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是在一炷香之后被女官搀扶着进来的。
韶安暗暗注意着太后的神色,今早阿五来待她出去的时候曾经说,太后已经知晓此事,只是……
不知道太后是只知道偏殿里死了人,还是已经知道死的是谁,那宫人进去以后立马就传出了尖叫声,韶安总觉得那宫人并没有看清楚里面吊着的是谁,只骤然看到梁上吊着个人,吓得魂飞天外,大概也不会有胆子仔细上前查看。
当初她在偏殿外对那女官也只是说有人上吊了,并没有说上吊的是谁。
但这些都只是韶安自己的揣测,更何况每间殿内都安排了谁,这个一早应该就是定下来的,不会胡乱分派,所以……
韶安忽然又想到那声尖叫过后,她问前来替自己送饭食的宫人知不知道对面住着的是谁,当时那宫人回答说不知。
所以……这些送饭食的宫人知道自己要送去哪里,送给谁,但不知道邻近的屋子里住得都是谁?
可那又说不通……她可以使亲耳听到那宫人说的是“有人吊死了”,而不是“忠义侯夫人吊死了”,至于事后会不会在被女官带走细细问话过后说出吊死的人是谁,这就不得而知。
然而不管是什么原因,她这个距离冯邹氏最近的人,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
韶安想到这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太后是会暂且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和她们品茶,还是借这个机会直接从席上抓人。
太后坐下来以后看了一圈,忽然出声问道:“怎么不见五娘?”
冯邹氏在闺中时排行第五,是以也被人称作五娘。
太后发话,底下的人自然是要回话的,临安县主当先开口,“怕是贪睡,正在梳妆?”
她说得轻快,安平县主也跟着轻笑一声,接了一句:“平日里姊妹之间偶有聚会,五娘也必是要迟来的,这会儿……兴许是在想应该配个什么珠钗?”
安平县主话音刚落,崔十二娘紧跟着便说道:“如今哪里还要操心穿戴,咱们现在身上穿着的不都是太后命人精心挑选的?我猜啊……五娘就是睡得迟了,宫人叫早又不敢有太大动作,这会儿正犯难呢……”
崔十二娘这么一说,韶安悄悄四下看了看其余人的穿着,都是高髻,衣饰介于常服和礼服之间,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韶安忽然想到了宫中选秀……
只不知太后这忽然的心血来潮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因为她们这些高级人质要统一服从安排,为了便于区分,所以专门给她们穿戴成这样吧?
其余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胡乱猜着,就好像冯邹氏真的就如大家猜测的那样,夜里睡得迟,早上宫人叫早的时候费了些力气,这会儿还在急匆匆梳妆打扮往这边赶来。
太后偏头看了身边的女官一眼,女官会意,招手叫过来一名宫人,附在耳边耳语了几句,那宫人匆匆离去,看方向是偏殿的方向。
“大家不必拘束,这茶是前些日子南边进贡来的,我吃着感觉还不错,正好也叫你们来尝尝,听说南边的煮茶手法和咱们不同,煮出来的味道也不同,你们且先各自按着自己的法子试试,管它什么茶,自己吃着开心才是正经。”太后说着当先煮起了茶,一旁的女官帮着将茶杯清洗一遍,又递过一把扇子扇着炉火。
韶安一边心不在焉的煮茶,一边关注着偏殿那边的动静,从那边过来用不了多少工夫,果然,没过一会儿就见先前受命过去的宫人步履匆匆的赶回来,看面色相当凝重,应该是见到了殿内的情形,只不知这表情是装的还是从前真的不知道。
宫人先伏在女官耳边说了一通,女官眉头一挑,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让她下去,自己走到太后身边,附耳轻声说了句什么。
太后手上动作一顿,良久,她放下手中的茶碾,看向女官。
女官忽地屈膝跪下去,这一下让园内众人都吃了一惊。
太后向下看了一圈,深吸了一口气,呼气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有些抖,不知是气的还是震惊之下的不可置信。
韶安看在眼里,只觉得有些奇怪,看太后的反应,又不太像是事先知情,这会儿特地装样子给她们看。
那么……那名叫做阿五的女官为什么要那样告诉她?
