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天威将至
风烟沫2018-11-19 23:2010,852

  侍卫点燃蜡烛,屋内登时亮起来,李渊看着灵牌,脸上肌肉抖了抖,髯须微微颤着,念道:“窦公建德之灵位、刘公文静之灵位,好啊,萧炎栗,是不是还少了一个?”说着,他转脸看看伏地惶恐的儿子,声音如冰山般寒冷:“李密,怎么不供起来?!”

  萧炎栗昂起头,脸色苍白,眼神中透出些许惶乱,他吞着口水:“儿臣,儿臣绝不敢有不恭之心,儿臣只是……”

  “只是什么?朕等你的解释呢!”李渊脸微微涨红,不测天威将至。

  旁边虞鹊直起身子,似要开口,却被萧炎栗使个颜色,犹疑着低下头。

  萧炎栗深吸口气,再次投向父皇的目光没有了惶乱,声音变得镇定,也很坦诚:“父皇,刘文静虽罪在不赦,但他与儿臣是忘年之交、肝胆相照,儿臣深恨其自寻死路,却是难以忘情;窦建德是大唐的敌人,儿臣在战场上擒获他、扫平河北,绝不姑息买放,但此人光明磊落,与儿臣惺惺相惜……儿臣不忍见两人地下孤寒,故设灵堂,一柱青烟飨之,只是念及旧情,绝不敢有半点不臣之心啊!”说着,以头触地:“请父皇明鉴!”

  听完儿子的话,李渊的脸色却没有半分好转,寒霜却越凝越厚:“念及旧情?朋友之义?与这两个叛逆惺惺相惜?——现在窦建德的部将刘黑闼造反了,说要给他报仇,你是不是该跟他联手啊?!”

  “父皇,儿臣冤枉,请父皇明鉴!”

  李渊摇头,听得出他在咬着牙根说话:“朕原本以为,我们父子可以相安无事,如今你竟然……哼,看来裴寂说的对:儿子长大了,有兵有权有功劳,心也就大了,已经不是原来的儿子、不认得父亲了吧?!逆贼是至交好友,那朕是仇雠?!——从打下东都来,你就私自封赏收买人心,接到班师敕旨又延迟不走,还要不要朕问你是什么居心!刘文静窦建德是朕下诏明正典刑的,你香火祭祀又是何居心!你还是朕的儿子吗?!”李渊越说越快,越说越怒,声色俱厉,胡须都根根直立起来,猛然转头喝令侍卫:“给朕拿下!”

  “皇上!秦王冤枉!”没等李渊再开口处置,跪在旁边的虞鹊大喊起来。李渊刚进来时,萧炎栗以目光阻止她开口,她本以为萧炎栗自有巧辩,念及父子之情的皇上也不会怎样,谁知竟到了这种地步!她膝行两步上前,使劲摇着头,声音简直有几分凄厉:“秦王他冤枉,灵位不是他设的,他根本不知情啊!请皇上明鉴!”

  李渊一震:“你说什么?!”

  萧炎栗已经被侍卫反剪起双臂,他焦急地大声喝斥:“虞鹊你住口!”

  虞鹊回头扫了萧炎栗一眼,直视李渊赤红的眼睛:“皇上,灵位是我设的,秦王不知道。他刚刚过来,发现之后怒加呵责,适才我们在这里就是要把灵位毁弃的!皇上,秦王是为保全民女,独揽罪责,万望皇上明鉴啊!”

  “虞鹊,你胡说什么!”萧炎栗挣扎着。

  “你给朕闭嘴!”李渊狠狠瞪向萧炎栗。

  “——父皇,我们……”

  刷的一声,李渊转身从侍卫腰间抽出佩刀,架到虞鹊颈上,冷冷看着儿子:“你再敢出一声,朕现在就杀了她!”

  萧炎栗一个激灵,干张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看向钢刀的眼光惊恐之至。

  李渊冷哼一声,转回目光:“你设的?为什么?”

