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撩人，树影婆娑间掺杂着些许渐渐消弭的蝉鸣。赵澈在陵王府的大厅里候了许久，得到的回信确实陵王殿下身子抱恙、不便见客。
葛祁俊不禁看了看自家王爷黑透了的脸，心中不免有些唏嘘。这个陵王殿下做事还真是半分情面不给啊，明知自家主子深夜登门所为何事，却偏偏避而不见，叫人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你去转告你家王爷，此事本王先记着！”赵澈一手捏碎了汝窑白瓷的茶盏，面上却仍旧带着浅浅的笑意，只是这层浅淡疏离的笑容中充斥着的确实令人胆寒的阴鸷。
青纱帐，玉罗裙，纤纤细腰扭摆的风情万种。赵澈入凝香阁甚少在这种充斥着熏香和酒味的舞坊逗留，今日却在此处喝的双颊微醺。葛祁俊劝阻无果，思虑再三才派人从琴坊将潇潇姑娘接了过来，想着如今只能求助于苏姑娘了，寄希望于王爷还能听进去一二。
苏潇潇得了越王府的庇护，加之今夜妈妈李氏并未在凝香阁内，所以她不出去接客也没什么人敢说什么，故而听到王爷喝醉时，来得也算快。
“王爷这是怎么了？先扶回我那里吧！”见葛祁俊没有半分回答的意思，苏潇潇也知趣的不再多问，只是请王府护卫们将赵澈带去重新翻修过的褚云阁中。
“葛统领不必在这里守着了，妾会照看好王爷的！”苏潇潇唤了丫头端来热水，亲自拧干布巾，轻柔仔细的擦拭着赵澈脸上的细汗。
房内安静异常，除却赵澈是不是的呢喃几句。一般的护卫全部撤了出去，但葛祁俊却如磐石一般伫立着。苏潇潇诧异的看了一眼，以前赵澈出入凝香阁的次数比现在频繁多了，也未见葛祁俊如今日这般煞风景。
“葛护卫不放心潇潇吗？”
葛祁俊垂头，心中确然有些不放心，对眼前这个女子也有些疑惑，只是王爷待她极好，他也不便多言。
“也罢，你我今日暂且守着吧。”苏潇潇自是知道不管现在问什么，葛祁俊也不会透露半个字。她很少见到喝得如此醉醺醺的赵澈，从未有过。是因为那个女人吗？她不禁有些焦躁起来，毕竟那个人可能是阿朔手下的人伪装的，并不是真的林家小姐，若王爷爱上的偏偏是那个与琴儿有恩怨的冒牌货，她该如何是好？
“我救不了你……我竟救不了你！”窸窣断续的音调从赵澈的嘴中蹦出来，“怎么办？”
“王爷，你说什么？”苏潇潇凑近了听，却又没什么声音了。转头看向葛祁俊，“葛统领，你可听到王爷方才……”
“属下离得远，姑娘都听不清的话，我就更听不清了。”习武之人耳朵比常人灵敏，只是主子说了什么却不是他一个下人该四处传扬的。
翌日早朝，越王和陵王称病不见人影，太子殿下向来病弱，当着殿上喘得直接唤来了太医，好不容易消停了下来，北境递来上贡的折子，叫陛下蹙眉了许久。
“庆王，你说说看，这一不是逢年过节，而不是朕的寿辰，这北宁王如何会突然上贡，而且还是世子亲自押送！”
赵瑾浑身一颤，本就因鲜少参与朝政而茫然，如今又因为皇叔、堂兄称病，龙颜不悦而紧张，真是生不如死的一场朝会。被点名的人木头一般站了出来，“听闻北境现异象，有仙石出，故而献与陛下！”
“哦，只是如此吗？”皇上猛然咳了起来，绣着祥云图案的明黄色衣袖忙捂住了嘴巴，急的殿前伺候的内侍慌了神，“传太医！”
“慢着，朕没事。今日无事再议的话便退朝吧，林铮留下！”
皇上待吏部尚书苛与宠众说纷纭，这些年宠盛极一时，罚也是重于常人，叫人摸不透心思。大殿空空如也，所有宫人都被遣散出去，皇上这才扶着桌子走下白玉龙纹石刻的台阶，缓缓坐在高一层的台阶上，“过来陪朕坐坐！”
“陛下！”林铮不动。
“师兄！”皇上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真是越老越拘谨，便越是拘泥于君臣之礼“你莫不是还在恨我当年对昭国灭亡见死不救，对昭国李氏宗亲甚至对瑶灵也置若罔闻？”
“都是过去的事了，昭国灭亡已有十数载，何故重提旧事？”林铮缓缓坐下，却终是低了皇上一个台阶，“灵儿……臣都快记不清她是何模样了！”
“是吗？可朕还记得她那双永远清冷，傲然视物般的眼神。跟她比起来，青儿可是温婉多了！”
林铮不由得一怔，时隔多年，没曾想陛下竟然自己再度提起贤妃柯氏，那个众人口中禁忌的名字，“陛下，今日为何如此感慨？”
“哼！朕老了，身子大不如前了！”身为帝王，谁都想过长生不老，与天同寿，可临了才明白帝王也是人，有血有肉，也会老也会死，只是甘心与否罢了。“如今好像才想通了一些事，萧振国这么多年蛰伏于北境，朕都逼她把女儿嫁过来了，他竟还能忍，看来朕小瞧了他。你说他这次派儿子过来做什么？人质吗？”
