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海翻腾,喉头一甜,她硬生生地忍下,将腥味咽了回去,只是笑道:
“若天下的捕快都如你这般,这匪徒早就痛哭流涕、弃暗投明了。”
见她喝完了药,田墨再不搭理她,只是收拾了药碗,大步走向门外,反手将门关了——直到这时,那一直刻意保持的冷漠,才转为眉间隐忍的曲折。
几贴药下去了,她却少有起色,手脚无力,连只碗都拿不动……
他攥紧了拳头,决定再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正当田墨走出客栈,向大夫家走去之时,却见街斜对面,有一个白衣青年甚是眼熟。
田墨敛眉思忖,究竟是在何处见过此人,突然脑中一闪,想起此人正是那日在仙侠庄中,守住无音阁门口的冷面青年。
怎的仙侠庄弟子,竟到了这里?
田墨心下生疑,暗暗觉着事情哪里不对劲儿。
忽然,他忆起当日史非花曾言:那人并非仙侠门弟子,她当日还道,说那人武功极高,她抵不过他三百招。
登时,田墨恍然大悟,心中雪亮:当日,史非花盗宝一事,瞒过了所有仙侠门弟子,却未瞒此人,因其本是一伙的!而他武功奇高,对史非花甚是无礼,只因他是魔教中派来协助或监视她,位阶不比她低。
糟!此人既是寻来,自是要捉她回魔教的!
田墨慌忙奔回客栈,直冲史非花房间,猛地推开门,抱起她就要跑。
“怎了?”
见他如此骇然的神情,她敛眉问。
可不必等他回答,她便立刻想到了答案。
缓缓摇了摇头,她淡淡笑道:
“放我下来吧。
若他们寻来,逃也是枉然。
你莫要管我,自己走了便是。”
田墨没言语,只是急红了眼。
想要将她背在肩上,却见她轻轻摆了摆手,黑眸望向他道:
“没用的。
你还是赶紧走吧,免得平白搭上一条性命。”
“说得不错。”
门外传来冰冷的声音。
田墨忙回头去看,只见那白衣的冷面青年,已然提剑站在门口。
史非花费力地微微撑起身子,轻轻扬了唇角,笑道:
“罗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吧。
笙妹没和你一起来么?”
“她心软,在此只会碍事。”
那青年走进屋内,袖一扬,房门应声合上。
田墨冲上去就要拼命,却被对方只用一手便捏住喉咙。
“罗兄!”
史非花慌忙道,一使力,跌下床来。
她好容易扶起身子,半靠着床榻,急道,“罗兄,笙妹与我也有数年的交情,就当是看在笙妹的面子上,你放了他吧。”
“好!”
那姓罗简短地应道,以快得几乎看不见的速度,动了未提剑的左手,封住田墨的穴道。
田墨登时动弹不得,被他一把就推得撞上了墙壁,随即跌在地上。
“谢谢了。”
史非花低垂了眼眸。
“不用,教主只杀你一个。
我向来不多事。”
那罗姓青年沉声道,边说边提了剑,“你还有无话要说?”
史非花淡淡勾勒了唇角,微微偏头望了田墨一眼,随即转头望向那青年,淡笑着道:“没了……”
“好!可我有话要问你,”那青年厉声道,“十三年前,鸬鹚村众渔民共三十七口人,是不是你杀的?”
史非花低垂了眼,沉声道:“是我。”
田墨闻言大惊:十三年前,当年她不过只十来岁的孩童!怎能杀了三十多条人命?!他真想大声问个明白,只是苦于穴道被点,无法开口。
“为何?”
那青年一贯无表情的面容上,此时却因愤怒而扭曲。
“若非鸬鹚村全灭,便要换我连茗寨全族丧命,”她顿了一顿,苦笑道,“只是,终究还是保不住……”
“好!好!好!”
那青年大声连说三个“好”字,横眉怒目,举剑望她,“好!现在你可以死了!”
“,且听我最后一言,”她抬眼望他,轻声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为了调查血债、找我报仇,才打入教中的。
我既然知道,他便也知道。
他乐得利用你的复仇心,权当笑话来看。
如今,我没了价值,他便只当弃子。
你莫要走上我这条路,苦了笙妹……凭你的武功修为,或许能逃开这是非,快些带了笙妹,退隐去吧。”
“……”那青年良久无言,缓缓闭上眼睛,“一步江湖无尽期。
迟了。”
言毕,他举剑挥落。
剑光一闪,便是点点血花飞溅。
眼见长剑贯穿她的胸膛,再缓缓拔出,带珠顺着剑尖滚落。
田墨瞪大了眼,无声地大叫道:
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胸中仿佛爆裂一般,撑得满满满满!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愤怒、痛苦、仇恨、还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只能化为满眼的泪水滑落。
那罗姓青年瞥了田墨一眼,伸手一弹,解开了他的穴道。
田墨发了狂地愤然扑上,欲与之拼命,却被一掌便挥得飞了出去,直撞在墙上跌下。
再不看此地一眼,那青年转身走出屋子,又将房门带上。
只留下田墨手脚并用地爬到史非花的身边,一把抱起她来:
“你……你……”他将她搂紧了怀里,泣不成声。
她虚弱地睁开眼,冲他笑道:“抱歉……义兄……不能陪你回中原完成任务了……”
“不去了!不去了!”
