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阳白府向来清冷,因为北冥朔等人的到来,显得比往日多了许多生气。冷颜的身子需要调理,白莳自从给她把了脉之后,便真跟个老气横秋的大夫一般日日上门看着她喝药,每日晨起和入暮时分准时过来针灸调理。
赵澈先是还会戒备几分,到后来眼见着冷颜的原来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这才对这个名唤白莳的少年放下了戒心。
“冷姑娘,喝药了。”姜糖着一袭酱红色棉麻衣裳端着一盅冒着热气的汤药缓缓走来。巴掌大的脸上还蒙着浅灰色面纱,只余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手上的溃烂已经开始结痂了。
冷颜起身穿好衣裳,目光紧随这个少女。从小经历那些残酷的事情,她早已经习惯了冷漠甚至冷血。眼看着姜糖被白葵试毒,那样的折磨竟让她生出一丝怜惜的情愫。越过这小丫头,冷颜看了看院子里练剑的赵澈,看来与他走的近了,心竟也会变得软了。
姜糖放下药碗,“姑娘,少爷说这药需得趁热喝。”
冷颜没有说话,只是默然的走过去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连眉头也不皱一下,显得姜糖手中捧着的蜜饯如此的多余。这是她第一次给冷颜送药,看了这样的情形只能略显尴尬的将蜜饯包好,打算塞回袖子里。
“你可以下床走动了。”冷颜知道白莳在解她的毒,犹记得初中毒那夜,这丫头先是脸和身上的皮肤出现大大小小的红疹斑块奇痒难当,继而成片溃烂,最后四肢僵硬瘫倒在地,那时候的她恨不得冷颜就近给她一刀。
姜糖点了点头,面如死灰,眼眸中却饱含着恨意,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好似没有任何情绪,“多谢姑娘挂念。”
见她转身离去,冷颜鬼使神差上前拽住她,“你想要报仇吗?”
她不敢相信的望着冷颜,“奴婢……只想自由。”或许因为眼前的人叫冷颜,她很想相信这个人,但是到底不敢太过透露心机。
冷颜从她手中抽出包着蜜饯的油纸,“想要自由,就要足够强大。”话毕抬起一脚便将人从屋子里踹了出去,吓得刚好过来针灸的白莳反射性的后跳了三步,“什么情况?”
姜糖胸口一痛,一口暗红色的血吐了出来,染红了脸上的面纱。“姑娘!”
“颜姐姐,她怎么得罪你了?”白莳捏了捏姜糖的下巴,左右细看了看,“说,你做了什么?”
“奴婢不敢,少爷,奴婢真的什么也没做。”她一面哭着求饶,一面偷偷窥视冷颜,心中的怨恨已经积攒到了顶点。原来这个人也是和他们一伙的,没有人性的东西。
白莳扬手正要打下去,却被赵澈一把捏住手腕,“她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你犯不着这样吧!”赵澈初初听到动静的时候就想赶过来,但看动手的是冷颜,便想着看个究竟在动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白莳来,不问青红皂白便要下手,实在不忍心,只好扯开白莳后亲自询问冷颜,“颜儿,怎么回事?”
“小莳,这丫头我要了。”冷颜看向赵澈,只是点了点头便越过他走向白莳,脚边是跪着的姜糖在瑟瑟发抖,“正好缺个伺候的人,虽笨手笨脚却也皮糙肉厚、经摔耐揍,不错得很。”
“这……”白莳一时间不好推辞但是又不敢轻易答应,“我姐姐她……”
冷颜自然不会顾及白葵,有北冥朔在,白葵就算恨死了自己也不会动手,况且她还觊觎自己身上的蛊王,“我要的人,她不会说什么的。况且她现在不是隔三差五就往南陵城跑嘛,显然也没空管着粗笨的丫头,你说呢!”
白莳还是有些犹豫,目光锁在姜糖身上,欲言又止,“我……”
“怎么,你不舍得?”冷颜不由拧紧眉头,竟然有点摸不透这小子的心思了,“一个粗实丫头罢了,你既然不在意她的命,何必在乎她伺候谁。治好她,然后送到我这里来。”
望着冷颜离去的背影,姜糖有些疑惑,愣在地上跪着,半晌都没有动弹一下。
赵澈会心的笑了笑,收起长剑便跟了上去。“不针灸了?”