她是在……暗示什么么?
韶安有些摸不着头脑,忽听身边安平县主关切地惊呼出声:“太后——”
韶安的注意力被这一声扯回,就只来得及看到太后歪了一下身子,又被跪在地上的女官扶住。
“五娘……没了。”太后平缓了呼吸,对她们说道。
这话本不该是太后来说,但是这时候又似乎只能由太后来说,园内众人面上皆有惊恐之色,她们与冯邹氏同日进宫,又一同宿在长乐宫内,结果就只过了一夜,冯邹氏……没了。
大家极其自然的联想到了自己,如果今日她们仍旧不被安排出宫,继续留宿长乐宫,那么明天……自己还会不会醒来?
那可是冯邹氏,忠义侯夫人,太后的侄孙女,这样一个与太后血脉相近的人死在了长乐宫,如果当真是太后命人动手,这背后的隐情只会更加令人心惊。
“长乐宫中之人皆有嫌疑。”太后说,“这几日……你们继续留在这里,直到查出杀害五娘的凶手。”
太后说完由女官搀扶着站起身,顿了顿,她吩咐身边的女官,“你……去请皇后过来。”
女官领命应诺,临行前看了阿五一眼,阿五会意,眼看着太后出了园子,走到前头,陪着笑脸对众人说道:“贵人们请回殿内歇息吧。”
韶安看了看四周,她们才刚刚被从那监牢一样的偏殿被放出来,眼下又要继续回到那牢笼当中,她叹了口气,跟着前来引路的宫人往回走。
不知是不是因为骤然得知冯邹氏的死太过震惊,无论是安平县主,还是崔十二娘,都没再如之前那般有说有笑,均是面色凝重,目中有忧色。
想想也是,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说笑?
“你是说……长乐宫那边请了皇后过去?”
伏贵嫔坐在殿内贵妃榻上,围着个狐裘领子,手上捧了杯热茶,殿内并不冷,炭火烧得正旺,但伏贵嫔却仍旧紧了紧狐裘领子,呵了口气问,“可有听出些什么?”
女官摇了摇头,“听说是太后身边的人直接附在皇后耳边说的,旁人什么都听不到,皇后殿下听了以后很是震惊,当即就带着人跟着那女官去了长乐宫。”
伏贵嫔闻言若有所思,“太后请了皇后过去,有话却偏偏要附在耳边说,生怕有第三个人听去似的,难不成……长乐宫中出了什么事?”
女官站在伏贵嫔身侧,微微俯下身子小声说:“怕是那些被留在宫中的贵女们出了什么事,既然需要惊动皇后殿下,那么出的事必然不小,或许……是长乐宫中失窃?”
伏贵嫔掀了一下眼皮儿,“能让皇后亲自出马,必然不会因为是失窃……”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得坐起身子,仰起脸向着女官道,“不会是出了人命官司吧?”
女官张了张口,半天没有说话。
“去,叫个人往长乐宫附近探探。”伏贵嫔说完又拉住女官的胳膊,“不,你亲自去。”
“是。”女官领命前去。
伏贵嫔重新躺回贵妃榻上,看着炉火出神……长乐宫会因为什么事如此小心谨慎,又因为什么事,必须要亲口对皇后说,还必须是附耳说明?
前些日子莫名其妙的不让她们随意在宫中各处走动就已经够奇怪了,如今太后留了一众女眷,却又如此神神秘秘的叫了皇后过去,偏偏天家一向不管后宫之事,这些日子只在紫宸殿处理政务,都有好些日子没到她这边看看了。
还有阿难那丫头……
伏贵嫔咬着下唇想,也不知道那丫头自进了汝南王府以后过得好不好,当初她一门心思就要进府,哪怕只是做个侧妃,她这个做姑母的阻止不能,却总是替她遗憾。
她自己就没有过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阿难原本是有机会的,只是她不要。
那丫头大概还不懂侧妃意味着什么,就比如她自己……虽然位居贵嫔,地位仅次于皇后,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地位高一些的妾,是个……玩物。
她自己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她希望这个方方面面都有些像自己的侄女能够握住,但……
伏贵嫔叹了口气,想,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