他抬手抹去她唇边的血迹,抱紧她,望着她渐渐迷离的眼,泪道,“我们去隐居,去退隐,好不好?好不好?”
“好……好……”她望着他,眼里泛了水光,唇角含笑,轻声应道,“好……好……”
“然后呢?”
茶楼之中,一个青年拍桌而起,急急问道。
看他那副猴儿急的样子,好似恨不得直冲上台去,直掐住那说书师傅的脖子。
那说书人斜了他一眼,而后,他“啪”地将惊堂木一拍,冲座下众人拱了拱手,笑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言一出,台下众多茶客纷纷吸气,似是意犹未尽。
然而,在此的多是熟客,深知那说书师傅的脾气,只得会了帐,只等翌日再来听这说书。
只那青年不罢休,急得跳将起来,大声叫道:
“下回你个头!胡老头,到底后来怎么样了?田墨呢?史非花有没有死?”
见他出言不逊,那说书师傅将眼一瞪:“徐十三,你莫又在此处撒野!瞧你急得那样,好似你死了亲戚似的。”
说完,他摇了扇子,一副自在神气,斜了对方一个白眼:“咱们靠说书吃饭的,就是要将这段子说得迭起、吊人胃口。
你要听,我偏就不说。”
这一句登时让那个被唤作“徐十三”的青年急得差点掀桌。
他终于按捺不住,摞了袖子就要冲上台去,却被坐在他身边、同桌的一个女子拉住了衣角。
徐十三低下头来,冲女子道:“一萝,你别拦着我,让我去教训教训这胡老头!他明明就是故意的,非要让咱们干着急!”
那女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教训?若你当真敢在周大哥的茶铺子里动粗,你就不怕被他扔出去?再说,这周大哥和胡师傅可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你若动手,被教训的人就是你了。”
“呃……”徐十三登时为之结舌,偷偷斜眼去瞥那一桌的周大哥,见他正笑望自己。
他只得愤然地坐回位上,摇了那女子的袖口:
“那你说怎么办?!自田大哥被史非花诓去当了那什么劳神子的大侠,一去了无音信。
咱们市井小民,只能听那胡老儿说些江湖事,稍稍了解他近况。
可谁料到那史非花竟是魔教歹人,硬生生将田大哥拖下了水?!还有,一萝,你那‘九幽鬼姬’的祸端也是她给惹出来的!可……”
说到这里,徐十三耷拉下了脑袋,伸手握住那女子的手,轻声道:
“可我似乎好像有点可以了解她的感受。
当日我被正道中人逮住,若不是他,我是怎么也不可能逃出来的。
虽然一想到这一切都是她设计好的,就恨得牙痒痒的,但是……我却相信,她对田大哥定有真情。
我不想见她死。”
许一萝左手回握他的手,右手为他斟上一杯茶,接口道:
“我的想法亦是如此。
虽然她害我做了数日的过街老鼠,但,若非她当日在石家坡上出言回护,我二人断然不能全身而退。”
说罢,她起身走到台前,躬身冲那胡师傅行了一礼:“师傅,你切莫见怪。
你知道十三他就是好个和你斗口,这些日子来你二人常起口舌之争,斗得不亦乐乎。
可这次你所说田墨与史非花一事,确是和我们有些关系。
请你莫与十三怄气,说于我们听吧。”
那胡师傅闻言,点了点头,随着许一萝走下台来。
坐定在徐十三那一桌,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也罢。
你想打听些什么?”
“史非花死没死?”
徐十三忙探向前,急急地问。
“这嘛……”那胡师傅摇起了扇子,又开始吊人胃口。
徐十三气不过,一把扯了他的扇子,扔在地上连跺了好几脚:
“胡老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这不是要急出人命嘛!”
胡师傅刚要动怒,但见他一脸焦急,真情实意,不似做假。
于是,他便暂且压下了心头之火,将后话说于二人听:
“当日,在距离容阳山最近的镇子里,魔教中人欲杀史非花灭口。
当时的情形究竟是怎样,怕是除了在场的三人之外,便无人可知了。
不过,自此之后,田墨与史非花,确实销声匿迹了好一阵子。
可三个月之后,武林正道查到了他二人的下落。
原来,三个月来,他二人一直藏身于海边一个小渔村中,不问江湖中事。”
“呼——”徐十三这才舒了一口气,转而望向许一萝,喜道,“幸好幸好!她没死!”
许一萝却敛了眉头,向胡师傅问道:“那后来呢?既然正道寻得了二人的行踪,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没错,”那胡师傅点头道,“二人刚刚行踪暴露,还来不及逃走,便被蜂拥而至的武林正道捉住。
那史非花的武功好像是废了,二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啊!”
徐十三高叫一声,扯了胡师傅的袖子直摇,“然后呢?后来怎样,他们有没有出什么事?”
“被捉之后,他们就被带去了千里庄中。
正道商讨出了结果:他们要逼史非花说出些魔教内幕,便将二人暂时囚禁在牢中。”
徐十三狠狠地捶了桌子,恨不能飞身去救人。
许一萝伸手握住他的手,无声地安慰。
那胡师见此情景,也不再拖拉卖关子,拍了拍徐十三的肩膀,道:
“你们莫急,听我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