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课过后,寺庙内的木鱼声渐渐停歇。林素蕊秉烛看书,佛经深奥晦涩,若不是白日里的大师耐心讲解,她晚上也没办法这么宽心的研读。
门板轻叩的声音让她猛然一惊,小心翼翼的靠在门后,“是你吗?”越到京都她便越发的小心谨慎,这处寺庙是京都附近不怎么有名望的山寺,平时来往的香客很少。林素蕊这才决定暂居于此,毕竟城里城外都没有林家小姐失踪的消息,让她不由的疑惑起来。
“冷冽!”他低沉的声音报着自己的名字,心中却是百味陈杂。
这几日查过京都最有名的凝香阁,也应林姑娘的要求去将军府转了一圈,最后在林府附近查探了一番。那个女子,那般容颜,冷冽毕生难忘。
林素蕊开了门,冷冽迅速挤了进来,随手将门拴上。同样的眉眼在烛光映衬下出现在他眼前,不一样的只有那双眸子中的神色,一个柔弱不安,一个清冷决绝。
“你查清楚了吗?”林素蕊一见他回来了,这几日提着的心终是落回去了,忙抓着冷冽的胳膊,“他从南疆回来了是吗?”
沈连安!一个并不陌生的名字,从小在南疆长大,镇守王朝南境的沈家也算是威名远播了。南境多年来大大小小的动乱不少,这些年在他镇压和抚恤下少了许多,所以沈连安也算是近几年来边关小有名气的将领了。
他摇了摇头!“据说他这一年来未曾离开过京都,所以你说他去往南境平乱是不可能的。而且……”
冷冽也曾好奇过为何林素蕊这般在意他的行踪,但是不管怎么问她都坚持不肯说,最后他只好作罢。如今看到她期盼的目光慢慢涣散得支离破碎,心头有点闷闷的感觉,“你怎么了?”
林素蕊的手紧紧的攥着冷冽的胳膊,指节微微颤抖着,身子却拼命的站稳,“而且什么?”仿佛心中还有一丝希望,“你说啊,他一定是有事被绊住了。”
“我没有见到他,不过听说将军府三个月前与户部尚书定亲了。原本亲事定在年后,但不知道为何沈府已经开始准备了。”
“不可能!”林素蕊的身子瞬间瘫软,沉闷的胸口犹如压着千斤顶,一拥而上的腥甜无法遏制。
冷冽忙抱起她放到床榻上,“你先别激动,伤还没有好全。”在別莊受的重伤可能会随她一生一世,原本弱不禁风,如今更是马虎不得了,“没准定亲的并不是那个沈连安呢!”
“是啊,是吗?”帕子擦干嘴角的血痕,她蓄着泪珠的眼眸略有些失望的看向冷冽,“罢了,那你可查清楚那个冒充我的人可是你的师姐?”既然她在南境被人误以为是那个女人而遭到追杀,那么如今能替代自己在京都做林家小姐的只能是她了,否则父兄不可能没有发现。
冷冽沉默的望着她,相视许久才点了点头。“她一定是迫不得已的,你不要……不要伤害她!”
“咳……咳咳……如今的我还能伤得了谁?”咳得满眼血丝的她紧紧的攥着冷冽的衣角,“你说我还能怎么办?”不想回家,即便被沈连安背叛,她也不愿意嫁给那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冷冽,我好冷啊!”
夏夜燥热,她却不住的寒战。冷冽这才觉得奇怪,连忙将寺庙里善歧黄之术的大师请了过来。
内伤郁积,即便是普通的毒都有可能会要人命,更何况是南疆双生蛊。人心的歹毒真真让冷冽再度心寒,难怪那个女人如此轻易的放了林姑娘,原来是有后招。
如今她气怒攻心,蛊毒发作,想去南疆拿解药也是不可能了。冷冽心急如焚,只得让大师先下药方子吊着这口气,自己独自潜回林府。
三更时分,烛火一盏一盏熄灭,冷颜对镜磨砺着袖箭。箭头小巧精致,比起一般的箭矢更加容易隐藏。方磨砺的锋利得当便听出屋瓦上细碎的声响,她下意识的吹灭蜡烛,袖箭迅速戳向闪到窗边的身影。动作快却无力,很轻易的被来人闪开了。
冷冽趁机翻身闯入窗内,熟悉的招式对敌,一个因为武功被废而使得招式绵软无力,一个是知道冷颜身份,不敢下手太重。因着这般缘由,将人竟然你来我往的过了几十招。
“师姐!”冷冽先一步拿住冷颜的错漏,将人制住,“你还是老样子,遇袭从不知求援。”
“你是……”没有烛光,黑黢黢的房内少有光亮,但这声音却是难以忘记,“冽?白日里真的是你?”原来坚信的事情似乎慢慢崩塌,“呵呵……哈哈哈,枉我自负,一切不过我自作多情,你终究还是来杀我了!”
