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滴滴答答着带走最后的余寒,小镇上最好的客栈看上去也是难以掩饰的简陋,几处雕花窗户上还糊着不同颜色的油纸。冷颜披上衣服,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这才能让屋内的药味消散一些。
“小姐,你怎么起来了?”伺候她的丫头被林素堂再三叮嘱之后,事无巨细都不敢怠慢分毫。刚端药回来就看见冷颜独自披着衣服下床,急忙放下手中的药罐子,“您身子还没有痊愈,这点儿小事怎么不唤奴婢来做?”
冷颜有些不习惯,眨巴着眼睛竟有些许无辜的神色,“无妨,我手脚尚健全的。”
因着她的身体缘故,一行人已经在这小镇上停了四五天了。自从林素堂离开后,赵澈除了每日晚上准时出现,陪她一同用膳之外便如同消失了一般寻不来人。冷颜倒是乐得清静些,安安静静的看完了萧子衿托人带来的信。
“小颜亲启,你所托之事已有眉目,此女乃冥月门少主深藏于私宅之人,名曰苏善音。据闻来自南陵,其余不详。望有助于你!”
火苗渐渐吞噬那张小小的信纸,纸上笔力苍劲,行云流水的字也跟着化作灰烬。冷颜不由的捏紧拳头,那个女子竟是生于南陵,那个岭南境外不远处的边陲州郡,以盛产草药出名。她第一次奉命保护亲自执行任务的北冥朔时正是在南陵,北冥朔离开她视线的那段时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冷颜从没有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如此关心。
毛糙的木门忽然被推开,嘎吱的声音让人无法忽视。赵澈拍了拍衣摆上的水珠,自顾自的坐下。目光瞥见桌上烧剩下的灰烬,“看来我错过了。”
“本就与你无关!”冷颜吹灭了蜡烛,这才端起放凉了的药一饮而尽。
赵澈轻叹了口气,掂了掂手里的纸包,“看来我还多此一举了!”这么苦的药她竟然可以当白开水一般毫无波澜的饮下,这是多寻常的事?赵澈越发觉得她有意思了,究竟是怎样的环境才能造就一个这样的她?
冷颜并非没瞧见他手里的东西,大约能猜出是甜的东西,毕竟林素堂也曾经献宝一般将蜜饯拿出来,让她喝完药之后过嘴。只是她没有这个习惯,也害怕养成这个习惯,因为事情解决后,她不会留在京都,不会一直有人给她这样的甜。
雨水敲打瓦片,清脆的滴答声让这样静谧的黄昏显得有些生机。冷颜看了看窗外摇摆的树枝,忽然开口:“为了掩人耳目,你带我来定州,所查之事定然不简单,我可以帮你!”有些关于苏潇潇的事她还是需要从赵澈这里知道,凭借他和苏潇潇的私交,那些外人查不出来的事情,或许他会知道一二。
赵澈并不信她,一个未知身份的人,他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透露给她。“我只是想带你出来散散心,不过如你所说,顺便给贵妃娘娘挑件寿礼也是不错的事。”
“不想听听我提的条件吗?”冷颜一把抓住起身准备离去的赵澈,她不想做一个任人利用的工具,为了复仇,她绝不能一直这样躲避。“太子妃娘娘说是你救了我,那你该明白我定然是要报仇的。”
“与我何干?”赵澈看了看被她拉着的手,寒凉如深秋的水。抬眼对上她的目光,没有祈求,没有畏缩闪躲,倒是坚毅果决中带着一丝狠戾,宛如盯着猎物的雄鹰,是他的错觉吗?“我为何要帮你?”
冷颜松开手,她并不是求人,那一时着急的伸出去手自然收了回来,语气冷淡平和,“不是帮我,互相利用罢了。我帮你调查你想调查的事,你给我一些我需要的信息。”见赵澈正要开口,她忽然抢话道:“这几日停在这里,恐怕并不是因为我的身体,而是你有所发现却很难查证,所以才迟迟不肯离去!”这是一个赌,她希望可以赌对赵澈的心思,“你要查的人定然是对你有所防备的,我就不同了,深居简出,少有人识,不是吗?”
赵澈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好提议,但是却并不想采纳,毕竟此事多一个人知道就是多一份危险。“人,我有的是,不劳你费心,好好休息,养好身子要紧!”
