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清露微凉，集而为汤，泡制早茶。味清苦，又有点儿涩，回味后沁出丝丝甘甜。
赵澈将茶递了过去，“尝尝！”
屋内的冷颜正换好衣服，雪白色鱼戏莲叶暗纹长袍，玉冠束发，清俊典雅，温润如玉。但这仅限于她安静的时候，可以拿来骗骗人。
“这茶……不错！”细细回味方知其中甘甜。
猛然抬头，眼前男子打扮的人正弯腰落座，桌上的包子馒头还热腾腾的，她撇下筷子不用直接上手。
“为什么不换回女装？”虽然男装挺俊的，但是女孩子还是该有女孩子的模样。
冷颜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并无不妥，常年执行任务，为了方便行事，她的男装比女装多得多。“这样行事方便。”
“那脸上是怎么回事？”原本皙白的肤色也不知怎么变得蜡黄蜡黄的，细密的麻点子铺在鼻子两侧的脸颊上，几颗黑痣不均匀的分布在眉上、唇边和下颌附近。
赵澈已然找不出合适的词去形容这副模样。
冷颜咬了口包子，顺手摸了摸脸上的痣，“贴的，你不爱看可以不看。”
“罢了，你喜欢就好！”
喜欢？一口馒头差点儿噎在嗓子眼。正常人谁会喜欢这副鬼模样的打扮，若不是为了避开冥月门的追杀，她才不会把自己丑化成这样。
“我这是为了查案。”冷颜白了赵澈一眼。
赵澈默默思量片刻，“那你该换身小厮的衣裳，这么穿太显眼了些。”嘴角带着摸坏坏的笑，眼神时不时瞥着对面的丑人儿。
顶着张丑的平凡的脸面，缩在一件宽大老旧的小厮衣裳里为案子奔波了三四天。赵澈终是看不下了，“你还是换回来了吧。”
“案子查的差不多了，但是抓凶手的事情我们就不要插手了吧？”冷颜洗干净脸上的妆，身上衣裳倒是没有脱下来的打算，“现场和尸体上的证据都已经记录在册了，你看了吗？”
赵澈点了点头，“冥月门，岳祗寨，这两个都是岭南地区的江湖大帮派，你为什么确定是冥月门的人？”
冷颜愣了愣，脸不红心不跳的胡扯，“江湖经验。”
义庄有几具尸体上有暗器伤口，残留的暗器是冥月门辖下白峰堂特有的。会是冷冽过来了吗，可是为什么会杀这样的平民百姓？有人买凶？除此之外，她想不出来别的理由。
“王爷，姜凯平醒了。”
赵澈还想多问两句，虽然明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但他对冷颜这副淡定自若的胡扯八道模样甚是欢喜。葛护卫的声音打断了赵澈，眼光却被冷颜吸引了过去。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不得不承认，经过了这几日冷颜丑陋容貌的摧残，如今卸去妆容的她显得格外清丽脱俗，不染凡尘，让人观之欣喜。
“走，去看看！”
大夫合上药箱，将开好的药方子递给床边的护卫便随管事的随从去拿诊金了。跨过门槛的瞬间，余光瞥见冷颜，一刹那的愣神让他停下脚步，直到对方转头看过来才匆匆提步离开。
赵澈扯了扯她袖口，“怎么了？”
收回目光，不过有点儿眼熟罢了。她摆了摆手，“没事，姓姜的如何了？”
杖刑对于一个体弱文人而言过于沉重，姜凯平在床上趴了三四日，用了多少珍贵药材才捡回来这条命，只是下肢经脉尽断，余生只能在床上躺着了。
“醒了，只是神智似乎有点儿失常。”
床上趴着的人消瘦得颧骨高耸，脸颊凹陷，不过大半个月没见到他，竟然成了这副凄惨模样。冷颜凑近听了听才发现他嘴里不自主的呢喃着两个字眼，“雪儿。”
“雪儿？”她将信将疑的重复了一遍。
赵澈仿佛恍然大悟，“他一路从定州赶往南边是为了女儿？原来邱尚书那个老东西竟还留了这么一手。他们留下姜凯平的女儿为人质，却不放心将人安置在京都，为了留下证据保命，一个个的真是煞费苦心。”
灌完黑黢黢的药汁，姜凯平虚弱的趴在客栈里青灰色的床褥上，“王爷？呵呵呵，原来如此，你们……你们一直……”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冷颜的脸上，那双难掩杀气的眼睛，他怎能你忘记？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落在越王殿下的陷阱里，还浑浑噩噩的以为自己终究有机会见到女儿了。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心里清楚！”姜凯平冷笑了两声，苍老到不符合年纪的眼眸中满是凄凉，“这一路上走来，追杀我的多的是，可是从你们手里逃脱以后，一路上竟是平安顺遂，你们花了不少心思吧！只是……可惜了……”可惜还是来晚了一步，南陵邱府一夜之间遭人屠杀，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了，雪儿没有了，药方自然也没有了。
