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截红绫仍挂在梁上,地上丢着一把剪刀,看上去大概是宫人七手八脚爬上去将红绫剪断了把人放下来,剩下的一截也没有再管,之后就匆匆忙忙将人抬走了。
看上去异常的草率。
红绫下方翻倒着几个胡床,似乎是上吊之人踩着胡床将自己吊在梁上,然后踢翻了胡床所致,韶安走过去将那几个胡床重新摆好,然后颤巍巍踩上去,她抬头望向房梁,这样的高度并不能让人顺利将红绫抛入梁上。
冯邹氏的身量比韶安稍矮一些,如果连韶安自己都抛不上去红绫的地方,冯邹氏自然更不能够得到。
“可有什么发现?”皇后在一旁温声问道。
韶安摇了摇头,她状似不经意的打量这间屋子,见方才引着她们前来的那名太后身边的女官站的位置稍远一些,似乎也在查看着什么,赶忙压低了声音对皇后说:“母后,昨夜有人来过。”
皇后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那先前在长乐宫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女官听到动静往这边看了一眼,韶安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皇后会意,抬手招呼身边的女官走到近前,开口对韶安说道:“这是跟在我身边最久、资历最老的崔姑姑,忠义侯夫人这件事由崔姑姑主事,十六娘你就跟在崔姑姑身边从旁协助,若有需要人手的地方,就同崔姑姑到椒房殿来回禀。”
韶安故意放大了音量,“可……儿如今与此事还不能脱了干系,若是将此事交给阿窕,恐怕不能服众。”
皇后咳嗽了两声,她这段时间身体一直都不好,人也比之前消瘦了许多,韶安看着她总有些担忧,怕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就此重病不起,毕竟……她还是师沅的母亲。
“你说得有理……”皇后低头沉吟了半晌,忽然说,“我听说临安县主也在长乐宫中?”
韶安回道:“是,临安、安平两位县主此刻都在长乐宫中。”
皇后向着那名女官吩咐道:“将安平县主请来。”
这便是要将安平县主加入其中的意思了,韶安想着这位与她有那么几次接触的安平县主,觉得皇后的这个提议甚好。
安平县主的父亲是南海王,这位宗室王爷八年前在边镇与柔然人打了一仗,虽然胜了,但腿上中了一箭,又因为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导致伤口恶化,一条腿虽然能走能动,但从此也是瘸了。
南海王自那以后自闭府中,皇帝感慨于他因战而伤,格外体恤他,逢年过节也总是额外命内监为南海王送上几道御膳,如今让南海王的女儿来做查案的女使,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安平县主很快进入殿内,她仍旧穿着那身常服不是常服、礼服不是礼服的华服,装扮与韶安几无二致。
安平县主向皇后行了礼,躬身站在殿内,韶安在一旁默默打量她。
她总觉得这位安平县主仿佛知道些什么,就比如她们刚到长乐宫中的时候,在花房之内,安平县主对她说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永巷的门,关了。”
如果南海王站队,他会更倾向于谁?是对他体恤有加的皇帝,还是这位曾经垂帘听政如今仍旧手握部分大权身后势力庞大的太后?