“师姐,我没时间跟你多说什么了。”他左手拔出匕首,迅速划破了冷颜的胳膊,鲜血顺着划开的衣料半滴半洒。“得罪了,日后我再向你请罪!”
来也匆匆,去也翩然。冷冽的轻功完全是她教的,身影潇洒迅速,步伐轻盈稳健。微风吹拂窗棂,除了吱呀吱呀的声音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冷颜撕下裙摆包扎伤口,许久才掌灯,茫然四顾,心有余悸。
林家千金小姐在府里遇刺,本也不算大事,只乱了个吏部尚书府也就罢了。奈何如今她既顶着未来越王妃的名号,消息走漏了,少不得引来多方关注。加之林素堂于当值之时闻此消息,恰逢朝臣们下朝出宫,人多嘴杂,消息不胫而走。
沈府的那场内,沈连萍最钟爱的枣红马正趾高气昂的接收马奴们的服侍。她拍了拍刚洗刷干净的马,亲自安装了马鞍,“这个可是姑姑赏我的,怎么样?舒服吧!”眉眼舒展,她笑得天真灿烂。
“小姐,大少爷来了!”下人急匆匆的汇报。
沈连萍心中憋着一股子怒气,想撒却找不到罪魁祸首,如今正送上门来。禁足的几日里只有二哥来瞧过她几眼,这个下令关她禁闭的大哥却躲了起来。
人未至鞭声先到,槐木圆桌霎时被金刚锁制成的软鞭劈成了两半。沈连安半空中旋身避开,以桌腿为武器隔开攻击,右手灵活的锁住妹妹的手腕,巧劲化解蛮力,左手迅速打掉鞭子,进而将她双手锁于身后,足踢膝弯,将她压制到不得动弹:“闹够了没有?”
“没有,明明是大哥你小题大做,陵王殿下都没说什么,你……”她不死心的挣扎着,心中的憋闷一时溢满而出。
沈连安恨不得给她一巴掌,怎么沈家就出了这么一个娇纵跋扈的女儿,“陵王殿下宽厚,不与你计较,那是看了姑姑的面子,你当真以为他好欺负?就算他不许你清算,太子殿下就能甘心被你耍弄?你长点心吧!”
“太子殿下只怕气怒攻心就过去了,那病殃殃的……”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偏厅,沈连萍宛若受惊的小鹿,惊恐又充满诧异的眸子里渐渐蓄满泪水,“哥,你打我,你又打我!”本来强势的声音在沈连安愤怒的眸光注视下慢慢降低,“我都已经反省了嘛!”
“你反省了?那为什么蕊儿会遇刺?”沈连安不由得后怕起来,为了越王赵澈,他这个傻妹妹可不止一次的伤害过凝香阁的苏姑娘,明里暗里的动作甚至有想过要了结那女子的性命。因为苏潇潇是青楼女子,在他看来无足轻重,便对沈连萍的行为放任自流了。如今越王大婚在即,那个曾经扬言非越王不嫁的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王妃之位落入林素蕊的手里。
白白挨了这么一巴掌,沈连萍总算明白过来了,“原来不是为了陵王殿下,是为了姓林的那个贱人!”
“住口,不许你这样叫她!”扬起的手终究没能落下,唯一的妹妹到底令他再一次心软了。
沈连萍擦了擦嘴角的鲜红,嘲讽的冷笑起来,“我就这么叫她,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不许我这样叫她!哥……你醒醒吧,她回来以后可曾正眼瞧过你一回?”
“那是因为她在气我!”