  虞鹊叩首:“皇上,刘大人在世时对我多曾关照提携,民女感他的恩情;而窦建德,窦建德……在汾阳宫外,民女这条命,是他救的……”

  轻轻一句话却炸起了不小的雷声,连李渊在内,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萧炎栗痛苦地合上眼睛。

  李渊不说话,锋利的眼神在她脸上毫不留情地攒刺着,半晌,慢条斯理地收起佩刀,声音无比霸道威严:“拿下,送交刑部,协同大理寺严加勘问!”

  “是!”侍卫一拥而上,没等把虞鹊拉起来,萧炎栗猛然上前跪倒,颤抖的双手死死牵住李渊衣襟:“父皇,虞鹊她……”

  “那你想朕现在就杀她?”李渊不动声色看着儿子,口气似是随意得很。

  萧炎栗再次僵住,许久,身子颓然委顿。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转过头来,看向虞鹊的目光伤痛到极点。虞鹊被侍卫推出去,留给他的,是一抹淡淡的笑容。

  没等走出门,李渊的声音又响起来:“慢着!——把她监押于北军之中,令裴寂、萧瑀两人审理,不必呈报有司了。”

  秦王府祭祀叛逆的消息很快传开了,罗虞鹊监禁待审、秦王软禁府中,这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但李渊不把案子交给刑部,却派了左仆射裴寂和内史令萧瑀两人审理,这两人一是太子死党,一个隐隐倾向于秦王,如此安排,教众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事关者大,立场不同的群臣各怀心事揣测圣意,但大家只是私下里琢磨议论,不论是东宫**、还是秦王亲信,没有一个人敢在朝堂上、敢当着皇帝的面说上半句,这就形成了一种很奇怪的现象:人人心里暗潮涌动,却个个心照不宣,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但事情确实发生了,很多人是坐不住的。萧炎栗被禁在府中,无诏令不得外出,他整颗心像油煎一样,明知道由虞鹊担下全部罪责,很可能是对整个秦王府危害最小的一种选择,但他决不允许自己这么做,如有可能,他宁愿牺牲一切换回她!

  同样坐不住了的,还有一个人。

  齐王府武德殿里,元吉懒洋洋地倚在胡榻上,看着自己的大哥焦躁地走来走去。

  建成终于停下脚步,不知道是对弟弟还是对自己说:“不行,绝不能这么做!”

  元吉看看他,不接话。

  他猛转过身来,盯着元吉:“你下午去见裴寂了?他到底怎么说的?!”

  “还是那样啊,罗虞鹊一口咬定与萧炎栗无关,是自己无知,还说萧炎栗义正词严地命她毁弃灵位,哼,她倒是挺会说!还有萧瑀那个老东西,处处维护她,要是听裴寂的用上刑,什么供状都出来了!”

  “用刑?”建成象被什么扎到了,眼睛圆睁着:“他敢!”

  “大哥!现在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让她招供,好彻底除掉李萧炎栗!——哼,本来李萧炎栗是铁定完蛋了,谁知道她又横插一杠子!弃车保帅,他想的倒美!”元吉瞪着眼,比他还激动。

  建成不说话,皱着眉,脑中急速思考着,过了很久,终于缓缓摇头:“不行,不行。”他坐到胡榻上,神色有些恍惚:“元吉,这计策一开始就错了,不论能否扳倒萧炎栗,虞鹊先是死定了!——不,现在看来,李萧炎栗根本牵涉不到,我们是白白要了虞鹊的命!”说着,他一把抓住元吉胳膊:“不行,我们这就去见父皇,让他放了虞鹊!”

  “你疯了?!”元吉猛然甩开他手:“你这是说什么呢?!”

  “要除去萧炎栗,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可要是虞鹊……唉,你快帮我想想,怎么跟父皇求情!”

  “大哥!她死了就死了吧,坐稳了江山,你还怕没有女人?!”

  “胡说!”建成腾地跳起来,眼睛里的火焰快要烧出来。他定了定神,重新坐下,语调也低下来:“元吉,说实话,现在如果要杀罗虞鹊,你怕不怕萧炎栗孤注一掷鱼死网破?!”