“不了,今个想带你去墨阳城逛逛。”冷颜伸手拉住赵澈,刚练完剑,他的掌心还有暖意洋洋,薄茧贴着冷颜的手心像小蚂蚁爬过似的带着点微微的痒意。她笑了笑,晰白中透着绯红的脸此刻温柔如水,没有了方才的凌厉,一双完美因为浅浅的笑意柔和的如三月春水。赵澈不由的看愣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还可以这样美的不可方物,“你以前刺杀别人的时候有露出过真面目吗?”
出了白府的大门,冷颜听他这么一问,自己也跟着愣了愣。赵澈向来不会过多探寻她的过往,或许是因为根本不介意。但现在看着他微弯的嘴角,没有半分严肃,疑惑道:“为什么这么问?”
赵澈别开脸,笑了一会又看向她,“我在想你莫不是使美人计得手的?”
冷颜伸手弹了他的额头,力度之大顿时让他眉心起了一小块微红,“我以前武功很高的,不信的话给我几年时间,那丫头定叫你刮目相看。”她曾经热衷于易容后取执行任务,因为这张脸似乎不太适合杀手这两个字,没有任何杀伤力,即便眼神冷得刺骨,可配上面容,总是少了三份令人恐惧的颜色。
赵澈点了点头,“原是这个目的。”话毕他不由的回头看了两眼,“有人跟踪!”
冷颜如今很难察觉高手的跟踪,但是赵澈的话她并不讶异,“有人怕我们跑了,在白府给了我们这样大的自由,出了白府自然不能放松,让他们跟着吧。”凭借两人现在的伸手,定然敌不过身后的人,冷颜只是想带赵澈看看墨阳城的风貌,自然没打算逃走,也就不必管身后的尾巴了。
长街多为泥沙铺成,只有中间一尺宽的地方铺了一点儿青石,这里没有京都城繁华,可风气却是更加开放,男女老少之间的攀谈就好似街坊邻里一般,女子也不会太过避讳而以纱遮面、斗篷加身。这里的天空带着些许昏黄,大风起后尘土飞扬,叫人睁不开眼睛。
路上的皮鼓戏正唱的精彩,周遭围着三四圈人,大都席地而坐,几个孩子手里举着蛇形糖画,一口一口的舔着,嬉戏追逐。
“你看过皮鼓戏吗?”冷颜找了个远处的茶棚坐下,正好可以远远的看着被人围着的圈子里皮鼓戏的全貌。
赵澈叫了一壶热茶和一盘花生,眼眸瞥了一眼道:“见过,南陵就有啊,只是好像没有这样大的规模,通常连带敲皮鼓的人在内也就五六人,这里……”
“据说皮鼓戏起源于墨阳,多年以前沿着通商之路传到中原,但是只有南陵城保留了一些影子。”冷颜一点一滴的说着墨阳城皮鼓戏的点滴,这是多年来她惨烈训练下的一抹阳光,她童年最爱的东西便是一个破旧的屁股,那紧绷的皮面发出来的沉闷鼓声叫她心情愉悦。
赵澈看了一会,“听说汉江城曾有个非常有名的皮鼓制作大师,你若是喜欢,我可以……”
“他已经死了!”冷颜忽然拉着赵澈离开,随意丢了几个铜板给茶棚,“我亲手杀了他。”因为他的名字出现在了冥月门的买卖账簿上,有人花五万两悬赏他的人头。
“你不问我为什么杀他?”
赵澈默了默,反手拉住冷颜的手,“我听说墨阳城的蛇羹也很有名。早年来南疆的时候只为了打探一个旧人的下落,一直没有机会品尝一下。”
不重要了,冷颜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挽住赵澈的胳膊,宛如寻常人家的女子陪伴心爱的郎君一般,她这还是头一遭。赵澈抿嘴偷偷笑了笑,仿佛一切的阴云瞬间散去。那些不认识的人不重要的事情何必扰了自己的心。他轻轻压着冷颜的脑袋贴着自己的胳膊,“我们去试试蛇羹吧!”