年初大雪的夜晚,一个向来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鼓起勇气来找他私奔,可是他呢?他沈连安一向笃定此生挚爱林素蕊,最后却犹豫了。
约定的时辰未至,原以为林素蕊会失望伤心后返回林府。却不料自己会有个心肠歹毒的妹妹,派人将她骗去南疆。他得知消息后疯狂的派人去找,却又不敢明面上进行,毕竟林素蕊是越王府已聘王妃,他不能因为儿女情长坏了沈家门楣和荣耀地位。
“她气我没带她走,所以才……”
“哥你别傻了!”沈连萍扑过去,方才的泪痕已然干涸,左脸颊因为被打了一耳光而显得红肿分明,“她若是心中还有你,会在没嫁入王府之前就随王爷远游吗?”
“我和她之间的事不用你管!”推开魔怔一般的妹妹,他理了理方才被她揪乱了的衣袍,“总之我警告你,以后少惹她。也不要自作聪明,坏了姑姑和爹的大事,定饶不了你。从现在起到姑姑寿辰,你都不准离开这个别院,若是让我知道你不安分,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大哥你欺负我,等爹回来……”
声音随着他远去的脚步渐渐削弱,直至完全听不见。
林府的后花园里难得的热闹,送走了一群前来探病的千金小姐就只剩下赖着不走的越王殿下和傍晚刚到的太子妃娘娘。
如此大费周章的查,大动干戈的探望,冷颜不清楚赵澈在玩什么把戏。不过无论怎么查也不会抓到真正的凶手,原本冷冽就刺杀本领极佳,她又故意歪曲凶手外貌,如此一来就不必担心他了。
被人烦了一天了,冷颜才觉得自己最大的疏漏就是没封住青芝的嘴巴,一点儿小伤而已,竟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太子妃娘娘怎么这个时辰过来,探病?”赵澈年纪不小,心性不大似得,因着少年时曾于镇北军中历练,与萧子衿相熟,说话做事便少了京都官僚的疏离防备之气,反倒多了北境的泼辣直爽的风格。
萧子衿派人将补品送给管事的,遣散身后跟着的仆从才道:“我与她乃挚交,何时来都一样。”被太子殿下困在东宫不得而出的事儿她实在说不出口,尤其在赵澈跟前,仿佛立下军令状后吃了败仗一般,不仅是丢面子跌份的事,死的心都有了。“你呢,探病的可都走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玉骨折扇轻轻摇曳,扇面上的五方亭稳稳的坐落在海棠花海中,扇面精致,栩栩如生。赵澈望了萧子衿一眼,献宝似的拿出来一个掌心大的木盒子,“自然是有好东西给她咯,人多不便拿出来。”
晶莹剔透的珠子在橙黄的夕阳下折射出淡淡的光,置于掌心却好似透明般难以辨认。“这是……”
“鲛人泪!”传说治内伤的极品药引子,冷颜曾在冥月门的藏宝库里有幸见过一眼,“不过只有鲛人泪没有用,必须血泪珊瑚一同入药才有神奇功效。”
“血泪珊瑚是什么?”萧子衿对这些一窍不通,也向来没有兴趣,如今被他俩这一唱一和孤立在外,委实不好受。
赵澈方从惊讶中清醒过来,没想到她竟然知道鲛人泪和血泪珊瑚。看了眼茫然的萧子衿,他好心解释道:“生长在东海海底的一种珊瑚,色红如血,状如垂落的泪珠,与鲛人泪同时入药,对内伤有奇效。”他知道冷颜的身体,如今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如同一个普通的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只是曾受过那般重的内伤,经脉俱损,武功尽废,这样的她定然不会长寿,唯有完全治好内伤,她才能如正常女子一般寿数。
“可是血泪珊瑚呢,别藏了!”萧子衿翻了翻他的袖子却什么也没找到。
冷颜忙出手阻止她进一步胡闹,“治好内伤确实很好,可血泪珊瑚百年难得一株,鲜少有人知晓它赏玩之外的功用,所以……”
“皇宫的藏宝阁有一株,可惜皇兄视作珍宝赏玩,不肯割爱。”赵澈看了看萧子衿,他也曾向太子殿下求过,可惜在东宫太子眼中那株珊瑚与赈灾功劳一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我会想办法的。”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想法,赵澈只知道他不想冷颜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