  元吉这下倒是愣了。

  “所以说,对萧炎栗,必须一击而中,必须有足够的把握可以永除后患!元吉,现在不是时候啊!”

  元吉沉吟着,点头:“好吧,大哥。我知道这是你的借口,但我得听你的啊,谁叫你才是正主儿呢!”说着,他有意无意撇下嘴。

  李渊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搞不清儿子的心思了:“大郎,你,你是在为她求情?”

  “儿臣不敢,”建成在琢磨怎样说更婉转、更有力一点:“儿臣只是……”

  “行了,”李渊一摆手:“别拿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哄骗朕,罗虞鹊无知轻狂?朕还没有老糊涂!只是朕想不明白,你怎么会为他们求情?”

  “父皇……”建成皱起眉,眼神游移着,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仿佛为难该怎么说。他看看父亲,终于把心一横:“儿臣怕父皇把萧炎栗逼到绝处,儿臣,不想骨肉相残!”

  李渊一凛,瞳孔骤然缩小了。他站起身来,目光不停地在两个儿子身上逡巡,踱了两步,慢慢开口:“元吉啊,你先下去,父皇有事跟大郎说。”

  元吉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皱眉撇嘴,行礼告退。

  “大郎,过来坐。”李渊示意身边的椅子,神色凝重却不失慈爱。

  建成点头,慢吞吞地坐过去。

  “父皇问你,论权谋功绩,你比萧炎栗如何?——随便说说。”李渊也坐下。

  “儿臣……不如。”建成低下头。

  “无妨。守成,朕信得过你,”李渊眼神中带点欣赏,看着儿子,可慢慢的,他脸上的微笑慢慢褪去:“但是萧炎栗他……他已经不是河东时的二郎了,如今朕还在,他已隐隐有不臣之心,等朕百年之后,你能制得住他吗?!”

  “父皇春秋正富……”

  李渊打断他的话:“别说这些没用的。朕让你当皇帝、让你坐上龙椅,就不能给你、给大唐留下任何隐患!所以,朕压制萧炎栗,或许是不公平,可朕也没有办法啊,都是朕的儿子,朕要保全你的皇位、保大唐安宁,但朕也要保住萧炎栗的富贵,至少不能伤了他的性命!”说着,他看向恭恭敬敬的儿子,目光颇有深意:“只要他没有逆举,朕不会动他——将来也不许别人动他!”

  建成似乎颤了一下,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头。李渊收回目光,叹道:“这种仗,比明刀明枪的杀伐更难打啊!——在秦王府看到窦建德灵位时,朕惊怒无加,这逆子竟真作出这种事情,还毫无悔意地跟朕讲情义、讲相惜,朕恨不得,恨不得……唉……”

  “朕盛怒之下抓了罗虞鹊,可回来却不知道如何该收场了——难不成真杀了她?依萧炎栗的个性,这等于要了他的命啊!可是留着她,总是个祸胎,萧炎栗就是被这些人带坏的……”李渊无力地靠着椅背,脸上,流露出很少见的疲惫和悲哀。

  “父皇,儿臣还是想,罗虞鹊一介女流,能掀起多大风浪?只要父皇妥善处置了萧炎栗,她倒是……无足轻重。”建成边思索着边说,忍了忍,还是把这一句话吞了回去:“她能蛊惑萧炎栗,可她要是跟了我,就什么问题都没啦!”

  李渊不说话,建成也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东西,只能静静地、紧张地等着。

  “你先回去吧,”李渊摆手:“这件事,让朕好好想想……”

  寝殿里萧炎栗腾地站起来,剧烈的动作让他有刹那的头晕。无垢想过来扶他,他却已经大步向外面跑去,脸上充满莫可置信的惊喜!

  到了门前,萧炎栗刚伸出手来,朱漆雕花的房门一下子被推开了,随着灌进来的秋夜冷风,虞鹊一步踏入,抬眼看到萧炎栗激动的脸,简直是跃了进来:“世……”刚说了一个字,生生打住了,下意识扫一眼身边的卫士和侍女,她克制着点头行礼:“秦王,王妃!”

