息,停滞在口岸的八艘运往西江兵船上,并非装有甲胄,全是武装精良的伏兵,据查探,有三千余人,皆隶属于三皇子麾下。”
“三皇子的三千轻骑不是应该在晋京附近么?怎么反倒是无声息蛰伏在锦江口岸,三皇子这是要对我揽月山庄出手啊!”水月一声冷哼,贝齿轻叩。
温念之眉梢轻挑,“堕缨,你有何事奏报!”
堕缨防备地看了一眼孟蛟,从怀中抽出一份信函,“启禀公子,这八艘船均是我们镖局批给朝廷的官船,而今引兵入城,已是犯了揽月山庄的大忌。三皇子特修书一封,让我温舒园助他铲除揽月山庄,而后锦州温家独大!”
温念之接过信函,看都未看,直接转手递给了钟离水月。水月微微一笑,在堕缨惊诧的目光中,将那封信撕得粉碎。
“倾巢之下,岂有完luan?三皇子,这步棋走得妙极。钟离小姐以为呢?”温念之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这……”显然,堕缨被两人间奇怪的氛围弄的有些迷糊。孟蛟早已见怪不怪,眼不见为净了。
水月弹了弹指尖的纸屑,冷声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帝王将相的权术用在这里,未免也太小看揽月山庄了!孟蛟,立刻从校场调派人手守卫揽月山庄。将揽月山庄的机关打开,既然三皇子用三千轻骑对付我们,那我们就让他有去无回。”
温念之抬头看了看几近傍晚的天色,血色的夕阳无情的拉开锦州的夜幕,“堕缨,回复三皇子,一个时辰后,茶楼一叙。”
“是,小姐。”“是,公子。”堕缨孟蛟两人叩首应道,撤身离去。
“如此局势,念之如何自处?三皇子远比皇上更精于城府,当年谋得皇位,三皇子这三千轻骑可是他为皇帝打出来的王牌,若不是皇上娶的丞相的女儿,恐怕这皇位倒是让他儿子拿去。如今这三千轻骑兵临锦州,用在揽月山庄身上,别有一番血腥滋味。”
“只是不知道如今远在晋京的朝堂又是哪一番风水轮流转,丞相远非十年前那般忠心,三皇子也远非十年前那般隐忍,还有我爹娘,隐隐让我有些担心。”水月朝前走了几步,丢到了披风,张开双臂,狠狠呼吸着冬日冰冷的气息,任由寒风缠 绵于她的衣衫。
温念之动了动唇,终究没有开口。他在离开温舒园的时候,已经拿到参商从京中传来的消息,钟离夫妇被陆氏姐弟设计,相继落崖,生死未卜。苏素今夜临产,宫中丽妃蠢蠢欲动,苏素怕是活不过今晚了。千里锦绣的锦州,怕是要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思虑间,水月已经转身,涣散的目光一点一点的聚拢,带着慑人的温度,似乎要灼伤这几近迷离的夜色。
“当初与皇帝谋,便知道会有今日。我极力推崇他分相权,就是为了激化皇权与相权的矛盾,让他无暇顾及锦州,我们韬光养晦。而今只怕是三皇子起了反意,真如我们今晨所谈,皇上当朝中庸而治,无为胜有为,怕是有人挟天子以令诸侯。”
“更怕我爹爹和娘亲离开揽月山庄有人走漏了风声若是遭遇什么不测……但愿事情没有我想得那么糟糕。”
水月一个人喃喃自语,却未见温念之眸光闪了几闪,她只道这丫头看似没心没肺,整日玩虐生事,实则才思敏捷,聪慧异常。却没想到她心思玲珑至此,竟已将这局势看了七八分。
这局棋本是他和仇子机的对弈,他们的棋子如今都已就位,各据一方,勾绞盘龙,错综复杂。陆氏兄妹,参商,丞相,皇帝,三皇子,丽妃,苏素,柳渊澈,莫逸轩,玄色,钩吻……这些人里,有弃子,有铺子,有障眼之子,而他们至关重要的棋子都是钟离水月。
偏偏这身在局中的棋子,却有着观局者的心境,目光敏锐,明察秋毫之末。也许她会是这棋局中唯一的变数。
“揽月山庄祖训:任何窥觑我揽月山庄的人,都要得到应有的教训。三皇子这三千轻骑,今晚,我必定要让他葬身揽月山庄外!有去无回。”水月银牙一咬,星眸闪动着潋滟波光,握了握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