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鸱鸮鸱鸮
柳馥2019-02-04 23:493,559

  灰蒙蒙的天际忽然电闪雷鸣,大雨在一瞬间倾盆而下。楚国的螽斯宫前殿,两个梳着总角的孩童在嬉闹着,他们一边对拍着手,一边你一句我一句地清唱着:“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

  孩童的声音很清亮,伴着淅沥沥地雨声一并穿透了隔帘传到了内殿。顿时,在内殿当值的宫人们表情渐渐凝固了,纷纷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端坐在暖炉旁凝思的李太后。因为孩童口中唱着的是鸱鸮是一种恶鸟。这种恶鸟头圆似猫,嘴尖如鹰,爪也似鹰,其颈可以几乎前后无差转上一圈,善长夜行捕猎,据说它们的性子还很凶悍。所以,有的人将外形怪异、个性凶悍的鸱鸮称为恶鸟。但是,这种恶鸟也不是没有益处,因为鸱鸮所捕猎的食物常常是田间地头破坏庄稼的田鼠。

  但是鸱鸮除捕食田鼠之外,它们还会时不时仗着自己的强悍去欺负弱小的同类,甚至会侵占其他的小鸟辛辛苦苦筑造的鸟巢。方才前殿的孩童清唱的诗句,名曰《鸱鸮》,取自于诗经的豳风,其诗说的便是鸱鸮侵占其他鸟巢的事情,表现是护巢雌鸟的无奈。刚才的诗用更为直白的话来说,即是:鸱鸮啊,鸱鸮你已经猎走了我一个孩子,又为什么还要的来毁坏我辛苦筑造巢穴。我抚育孩子焦急至此,你就不能给我留一点希望了吗?

  五年前,楚王悍同意借道给秦人送齐公主归国,且接受了秦国作为答谢献上的鼋。其后,楚王悍食用了这只鼋做汤羹后就病了。一病就是五年,如今楚王悍的病情越来越重,命危恐怕只在旦夕了,现在李太后焦急的心境跟这首《鸱鸮》中雌鸟几乎是差不多的。只是李太后现在的心情除了无奈之外,更有一层怒意在。因为前殿传来的两孩童歌声中,她听见了自己小儿子王子犹的声音。

  于是,李太后起身挪步到前殿,怒斥道:“别唱了,都给我止言!阿犹,你都是十岁的人,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啊。现在你的王兄病越来越重,你怎么就还有功夫在螽斯宫的前殿胡乱地唱什么鸱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知道螽斯宫匾额上的螽斯二字是何意吗?”

  王子犹扑闪了一下大眼睛,怯气地说道:“回禀阿母,我知道。我上课的时候,听老师说过的。螽斯是虫子。”

  “螽斯是虫子。但是你的回答该不是这个啊。”李太后顿了顿,怒气道:“看来我得让你舅父重新给你换一个老师了。你都十岁了,难道不知道《螽斯》这首诗吗?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螽斯宫上的螽斯二字取自于此。这首诗《螽斯》的意思,是借着颂扬螽斯这种多子的虫子来翼求多子多孙、福泽延年的呀。阿犹,你说自己在螽斯宫前殿唱既取我子,无毁我室这样的话,是不是找训啊?”

  “是,儿臣思虑不周了。”公子犹神色委屈地点了点头,他又有些不甘地轻声嘀咕道:“可是儿臣也没错呀……”

  李太后瞠目训责道:“阿犹,你大声一点,你说什么呢?你没有错,难道是我错了吗?”

  王子犹神色尴尬道:‘不是,儿臣没有那个意思。母亲大人当然也没有错。可螽斯是虫子这也没错啊。虫子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吧。不,应该说生虫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啊。老师说过的,庄稼生虫了就会没有收成的,菜果生虫了也就坏了。可见虫本就不是什么好物。那我为什么不能唱鸱鸮。鸱鸮是恶鸟,但是恶鸟也是鸟啊。鸟应该都可以捉虫吧?”

  王子犹言毕,他身边的梳着总角的小男孩忽然憨憨地附和道:“殿下,说得也好有道理啊。”

  李太后来不及欣赏自己的儿子辩才,便越加怒气道:“项伯,你这个小竖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插话,又乱奉承什么?我看在你父亲项将军的份上,才让你当阿犹的陪读。你倒好,成天就知道陪着阿犹玩。”

  王子犹忽然拜礼道:“阿母,是儿臣错了。但这事情也不怪阿项呀。”

  “住嘴。我也没让你说话。”李太后沉色道:“项伯,从今以后你不用再入宫给阿犹当陪读了。现在你就给我退下。”

  项伯识趣地叩首应是,然后特别礼敬地移步退下。李太后又沉着脸对自己的儿子,言道:“阿犹,你看看你过去的陪读都比你识趣懂礼。先王取螽斯宫之名,本意是想着让王室多子多孙。刚才你的那番话,把自己比作了什么,这点你想过没有?简直愚蠢啊!”