  萧炎栗却毫不顾忌,一把握住她的手,紧紧合在手掌里,一时间有些发抖:“虞儿!你没事了?你没事……”

  无垢走过来,眼睛里噙着泪水,看起来很是动容:“虞鹊妹子,你无恙就好,我们都挂念得很,秦王他……呵,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也放心了,我……我先去休息……”说完,没等两人开口,先带着周围的人走了出去,关门的时候,微笑颔首。

  萧炎栗凝视着虞鹊略显憔悴的脸庞,仔仔细细地看着,突然揽进怀里,紧紧箍在自己胸前,长长呼出一口气:“我的虞儿,虞儿,你真的回来了……”他低下头,轻轻吻着她的鬓发,温暖她冰凉的脸,动情的声音充满了深深的自责:“我多少次立誓要保护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可是,可是不但没保护好你,还让你……我真是枉为男人!……”

  话没说完,他的嘴被两片滚烫的唇掩上,深夜里,含混的低语格外深情:“不准你这么说,萧炎栗,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有此祸端,唔……”

  用激烈的拥吻堵住不想听的话,是情人间最好的手段。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平静下来,虞鹊轻轻从他怀里挣出来,低着头,似乎不想破坏这气氛:“皇上放了我,是不想逼你太紧……”

  萧炎栗无言点头。

  “你毕竟是他的儿子……”

  萧炎栗扯动嘴角,好像冷笑了一下:“也是大哥的牵制者。”

  虞鹊并没有否认,她微微点着头:“皇上怕你、猜忌你,但他也不放心太子,他在寻求一种很微妙的状态,让你们相安无事。”

  “相安无事?”萧炎栗用一种很奇怪的语调念着这四个字:“只怕有人不愿意……”

  虞鹊叹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抬头看向他遍布血丝的眼睛,原本的明澈无伪中透着无奈与哀伤,仿佛一层薄薄的、拂不去的阴翳,让她心头一颤。

  她慢慢握住萧炎栗的手,帮他隔开秋夜的凉,萧炎栗就势将她圈在自己温暖宽阔的怀里,轻轻抚着她散在香肩上的青丝。他的心砰砰跳着,声音温柔而深情:“我的虞儿,多希望就永远这样,把你护在怀里,挡开一切风雨刀剑……虞儿,刚回长安时,父皇就说让我‘纳了你’,我没跟你说——我已经是对不起你了,不能再委屈你,我要让你风风光光、堂堂正正留在我身边,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可这段时间……”说着,他自嘲地苦笑一下,语气有些激动:“想起来真恨自己优柔,管他什么情势!虞儿,明天我就上奏父皇,让他为我们安排!”

  “萧炎栗!”虞鹊抬手掩住他的口,眸子里流射着幸福的光芒,嘴角挂着笑,却坚定地摇头:“萧炎栗,有你这些话,我就很知足,只要在你身边、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什么都不要!皇上本就对我有成见,你再锋芒毕露、明车明马地要迎娶我,这不是摆明了跟他对着干?!你现在处境这么微妙,不去惹他还好,稍有异动,难保皇上不会狠下心来!”

  “我不能委屈你,也不能再这么拖下去!”

  “我不准你这么做!”

  似乎是被她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吓到了,萧炎栗微愣住,直直看着她。慢慢的,他把虞鹊圈进怀里,紧紧的抱着,眼睛里涌出深深的脆弱和恐惧:“虞儿,我好怕,我真的怕会失去你……”

  虞鹊轻轻抚着他的脊背,仿佛安慰一个迷途的孩子。她微微闭上眼睛,脑海里不知怎么,突然跃出李渊那冷冷的平淡无波的声音:“太子为你求过情。”

  这世界真是奇怪得很,有时毫不起眼的锱铢小事会惹出滔天大祸,而眼见着灭顶之灾避之无及了,它又雷声大雨点小地过去,就像这次秦王府的风波一样,发生的莫名其妙,结束的也荒唐古怪。大臣们依旧缄口不言,没有谁质疑、没有谁进谏、也没有人多讨论一句,仿佛这事情真的从没发生过。第二天早朝时,解除软禁的秦王站在太极殿里,没有哪个大臣用不同以往的眼光看他。

  不要以为海底像海面一样无波,更不要以为人心像人脸一样平静。

  早朝上,河北的急报又送上来了:刘黑闼起兵以来,势力越来越大,唐军节节败退,淮阳王李道玄战死、徐世勣败走,河北落于敌手,眼看刘黑闼又要发展成当年的窦建德了!