“咦……那不是白葵吗?她怎么……”亲自驾马车?
白葵的马车速度很快,宁静平和的街道瞬间鸡飞狗跳。但是马车前面挂着白家的字样,百姓们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赵澈不太懂白府在墨阳城的地位,白葵亲自驾车倒不会让他觉得奇怪,令他疑惑的是马车行驶的方向并不是白府,“她这事要去哪里?”
冷颜的武功已经废了,仅剩的轻功也因为旧伤复发许久没用,眼下见白葵慌张的模样,她倒是有兴趣跟上去看看,“我们走。蛇羹下次我煮给你吃!”
媳妇要追,赵澈哪里有不跟的道理。两人一前一后的在屋顶上跳跃潜行,或许是因为白葵只会一些花拳绣腿,身边又没有保护的人,一路上根本没有发现被人跟着。
好半天的时间,冷颜的体力有点儿跟不上,不由的喘着粗气,好在赵澈跟着,眼见着她身子有点儿虚,忙将人扶到一旁坐下。“还追吗?”
“看来我的伤没了血泪珊瑚不行。”冷颜虽然有白莳调理,但血泪珊瑚这味药南疆没有,自然也不会被白莳用到。眼下不跟上去,很快就会丢了她的去向,冷颜想了想,忽然眸中含光,“跟了一路还不出来?都是门中兄弟,当不是鼠辈之徒。”
赵澈回头看了一眼,片刻之后三个黑衣人齐刷刷的站到不远处的屋顶上,冷颜缓了缓气息道:“留两个人看着我们,一个人去追她,白家的大小姐孤身一人,若是出了事情被少门主知道了,你们也逃不了罪责。”
三人相互看看,最终决定追上去。冷颜这个人在他们眼中素来十分危险,但是三人此时也都知道她没有武功了,制服一个废人容易,难得是少门主要求不伤分毫,这可就不容易了。自小受训的是怎么手起刀落结果别人,可不是怜香惜玉。这样一想,这追踪冷颜,限制她行踪的任务着实很艰巨。
赵澈凑近了冷颜轻声耳语,“你猜猜看白葵干什么去了?”
冷颜的目光逡巡在不远处两个黑衣人身上,而后压低了声音回道:“这一个月来她隔三差五的出去,一去就是三五天。这当中肯定有什秘密,所以她的马车里肯定有东西。”
“休息好了,我们继续追吧。”冷颜忽然朝身后的人喊了句,“既然已经暴露了,不如同行吧,我反正跑不了。”
赵澈越发佩服自家娘子的心胸了,身后跟着的人很可能会要她的命,此刻她却还能谈笑风生。那两人再度相互看了两眼,却似乎不远不近的跟着,没有半分一同行动的打算。
冥月门杀手追踪目标的时候都会在沿途留下只有自己人能知道的标记,冷颜追着标记而去。午后阴云密布,早上的和煦暖阳也被泛黄的云遮了个严实,眼看着就要下雨了。“阿澈,看来就在前面的庄子里。”
标记到眼前的山庄就没了,冷颜从房顶上看下去,白葵的马车就停在门前。三尺宽的木门,连漆料都没有涂过,一眼便知道是边角侧门。
“去前面看看。”赵澈一把抱着有些脱力的冷颜翻下屋顶,小心护在怀中。
“玉瑶山庄?”
赵澈带着冷颜来到门前,身后的两人却好似消失了踪迹。望着眼前的匾额和挂着白府标记的玉瑶山庄,赵澈看向身边的人,“进去吗?”
“等晚上吧。”冷颜若有所思,只觉得名字很是熟悉。
“好!”
两人找了远处的酒楼坐下,忙了一下午也没吃点东西,两人都有点儿饿了。
“玉瑶山庄?”貌似是数年前白家的小姐避居的庄子,说起来算是白葵的姑姑。据说那白玉瑶体弱多病,白家穷尽医书也没能找到救治之法,最后为了延长她的寿命,便将她安置在这山庄之中,门开闹市区,庄居青山中。背靠山水而建造,里面的格局都是按照风水大师的指点建造而成的。
“怎么了?”赵澈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高声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