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雨夹杂着酷热而来,风中渗透着尘土的味道,残红落尽,余下绿油油的枝叶。
寺内最偏僻的一处禅房内,男子劲瘦的腰间挂着一把短剑的剑鞘,阳光下映射着寒光的剑却被他拿来刮掉匕首上干涸的血迹。
动手了,他竟然动手伤了师姐,只为了另一个女子。
回头看了眼喝下药睡了两日的林素蕊,他心中踌躇。自小到大,冷冽的日子里除了训练便没有别的事,亲近的人也只有师姐和少门主,信奉的是杀手无情才是最锋利的刀,可是如今这个信念好像动摇了。他的心有了牵挂的人,不想她痛苦,不惜伤害师姐也要拿到药引子;不想她受伤,他在别庄第一次对少门主视若珍宝的女人动怒;甚至不想她不开心,以执行任务为由,为她打探沈府大少爷的情况。
“又是你救了我。”
恍惚间,床上的女子已经扶着床棱自己坐起来了。双腿垂挂在床边竟然没什么力气。她自小身体健朗,虽不曾习武,但身子也不弱,去南疆这一路的艰辛都没让她这般虚弱,她觉着先前晕厥定然是有蹊跷的。“我怎么了?”
“渴不渴?先喝口水吧,一会儿药就好了。”他忙里忙慌的收拾了匕首,倒了杯茶递过去,直到林素蕊伸手才意识到她醒着了,不需要他喂了。
“其实没什么,你就是……”
“你别糊弄我,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林素蕊灌进一杯茶,顿觉苦到心头了,“命不久矣?还是这双腿就此……就此废了?”双腿麻木到无力操纵。不过事到如今她觉得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胡说,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你残废。”冷冽转身去门外看护熬药的炉子,步速奇快,仿佛身后有饿狼追着似的。
血泪珊瑚,到底有什么样的作用,怎的一连几日都有人向他讨要?赵钦烦躁的扔掉手机的朱笔,桌上的折子改为批完。青灰色丝绸长袍,轻便透气,可赵钦仍觉得书房内闷热难耐。
“来人,把冰抬进来。”萧子衿抓准了正午十分,领着崤山营的几个弟兄,多领了一些冰块过来,“就放这里吧!”
一群人呼啦啦涌进来,又急吼吼的冲出去,闯太子书房如入无人之境,本来治罪是难免的,但赵钦一看带头的还是太子妃,做的还是为他好的事,想罚都拉不下脸来,“来人……来人啊,人都死了吗?”
“没死,我下手没那么重!”萧子衿刚合上书房的门,就听见太子殿下深吸口气后的鬼吼,下意识的回了,“毕竟是你的人,打狗看主人的。”
赵钦很想发火,但算算两人之间的距离差距和武力值差距,决定和她来文的,“你带人进本宫的书房怎么不让人通传一声?”
“我让外头院子里的人通传了,他们不肯,我只好动手了。”萧子衿自从被禁足东宫几日之后,忽然发现赵钦对自己态度变了不少。连平日里的容忍度也大了不少。于是她的行事作风偶尔会如在北境军营里一般粗矿。
“大胆,他们……”啪的一巴掌拍在桌上,掌心火辣辣的疼,赵钦咬了咬牙,忍着。这也让他想起来是他自己下得旨意,不想见太子妃。如此一来,外头的人也没什么可教训的了,“算了,你找本宫何事?”
赵钦肚子里有气,自己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不让他碰,打不过;为了皇位,他需要北境支持,于是乎再不满意萧子衿,他也休不得。好容易见她先找来,却是为了什么血泪珊瑚。这东西有什么用他不知道,只知道前一天还是越王来逼他用赈灾功劳去换这珊瑚,两相一思索,他似乎有点出离愤怒,与她大吵了一次。虽然因为萧子衿嘴笨,让他没什么成就感,但到底吵赢了,于是赵钦决定准备晾她一段时间,叫她反省反省。
然而,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若是为了那什么珊瑚,还是别开口的好。”
萧子衿不解:“为什么?”
“父皇钟爱之物,你要来何用?哦不,应该问越王要来何用?”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儿介意,尤其是听说赵澈曾经在北境军营里待过几年,瞧着这两人的相处情形,怕是相熟已久。如今将人异口同声的让他向父皇求取血泪珊瑚,便更叫他心中不快。
血泪珊瑚的具体功用萧子衿也只是一知半解,但既然冷颜的内伤需要,那么她就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得到它。“自然有用,血泪珊瑚摆在宫里只是赏玩物件,给我的话可以治病救人。实话告诉你吧,赵……越王殿下说以它入药可以治疗很重的内伤,你也知道习武之人容易受内伤……”
“够了,本宫还有国事处理,你先下去吧?”怒火灼心,他蓄力吼住萧子衿,却在情绪失控的瞬间收住了。
“别激动,你身子不好。”萧子衿上前关切了一句,末了却仍旧不放弃的问道:“那……那个血泪珊瑚……”
“难道你只会在有求于我之时才会对我有一丝关心吗?”
萧子衿愣了愣,扪心自问,待人接物方面她很生疏,对待太子赵钦的时候算是较为和善的了,怎么还是被人嫌弃了呢?
“我平时也挺关心你的呀?”最近大概是献殷勤太过明显了吧。萧子衿急忙辩解,“你看,你想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我通通问过你,你不说我有什么办法?”