  李渊的脸铁青着,他强迫自己不往萧炎栗那边看,死死盯着军情急报,目光简直要把它烧出洞来。猛然间,他狠狠把军报扔到桌案上:“小小的刘黑闼都剿灭不了,真是没用!”说着,他腾地站起来,扫视大殿上的群臣,却有意无意避免让自己的目光接触到萧炎栗,口气很是不善:“众卿有什么高见啊?!”

  大臣们谁都不敢说话,暗自在心里揣摩皇帝的意思——叛乱再严重,也比不了当年的薛举,更比不了窦建德和王世充联手,派秦王出马,用不了多久便可安定河北,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啊!可是,这恐怕不是皇帝想要的……

  连秦王也不说话,他笔直地站着,低着头,看起来恭谨而虔诚。

  气氛压抑得近乎窒息,终于左排上首有了一点响动,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尚书仆射裴寂站出来:“臣保荐太子殿下领兵讨贼,必能马到成功!”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在众人心里砸出波澜:太子不是没打过仗,可都是小打小闹,让他对付刘黑闼,似乎……说起来,他远没有秦王适合。可是大家心里惊讶着,脸上疑惑着,谁也不敢站出来反驳,有人偷眼看看太子,他的表情平静得很,似乎充满自信。

  裴寂迎着李渊询问的目光,侃侃而谈:“刘黑闼出身草莽,手下都是些亡命之徒,对这样的贼人,单靠沙场征伐则事倍功半,必须恩威并施、剿抚并用,才能从内部瓦解敌人。太子殿下有勇有谋又宽厚仁爱,臣以为,只有他可以平定叛乱,安定河北!”

  大臣们听得心里发笑:裴寂的话也在理,刘黑闼的叛乱就是因为皇帝杀了窦建德,把他的部下逼得没活路了,不反不行。如果加以安抚,叛乱确实不难平定,可是并不是“只有太子”才行吧,还说的那么郑重其事!当然,没人敢真的笑出来,而且大家发现皇帝已经开始点头了,于是纷纷附和着:“裴大人言之有理!”“裴大人所言极是!”“臣也赞同太子领兵!”“太子必能安定河北!”

  李渊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萧炎栗,发现他也在老老实实地点头。

  “好!”李渊一拍桌案:“建成,朕加封你为山东道行军元帅,都督河南、河北诸州军事,关中及各道兵马、将领,任由你挑选出征、全权节制,即日出兵!”

  “谢父皇信任,儿臣定不负重望!”李建成撩袍跪下,意气风发地回答着,眼角的余光,似乎轻轻从萧炎栗脸上扫过。

  萧炎栗走进来,微笑着鼓掌。明儿猛然看到,赶快收了势,持剑过来行礼:“秦王!这么早就回府了?”

  “嗯。”萧炎栗一边点头一边四下张望,跟她开着玩笑:“进境不小啊,快出徒了吧?——哎,你家小姐呢?”

  明儿听他夸赞,脸红红的,憨憨地笑:“小姐没起床呢!”