“陛下！”林铮忽然起身，撩开黑底红线刺绣的官袍，噗通跪倒在台阶之下，“北宁王多年来对朝廷忠心耿耿，绝不会再有叛逆之心，如今怕是心系太子妃的安慰，才会派世子殿下携宝物而来，进献于陛下，希望陛下对太子妃网开一面。且不说此案疑点众多，至今未能查明，贸然给太子妃定罪实在武断。且娘娘亦身中奇毒，若是两件事情有所关联，只怕是有人从中挑唆南疆沈家与北境萧家之间的不合，一旦双方生了嫌隙，可会动摇我国之根本的啊，望陛下三思！”
“哦？师兄竟会为萧振国的女儿求情！”当年萧振国还未戍守北境之时，是他力主朝廷不发兵增援昭国才导致李氏王族为江湖势力所灭，昭国沦为如今一盘散沙的南疆。“当年你可是恨毒了他的！”
“国家大事为重！”林铮平静的仿佛皇上说的不是自己一般。内心却不如表面上如此冷静，只是受了女儿的托付，只能硬着头皮来求情。如今他惟愿蕊儿平安，身边这个女儿身子康健，至于萧振国，当年或许也只是立场不同，国与国之间的交涉又岂能因儿女私情改变。“陛下，北宁王府是阻隔北境蛮族进犯的城墙，如今世子殿下携诚意而来，陛下也该给萧振国一个恩赐才好！”
“罢了，朕都明白。只是每次她进宫，朕瞧见她那双像极了青儿的眼睛，朕就心中不舒服！”皇上长叹了口气，心肺阻塞许久，仿佛才呼吸到这么一抹新鲜的空气。
“太子妃是北宁王妃柯氏的女儿，王妃与贤妃乃亲姐妹，太子妃与贤妃眉眼相似也是常理！”林铮被皇上扶了起来，想着或许陛下如今已然不记恨贤妃了，便开口道：“陛下，若是再关下去，一来恐伤了东宫的心，而来怕是会影响朝廷与北境的关系，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总是你有理！”皇上嗤笑道，“你放心吧，朕会放了她的！”
一夜宿醉之后，赵澈沉默不言的在苏潇潇的伺候下梳洗干净，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冷厉，仿佛摇身一变成了那个当日对自己疾言厉色的冒牌林素蕊一般，令她一阵恶寒。
葛祁俊忙吩咐车马，一行人将王爷簇拥回府，“王爷，今个早朝属下已经差人禀明陛下，就说王爷抱病，还望王爷……”
“知道了！”这事他以前没少干，自然明白葛祁俊的意思是让他自己别再皇上跟前露什么马脚。“陵王如何？”
“据闻陵王殿下也称病未能早朝，陛下震怒了！”
赵澈冷笑了笑，“哼，陛下可不是因为本王和赵熙称病才震怒的，想来那北宁王世子就要抵达京都了，我和赵熙不在，接待一事自然会落在东宫或庆王府头上，东宫如今的形式，恐怕此事不会是东宫的了！”
自家王爷醉了一宿，今个头脑能如此清晰真实令人欣喜，只是这份沉着冷静似乎有些过了，自家主子什么时候这般正经过了。“王爷，您怎么知道一定会是庆王殿下？”
“懒得跟你说，不信走着瞧！”赵澈揉了揉脑袋，宿醉的头昏脑涨并未完全消除，“对了，你让人替本王草拟一份折子，本王要择日迎娶吏部尚书之女！”
“啊？”葛祁俊有些懵，刚觉得王爷正常了点，此刻又有点儿不正常了，“王爷，您这么急吗？况且林尚书似乎大不乐意呢！”他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耳朵太好，断断续续的听进去一些，大概就是这个准岳父嫌弃准女婿的事。不过此时用膝盖想也知道林尚书不会满意自家王爷的，王爷名声不好，进出凝香阁如入王府这般频繁；王爷不思进取，多年来鲜少过问朝政，政事一概不理。但凡有点儿见识的大臣都顶不乐意把女儿嫁给他的，林尚书如此，沈将军亦如是，只是沈家小姐痴迷于王爷，沈将军又无暇去管，才有今日之局面。
“他不乐意？由不得他，他不是不满意本王么，本王偏要拿圣旨压他！”当初赐婚是皇上的旨意，如今他动心了，谁也别想碍着他的事，岳父也不成。“看他还怎么瞧不起本王！”
“可是王爷……”
赵澈抓起马车里桌案上的瓜子就砸了过去，“可是什么可是？本王如今娶定她了！”
“王爷，属下今日得知那林姑娘身子弱，病了，如今什么情况并不清楚，只知道林家连郎中都没请，怕是……”他知道那个林姑娘内伤极重，结合如今这情形，葛祁俊十分怀疑她命不久矣了。
“本王要去见她！”赵澈猛然出口的话让他不免一惊，焦躁不安让他无法等待，想知道她的情况，想陪在她的身旁，这种急迫的心情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葛统领不得不再泼冷水，“林府如今戒严，林大人刚下朝，怕是不会让您见她的。”
“这可由不得他了。”将葛祁俊的耳朵拽的凑近了些，嘀嘀咕咕的交代了请婚期的事情，随即他便纵身一跃冲出马车，“你的马借本王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