“那你知道赵熙喜欢吃什么?”眼线太多有时候也会叫人心烦,赵钦这会子深刻体会了一把。
“青桔啊。”萧子衿脱口而出,但觉赵钦脸色刷得变得铁青,板着张脸好似蓄积着怒气的火山,随时准备喷薄而出,“萧子怡,你有没有一点身为太子妃的觉悟?”
被指名道姓的人没什么反应,良久才有点儿意识,对方喊的是她,只不过用的是她顶替的名字,端和郡主萧子怡。
这段时间赵钦对她的放纵让她一时间有点儿得意忘形了,没有时刻警惕身份暴露的危险。这一刻,这句话再次揭开了她隐藏起来的小心谨慎,“我明白了,太子殿下息怒,妾身以后会注意的。没什么事,妾身先告退了。”
吩咐门外的下人将冰镇好的酸梅汤送进去,萧子衿头也不回的走了,甚至没有听到身后的一句站住!
当朝越王殿下隔三差五的往吏部尚书府跑,坊间流言四起,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沈连安送来的补品已经被林素堂口气生硬的拒绝了好几次了,此番沈连安亲自登门,身边还带着妹妹沈连萍,打着陪妹妹探病的名义,趁着林素堂进宫执勤的时候过来,倒也没有什么阻碍。
素净淡雅的院里,银杏叶绿的泛光,晨间的阳光穿过缝隙,撒在两人的身上。赵澈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目光紧紧追随着冷颜的一举一动,仿佛她在做什么新奇的事儿。
“哥,你巴巴的过来探望人家,可你看她心里哪还有你半点位置。”沈连萍略带嘲讽的扯了扯兄长的衣袖,愤怒怨毒的目光却仿佛涂上浆糊一般黏在了树荫下女子的身上。一举一动在她看来都是那么矫揉造作,只是为了勾引她的越王殿下。“对着殿下笑得那么谄媚!”
“她根本没笑,你别总是妄自揣度她。”沈连安驻足瞧了许久,自始至终都没看见蕊儿脸上再现往日笑容,心中一时不知是喜是忧。直到小厮不耐烦的催促,才提步走进院子里。
冷颜今个心情不错,身子爽朗不少。手上的各种精巧暗器也做的得心应手。自从被冷冽划伤胳膊后,她对这些小东西越发痴迷。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姿态,成天不理女红,沉浸在暗器制作上。青芝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赵澈来瞧了几回,竟是越发感兴趣。今个下朝后来找她,原本是来兑现承兑的。苏家的一些情况,在他详细询问过苏潇潇后才来告知。
“我发现你还真是可以一心二用啊!”赵澈瞧她可以一面做着十字星型如发饰一般的小暗器,一面听自己絮絮叨叨,不禁佩服。
“当年是你在流放途中救了她?那她妹妹呢?”冷颜头也不抬的问了句。当年明明是她奉了少门主的命令去救苏家大小姐苏善音的,如果苏潇潇就是当年那个苏善音,那么她救走的人就只能是她妹妹了,相同的容颜,难怪会认错,毕竟北冥朔可从来没说过那女子有同胞姐妹,她自然不会怀疑那女子的身份。
“我去拿口谕救她们的时候,琴儿已经不见了。”赵澈警觉得侧身往外看了看,果然有人如花蝴蝶一般扑了过来,“阿澈哥哥!”
他的身子几乎从石凳上弹起来,侧身闪躲后不禁理了理衣裳道:“论辈分你当唤我一声叔叔。论地位,也该尊称一声王爷吧?”
“阿澈哥哥你……”叔叔?王爷?自小仗着自己的姓氏,她从未喊过赵澈王爷,因为打小爱慕于他,也从未介意过辈分。此话一出,一时之间如遭雷劈,“阿澈哥哥真会开玩笑,唤你叔叔多显老啊,你不过二十八而已。”
“我若是没去北境历练几年,只怕孩子都可以骑马射箭了。”赵澈长叹了口气,扶起沈连萍身后恭敬行礼的沈连安。“你们也是来探望的?她身子已经大好了。”
“我不能叫你阿澈哥哥,那她呢?”沈连萍恨不得上前撕下女子从容淡定得犹如成功者一般的假面具。
自始至终冷颜的手、眼都未离开过那十字星型的簪子,垂珠经过打磨之后很是透白靓丽。而这一切在沈连萍看来简直就是在炫耀,炫耀自己是未来越王妃。
“她?”将来肯定得叫夫君,现在嘛,她好像从没喊他名字,除了尊称王爷、殿下之外,一张口不是“你”就是“喂”,他竟是有点儿期待冷颜对他的称呼。“随她喜欢,本王的王妃,想怎么称呼本王都可以。”
声音说的很大,听者却从未入耳。冷颜镶上空心玉刻发簪,在手心里掂量掂量重量,这才开口:“殿下,试试这个。”一对簪子,内里空心,装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之所以送他一支,也是想在拜托他事情前,给个人情。
“这种劣质的玉簪,也还好意思送个阿澈哥哥?”沈连萍一把夺下簪子,正准备扔掉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扣住自己气门的手。
“放下!”冷颜抽出簪子,目光冷厉森寒,犹如北境入冬厚结冰的湖面,“没什么事,沈少将军就请带令妹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