  “哦?”萧炎栗一挑眉毛,似乎有些惊讶,他失笑:“我去看看她。”说着,轻轻向房中走去。

  暖暖的阳光透过雪白窗纸射进来,房间内摆设整洁而雅致,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馨香。梨木绣床上,帷帘还没有撩起,看来虞鹊真的还在拥被高卧。

  萧炎栗蹑手蹑脚地走过来,轻轻撩起帷帘,悄无声息地挂在床边的小金钩上。

  果然,柔软的锦被里,虞鹊睡得正香,雪白的脸庞泛着红晕,小嘴微微嘟着,不知正梦着什么。

  萧炎栗慢慢坐下,爱怜地仔细端详,突然他笑笑,轻轻拈起她一缕秀发,在她嘴唇上扫了一下。

  “嗯……”虞鹊发出低低的呓语,嘴唇动了动,却没有醒来,翻了个身,手臂拿到外面,抱着被子继续睡。挂在颈上的玉佩露了出来,玉色如雪,肤如凝脂。

  萧炎栗痴痴看着,忍不住用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

  睡梦中的人儿不安地动了一下,睁开惺忪的眼睛,定定神,等她看清楚身边的人时,却吓得轻轻惊叫:“啊!你怎么来了?……哦,你什么时候来的?”边说着,边用极快的速度把被子拉上来,盖住脖子以下。

  萧炎栗看着她,一脸坏笑:“在你露出一半小屁股的时候。”

  “你!……”虞鹊脸上飞红,盯着他却无计可施,于是矢口否认:“我没有!我没露!”

  “哈哈,来不及否认喽!”萧炎栗得意的笑着,突然看到她要杀人的眼神,赶快转移话题:“这么晚不起床?不太像罗大小姐啊!”

  虞鹊不甘心地拉拉被角,娇嗔地看他:“没去尚书省?这也不太像尚书令大人啊!”

  萧炎栗长长叹口气,还是挂着笑,却有几分萧索:“累了,偷得浮生半日闲。”说着,突然仰身躺下,紧紧挨着被窝里的虞鹊,夸张地喊:“好软的被子啊!”

  “呀,你起来,你起来!”虞鹊缩着,隔着被子使劲推他。

  萧炎栗一转头,表情严肃地看着她,语气也有些低沉:“有个消息告诉你。”

  虞鹊被他唬住了,停下动作:“怎么了?”

  萧炎栗抽抽嘴角,目光确实有几分黯淡:“父皇派大哥带兵征讨刘黑闼了,各道兵将由他全权节制……”

  “啊?”虞鹊微微扬眉,却没有很讶异,她如水的眸子看向萧炎栗,却说不出什么,停了一会,缓缓开口:“刘黑闼……我在窦建德那里时,见过他的,也算条好汉,可惜了啊……”

  萧炎栗不自然地笑笑:“你对大哥就这么有信心?”

  虞鹊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屑:“河北刚刚战乱,要兵没兵要粮没粮,刘黑闼是靠了复仇的决心才闹得欢腾,外强中干,他坚持不了多久的……太子这时候去打,倒是拣了大便宜啊。”

  萧炎栗默默点着头,虞鹊这分析,与自己想的毫无二致。

  突然,虞鹊的眉毛立起来,又紧紧抓住被子,发现阴谋般地看他:“你干嘛还躺在这里?!你……你干嘛要在这里跟我说这个?!”

  萧炎栗脸上慢慢展露出大灰狼般的笑,隔着被子抱住她,凑到她耳畔:“因为我想,多跟你躺一会……”说完,坐起身来,啪的一声拍上她屁股:“起来了!我们去西市逛逛!”

  “啊?好啊!”虞鹊闻言,腾地从被窝里坐起来,忘记了自己只穿着粉红肚兜……

  东西两市,是长安城中商贸集中交易之地,商贾云集、邸店林立,琳琅满目,极为繁荣。东市靠近皇城,周围住满了达官显贵,卖的大多是四方珍奇,北地的骏马、巴蜀的锦缎、江南各种稀奇古怪的水果,目不暇接;而西市附近多是普通百姓,所以连市场都充满了平民味道,物美价廉的日用家什、零零碎碎的风味小吃、还有各种杂耍把式,叫卖声叫好声争吵声不绝于耳,人群熙攘热闹非凡。

  萧炎栗换了一身普通的玄色圆领袍,麻布料子看起来很有质感,虞鹊穿着时下流行的胡服,翻领窄袖,却又有飘逸的裙摆,俏丽而不失妩媚。两人拉着手在热闹的集市中钻来钻去,丢开现实的忧烦,开心地笑闹着,像极了平常人家的小儿女。

  这一条街上全是杂货铺子,屋子里摆不下,店主们便把新奇的东西放到门口的摊子上招徕顾客。虞鹊停在一家卖饰物的摊子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各式各样的镯子、发簪、衣带、巾帕,萧炎栗陪着她,帮忙比量着:“这条链子很适合你啊!”“看,这条丝帕花式不错!唉,就是绣工太差……哎,人呢?”