“药方在哪里？”赵澈冷着脸，眸光中透着一股子阴狠，“我可以救你，也可以叫你生不如死。”
“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凄厉的笑从嘶哑的嗓子眼喊出来，透着浓浓的悲凉，“药方被我镶在一支蝴蝶金簪内，在雪儿的发髻上。哈哈……报应啊！都是报应，我害了师父一家，上天就夺走了雪儿，夺走了我的雪儿……”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次！”赵澈和冷颜一前一后逼问了一句，冷颜的手已经掐住了姜凯平的脖子，只需要稍稍用力，那个原本就虚弱的身子更加奄奄一息。
赵澈忙按下她的手，缓缓拉下捏在掌心，“冷静点，你怎么了？”
赵澈冷眼看了看姜凯平，一洗眸中方才的温柔，“你说的都是真的？”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你有！”赵澈瞥了眼葛祁俊，身后几个护卫立刻行礼告退。
冷颜很少见到如此严肃的赵澈，或许这跟苏太子的案子有莫大关联，不是她能参与的，她也没什么兴趣去探究。索性抽出手，提步离开。
赵澈攥得很紧，两相用力，他只是稍稍一扯便将毫无准备的她带入怀中。
“你干什么？”冷颜身子一紧，崩得直直的，“这些事情！”
“无妨，作为你帮我的一点儿彩头。”赵澈的唇凑近她的耳畔，声音低沉轻浅，“知道的越多，你陷入的越深，越是逃不掉！”
“你什么意思？”冷颜觉得寒从脚底迅速窜上心头，“威胁我？”
“不敢，让你安心而已。此间事了，我有个东西给你看。”
姜凯平被疼痛折磨得没什么精神，自己也是个大夫，清楚的知道方才的郎中救治自己的水准。虽然用药不错，但剂量有不少问题，不知是医术不到家，对药方死记硬背，还是故意为之，选用的剂量既不会量大伤身，也不会全然无用，只是这伤势怕是会拖上一两个月了。
“王爷，罪臣只是个不起眼的太医院末等医丞，能知道什么？”
赵澈抬手扇过去，掌风堪堪停在他脸颊旁边一寸，“如果雪儿没死呢？”邱家遇害尸体和官府登记造册人数并不完全相符，葛祁俊派人多方查探打听，才发现除了返家的管家婆娘之外还少了个三年前开始寄住在邱府的小丫头，因为寄住官府没有造册在案。
姜凯平激动的想要爬起来，奈何身子虚弱，下身又毫无知觉，他数次挣扎，最后结果仍旧是瘫倒在床上，“王爷说的可是真的？”
“本王从不无中生有。”
怀里的某人不由得白了他一眼，现在就是胡说八道吧，那个叫雪儿的小丫头他见都没见过，死没死又有谁知道？
“好，我说！”姜凯平心中明了，飞鸟尽良弓藏，兔死狗烹是难免的。如今皇上这般宠爱她，后宫一人独尊，她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会威胁到地位的人存在。
“她根本就没有怀孕，没有怀孕，一切都是假的！”
赵澈猛的一惊，原以为沈贵妃滑胎是有人刻意为之，沈太医不过是替罪羊罢了。他甚至想过沈贵妃胎死腹中之后，不愿担这失了龙胎的罪责，这才让沈太医枉死。未曾想这一切从开始就错了，“这怎么可能？太医院数位太医都已经确诊贵妃有喜，这岂能有假！”
当年之事知道的人多已遭人灭口，姜凯平想了想不禁笑的凄惨。贵妃宫内的丫头与侍卫有染，未曾婚配便已有身孕。沈贵妃这才借用怀孕一事笼络陛下。只是他以为，他以为后妃假孕多为争宠。可后来想想，当今陛下的后宫里，皇后之位悬空已久，贵妃一人独大，即便不怎么受宠，也没人敢拿她怎么样，何须假孕求宠？
“我不知道为何这假孕的事儿会被师父知道了。”姜凯平默然回忆起沈太医当年刚正不阿的风骨，虽师承他的时日不多，但也受益匪浅，“王爷也知道师父的脾性，许是不肯为贵妃娘娘保密才遭到毒手的吧！”
“我知道的都说了，王爷，雪儿她……”见对面坐着的两人沉默无言，他有些着急了。
思绪萦绕，盘根错节，虽然惊诧却亦有些想不通的地方。被姜凯平这么一问，散去眉间愁思，反而换上一副轻松无所谓的痞气，“本王合适说过你女儿在本王手中，只是以后若是活着见到了，当然会留她一命的。”公然胡说八道，撒谎不脸红的某王爷冲着床上惊怒不止的人邪魅一笑，“你好生歇着吧，本王有空再来看你，想逃的话……大约也不可能了！”目光瞥过他的腿，转身拉着一言不发的冷颜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