太后如今身子仍旧康健,在这个换个皇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时候,如果太后真的有心想要重新夺回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再扶持一个傀儡,成功的可能至少也有四成。
如何除掉皇帝就更好办了,如果皇帝病重,或者干脆就是暴毙。
前些时候西唐那位不就是暴毙而亡么。
只是不知冯邹氏为什么非死不可。
皇后没有在偏殿内多待,吩咐了安平县主协助调查忠义侯夫人一案之后,就由崔姑姑扶着回了椒房殿。
没过多久太后另派了位女官过来,说如今偏殿内死了人,韶安再住在这里总是有些晦气,已经命人收拾出了暖阁,韶安今后这段时日就住在暖阁便是。
韶安谢了恩,她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进宫的时候也不曾带些什么,从偏殿挪去暖阁自然也是轻松得很,只要她人过去就好。
太后还说,既然皇后将此事安排给了她与安平县主,那么她二人务必要将此事办妥,若是需要什么,只管提出来。
韶安与安平县主一同道了谢,女官传完了话又回去了。
偏殿内就只剩下了韶安和安平县主两个人,原来在这边的聋哑宫人不知道去了何处,她们就像是无声无息的影子,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根本不会有人察觉。
“你觉得忠义侯夫人真的死了么?”安平县主看着梁上挂着的那一截红绫,问。
“或者……我们现在去一趟秋庐。”韶安转过头看向安平县主,“刚刚那女官不是说过,他们将人放下来以后,直接命人抬去了秋庐。我想……如果只是吊死,应该还是能看出面容来的吧。”
安平县主点头表示同意,两人出了偏殿随手指了个宫人,让她带着她们去秋庐。
宫人起初还有些犹豫,说秋庐那地方晦气,劝两位娘子不要过去,安平县主把脸一板,说,“若是耽误了事情,抓不到凶手,便拿你出去顶罪。”
宫人忙不迭前头带路,一路战战兢兢,还没有沾到秋庐的门,就已经停下了脚步,死活不肯再往前走。
韶安看着秋庐的大门,确实有些破败,不过想想也是,这里不过是暂时停放尸体的地方,没必要修得有多么气派,勉强能用也就是了。
“你等在这里。”韶安说完扯了一下安平县主的衣角。
安平县主还有些不悦,但韶安是悄悄扯的她的衣角,也只能勉强跟着韶安往里面走,等进了门,才开口问:“为何不让那宫人也跟着进去?这里面阴森森的,多一个人还能壮壮胆。”
韶安笑了一声,“即便那宫人勉强进来了,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也保管会吓破了胆,到时候乱喊乱叫一通,反倒是碍事。”末了顿了顿,觑着安平县主的脸色,打趣她说,“莫不是县主自己害怕?”
安平县主挺了挺胸,“笑话,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那便走吧。”韶安说着先向四周看了看,秋庐这种地方原本也应该是有值守的人的,但一来这地方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往,二来到底是因为抬进来的都是死人,就更没有什么看守的必要,所以这里名义上是有人值守,实际上根本连个影子都见不到,若是有人抬了尸体进来,多半也只是进了屋内随便往空地上一放,剩下的也就不管了。
秋庐之内只停放着冯邹氏的尸身,果然是被随意的丢在一张床上,屋内门窗都已经脱落,有些地方还破着洞,反而让空气得以流通,虽然这里的气味仍旧是不好,但也勉强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安平县主站在门边眉头紧皱,也没有细看床上的冯邹氏,身子虽然向内,但头已经扭向门外,看着庭中,问了韶安一句:“死的确实就是冯邹氏么?”
韶安没说话,自己也是壮着胆子往里走,虽说她其实也算是看过了不少死状各异的尸体,但那都是在有旁人在场的情况下——当然不是安平县主这样的情况,有那些人在,她其实也并不是有多害怕。
但这次不同,这是在深宫之中,她身边只有一个看上去很厉害实际上慌得要命如纸老虎一样的安平县主,四周荒草丛生,若不是她知道这里确实是皇城之内,大概就要生出一种置身荒山野寺的感觉了。
冯邹氏身上穿的仍旧是她进宫时的那一套,只是因为被人搬动的缘故,衣裳凌乱发髻松散,若不是身份特殊,怕是珠钗耳环璎珞环绶一应物什都要被人顺了个干净,但……
有一点让韶安觉得非常奇怪,秋庐这种地方虽然是宫中默认停放尸体的,但若是有身份的人绝不会如此草率的直接被抬入这里,更何况这位冯邹氏与太后还沾亲带故,没道理说太后会任由自己的侄孙女死后也这般不得安宁,可事实却就是如此,冯邹氏像是一块破布,被人利用完了随手丢弃。
韶安伸手将冯邹氏扳过去一点,让她仰面躺在床上,然后她发现了一道血迹,那血迹应该是顺着一侧鬓发流淌下来,看上去不像是死后造成的,而是在她吊死之前就有。
那血迹已经干涸,末端发散出去,应该是随着上吊时候的动作溅出去的,韶安猛然间想起昨夜听到的那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