  李太后的话音刚落,正当王子犹准备拜礼认错的时候,传来了一个让李太后和王子犹都无比熟悉的声音,道:“少儿,你不要总是这样暴脾气嘛。你也不要总是对着孩子发脾气,好不好?阿犹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他这点年纪能知道什么叫世事吗?他不懂事是正常的。其实,像他这样的孩子不懂事不是他的错,是家中大人的错。”

  “舅父!”王子犹见舅父李园来了,立刻激动地跑到舅父身边,然后一头冲进了舅父的怀里,“舅父,您来正是时候,母亲又因为兄长的病情而心绪不佳,责我哼《鸱鸮》。其实,我不是故意在螽斯宫哼《鸱鸮》的。我和项伯哼这首《鸱鸮》的时候,我根本也不知道兄长的病情会突然有加重嘛!”

  李园抱了一下外甥,神情异常严肃道:“阿犹,你也不是没有问题。你不知大王的病情如何,难道不知道大王生病吗?不知道你的母亲现在为了你兄长的事情有多么担忧吗?你是知道的。你这孩子聪明就是处事没有轻重。我说你以后是当大王的人。以后类似的事情就不要再做了,你的母亲这回没有训错你。”

  这时,李太后的表情忽然凝固了,正当她想要问李园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李园先一步开口道:“少儿,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跟你单独谈一下。”接着,他未待李太后回应,他便命殿中的所有宫人们带着王子犹退下。其后,他拉着李太后的手,一起走进内殿。

  李太后一脸忧色道:“兄长,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喜欢阿犹这孩子,但是长幼有序啊。难道阿悍的病真没有办法治了吗?”

  “少儿,阿悍的病早就没法治了。唉,节哀。我知道长幼有序,也知道你偏爱阿悍。但是长子无嗣,也只能兄终弟及。”

  李太后吃惊地瞪大了眸子,泪水瞬间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兄长,阿悍他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刚才的事情。刚才阿悍召我和项燕商议让在其诸侯国为质的公子世卿们归国的事情,说到一半就没有生气了。”

  李太后道:“阿悍还这么年轻。我的天,怎么会这样啊。”

  “少儿啊,阿悍死了,我也很难过。但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其一是阿悍的丧仪,其二是阿犹的王位。唉,阿悍死的时候,项燕也在侧,而我们正好在争辩公子们归国的事情。我的本意是不想让那些公子们回来的,尤其是客居齐国公子负刍。因为此人在楚国世卿中颇有声望。然后论亲属,他是先王存世的庶子,是王室近属,不同于其他的公子,他不是没有继位资格的人。何况,现在天下诸侯来说,客居齐国也是一种优势。毕竟,齐国比起摇摇欲坠的赵国和魏国,还是比较有实力的诸侯。而今是阿悍没有立遗诏,按着道理应该是兄终弟及,但是我们的阿犹尚且年少。所以,公子负刍优势很明显。”

  李太后惶恐无措道:“兄长,那怎么办?你我是赵国人。楚国的王室公族素来很强势,先王在时候,屈景昭这三户大族最得意的时候,他们就连对现在正值势头顺风得意的项氏,也都端着一副架子。对我们这样从别国来的人就跟不用说了。之前,我好不容易说服先王将公子负刍、三户嗣子派到其他诸侯当质子。现在他们都回来的话,如果阿犹不能继位的话,那么我们在楚国如何待下去呢?要不,我替阿悍立一个诏让他们都要不回来了?”

  “少儿,大王崩逝,这是必须告天下诸侯的。诸侯们知道之后,他们也必然是会派使者来楚国吊丧的。一些诸侯也会借这个吊丧的机会,护送他们支持公子归国继位。我们不可能明着阻止其他诸侯的行为,这事情只能派人游说。要是游说不通,只有在国中多加戒备的。所以,时下从礼的角度,我们其实必然要召公子负刍他们回来。从现实来说,阿悍死的时候,项燕在边上,他也知道阿悍意愿就是召客居其他诸侯国的楚公子归国。简而言之,明面上只能同意这些人归楚。”

  李太后皱眉哭道:“兄长,这样的话,你亲自来找我干嘛呢?阿悍的死讯,寺人会通报啊。”

  李园叹气道:“唉,少儿。明面上不可以做的事情,我们暗面上可以做。阿悍的死讯公布,明日朝会你作为太后,必然要去。到时场面一定会很复杂。所以,我亲自来跟你说一下现在的情况,让你有一个底。阿悍的遗诏临死那刻没来及立,但是病故前可以在你这边放一道秘密的遗诏一如当年的先王。少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李太后慌张地点了点头,“公子负刍等人可以来吊丧,但是继位的人必须是我的儿子阿犹。”

  “那是自然啊。少儿,你既然同意了,那我先就去替你,不,是阿悍拟这份遗诏了。明天的朝会上,按着这份遗诏宣读。项燕等人若是异议,我会跟他们辩。你需要坚持认定这份遗诏是阿悍生前留给你的。”

  李太后默然地点一下头,便送走了李园。正巧这时,前宫大王居所的寺人传来了王崩的消息。对此,李太后已经没有意外之感,但是再一次听到长子的死讯,泪水还是不住往外流。

继续阅读:第三章:交交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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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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