  说到一半突然不见了人影,突然听到虞鹊在摊子那头招呼他:“二胡!你快看,这条帕子多漂亮!”萧炎栗一转身,正看到她举着一条红色的罗帕,朝自己得意的笑着:“别致吧!”

  “呃?”萧炎栗微微一愕,过去接过帕子,翻来覆去看了看,抬起头来直直看着虞鹊的眼睛,笑容怪怪的:“嗯,很别致——你想要吗?”

  虞鹊愣了一下,歪着脖子打量他,拿回帕子反复看看——没有什么问题啊,红色罗帕,垂垂的,手感很好。周围滚着雅致的祥云丝边,四个角上垂着几道流苏,是比普通的巾帕稍大一些,但是真的很好看啊,萧炎栗怎么会是这种奇怪的表情呢?——突然,她真的觉得哪里不对了:摊主婆婆也跟萧炎栗一样,奇怪地笑嘻嘻地盯着自己。

  “呃,怎么了?……”她探试着问。

  摊主婆婆意味深长地扫一眼萧炎栗,回应她的茫然:“姑娘,以前没见过这种帕子吧?”

  “嗯……嗯。”虞鹊觉得自己小心翼翼的,仿佛要掉进什么陷阱里。

  婆婆又笑了:“——这是姑娘家出嫁的红盖头!”

  “啊?!”虞鹊吃了一惊,好像被烧到手一样,赶紧把帕子扔回去,站在那里进退不得。呆了片刻,却好像不甘心的,重新拿过帕子,展开来仔细地看着,脸上慢慢浮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的啊!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是什么样子的?”萧炎栗微笑着凑过来,温柔地在她耳边问。

  “我……”虞鹊脸上飞上红晕,赶忙在把盖头放回摊位上,不好意思地向婆婆笑:“呃,对不起,我拿错了……”

  萧炎栗看着她,微笑摇头:“——没拿错。”说着上前拿起盖头,仔仔细细地叠好,揣进自己怀里,随手拿出一块碎银放在摊子上,向婆婆点着头:“我们要买的,就是这个。”

  “啊,不是……”虞鹊赶快去扯他,却被萧炎栗轻轻捉住她的手:“走啦,去前面看!”

  被他拉着走出好远,虞鹊脸上的红晕还是没有消褪,她低着头,轻抿薄唇,看不出究竟是不情愿,还是女儿家的忸怩。萧炎栗牵着她的手,时不时看看她,笑容深情、温暖,又有几分促狭:“怎么了?”

  “你……你干嘛买它啊?谁让你买的啊……”她的声音细细的,如同蚊讷。

  萧炎栗突然停下脚步,直直盯着她,笑容霸道而深情:“这是上天注定,你一定要嫁给我!”说着,将她的纤手紧紧合在掌心里,神情有几分炽烈:“虞儿,我们蹉跎了太久,浪费了太多时间,经过了太多波折,我不要再等下去。——过了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我们……”他突然顿住了,像个小男孩一样羞涩起来:“我们成亲,好吗……”

  虞鹊低低垂着头,不肯说话、不肯稍动、甚至不肯作出一点点表情。但是慢慢的,她的脸似乎要烧起来,眼睛里渐渐写满幸福……

  李渊龙颜大悦,当即加封建成为陕东道大行台,命他即日班师。

  接到圣旨的建成安排好河北事务后,带领大队人马凯旋。刘黑闼被关进囚车里,随军解送长安。

  凯旋的唐军照例驻扎在春明门外,整饬休息,等待入城检阅、献俘。

  初春天黑的很早,还不到酉时,整个军营已经朦胧在一片黑影里,各处亮起火把,偶尔有巡逻的士兵从中军帐前走过去。

  大帐里,建成脱下戎装,换了一身暗蓝色蜀锦袍,坐在案几前随手翻看着一本书,烛光下的他显得沉静而意气风发。战场的风雪,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丝毫疲惫与憔悴的痕迹。

  帐外突然有声音传进来:“你们守好了,任何人不准靠近!”