入夜前,雨水渐渐停歇,赵澈难得没有留下来一起用膳。冷颜匆忙吃了一些东西便早早的睡下了。两人之间的谈判失败了,她必须寻找别的渠道,因为赵澈比她想象中的谨慎,不是三两句话就会被说服的人。
避开守夜的丫鬟,以卓绝的轻功翻上屋顶的她身姿轻盈如燕,一身丫鬟的浅灰色粗布衣裳裹身,脸上用姜汁涂的如黄花菜似的。赵澈每日四更天的时候会出门一段时间,她听了好几日才敢确定。万籁寂静的深夜,赵澈主仆俩略显鬼祟的往人烟稀少的北城门走去。
城郊闲置的道观里还摆着太上老君的石像,两边的童子却已经缺胳膊少腿的倒在台上。冷颜越过这凌乱不堪的前厅,在后院发现了守门的护卫。轻手轻脚的趁他转身巡视之时越上后院房顶,破败的瓦片上透出一丝暗黄的烛光。她眯着眼睛看着屋内的情形,赵澈正拿着灯笼凑近一个铺满枯草的半人高的大箱子,斑驳锈迹的铜锁打开之后箱子里露出了一个黑色的布袋。从冷颜的角度只能看到布袋解开后那个人半露出来的后脑勺。
“饿不饿?”赵澈将灯笼摆在积了一层厚厚灰尘的香案上,旁边摆着一个三层高的食盒。他一层一层打开食盒,一盘烧鸡,一碟红烧肉和一些冒着热气的馒头,他拿起个馒头凑到那人的脸旁,“这都三天了吧?你一定很饿,所以我带了一些吃的,想吃吗?”严刑峻法的审问他见得多了,除非必要,他不想那样折磨人。
“王爷,您不用白费心机了。”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无力,“主人于我有恩,我不会……不会……”
“不用急着向本王表示你对那个人的忠心,若不是你家人在他手里,你那点儿可怜的忠心也不会让你撑到现在。我知道你们所做的那些龌龊之事,我要的是苏太医当年手写的药方而已,只要你……”
“那东西我已经烧掉了!”那人忽然有些激动。
“你不会烧了它的,那可是你的保命符。”赵澈的手随意的抵着下巴,指腹轻轻摩擦了几个来回。略显邪魅的笑容让人难以看透,“如果没了那张纸,你那个机灵乖巧的女儿怕是早已经见阎罗王了,所以你断不会烧了它的。”
“你有多久没见到过女儿了,算起来应该有五六岁了吧……”
“别说了……别说了!”男子忽然嘶吼起来,即便饿得脱力也要奋起挣扎,“王爷,求求您,您放过小女吧……”
“放过她?你何曾放过别人,苏氏一门数十条人命,皆因为你含恨而终!”赵澈猛然打翻那一盘烧鸡,碎裂的盘子零散的盖在满是尘土和枯草的烧鸡上,他难得露出那般狰狞的面目,“你竟还有脸求我?不过可惜你求错人了,你该去求你的主子,那孩子若是余生凄苦,那都是为你赎罪!”
冷颜一脚踢碎瓦片,轻盈的身姿滑落在赵澈身侧,匕首迅速抵在他的脖子上,一点儿任他反应的时间也没有留下,“别动,让你的手下丢掉手中的剑。”一贯冷冽低哑的声音威胁着赵澈以及闻声赶来的护卫,“王爷未免太过自信了,竟然只带了一人!”
“你想干什么?”赵澈未做挣扎,眸光瞥着身侧这个只到自己肩膀的女子,一脸的姜汁蜡黄蜡黄的,头发简单的束起,一身粗布衣裳半点没有平日里的绝代容颜。
冷颜并未回答赵澈,只是转向箱子里的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凌乱,眼神迷蒙,因为饥饿而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一袭深棕色滚边长袍稍显凌乱,几个盘扣已经扯断,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傻傻的。“你不是把人折磨疯了吧?”冷颜凑到赵澈耳畔。
“哼!”赵澈瞪着两人,“你以为挟持了本王就可以逃出这里?”
冷颜看了看赵澈又看了看箱子里的人,忽然吼道:“不想死就给我爬出来,主子让我来救你,不是让我来陪你送死的!”
原本有些晕厥的人好似忽然来了点儿精神,“雪儿……雪儿她……”
“等我们逃出去,我会带你去见她的!”
如今见到女儿才是他活下去守着秘密的唯一动力了,一句话仿佛让他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