  建成一愣:是元吉!他怎么这个时候跑了来?果然帐门撩起,元吉带着一身冷风走了进来,压低着嗓门:“大哥!”

  建成起身招呼他:“过来坐!你怎么来了?”

  元吉扫一圈帐里的摆设,又下意识往门口看了一眼,才坐到建成身边的小榻上,脸色略有些奇怪:“大哥,这仗打得漂亮!——刘黑闼呢?”

  建成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坐下来:“关在军中等着后天献俘。——你问这个干什么?”

  元吉慢慢咧开嘴笑了,笑容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阴冷的得意:“好啊!刘黑闼来了,有人就快死了……”

  “嗯?”建成一愣,眉毛挑了起来:“谁?什么意思?”

  “大哥,你让人把他带过来,”元吉凑过来说:“最好别让人发现。”

  建成皱着眉头看他,他有点急:“快啊!我晚上还要回城呢!”

  “嗯。”建成轻轻一点头,站起来向帐外喊:“来人!”守在门口的亲兵进来,建成低声吩咐之后,他转身离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建成不解地看着弟弟。

  “哼,人来了你就知道。”元吉冷笑着:“这一次可是万无一失了……”

  刘黑闼被推推搡搡地押进来,元吉挥手斥退了侍卫,冷冷打量他。他虽然灰头土脸形容狼狈,脸上却有种桀骜不驯的英雄气,直视元吉嘲讽的眼神。

  对视了很久,元吉终于开口了,用一种嘲弄的口气:“刘、黑、闼,嗯,刘黑闼……看你一副聪明的样子,没想到长了个猪脑子!”

  刘黑闼双目一下子瞪圆了,燃烧着愤怒死死盯着他。

  建成坐在正中,一言不发地看着。

  “嗬,不爱听?”元吉不屑地笑:“你想当皇帝,要趁早啊,窦建德一死天下都太平了,你还学人起来造反,是不是没脑子?”

  “我没想当皇帝!”刘黑闼终于爆炸了,声音却很沙哑:“我们造反,是为了给夏王报仇!”

  “哦!”元吉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夸张得很:“原来您还是位重情重义的大英雄!失敬了啊……那,你这仇报了吗?”

  刘黑闼不理会他的讽刺,满脸悲愤慷慨:“今生不行还有来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李萧炎栗和李渊!”

  “哈哈哈……”元吉放肆地大笑:“好啊,那后天你就去太极宫闹鬼好了!哈哈……”

  “你!——”刘黑闼愤恨至极,若不是被绑着,他非扑上去掐死李元吉不可。

  “拜托你实在一点,”元吉终于收起那幅气死人的表情,正儿八经地跟他说话:“不论生死,你都没法报仇了。”

  刘黑闼眼中的怒火被浇熄了,剩下深刻入骨的哀伤。

  元吉走到他身边,语气似乎很是关切:“想杀皇帝,是没指望了;但我有个办法,可以帮你杀掉李萧炎栗。”

  建成一惊,旋即全都明白了。

  刘黑闼的眼睛亮起来,却还是迷惑着:“真的?!怎么做?!”

  元吉笑了,不紧不慢说着:“简单得很——明天太子殿下会带你去见皇帝,你只要跟他说:秦王李萧炎栗跟你勾结谋反——就行了。至于什么‘里应外合、平分天下’的说辞,你尽量编的像一点。”说着,他轻摇着头:“或许你是活不了了,但是,能拉李萧炎栗垫背!”

继续阅读:第三百九十五章 永世相拥(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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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上枝头:妖王别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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