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皱着眉头,复又往他怀里拱。
“你怎么跟小猫似的。”他这么说,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些,让她能更暖和。
“要五年不见,我得多想你啊。”半城委屈巴巴地说。
姜竹沧冷哼一声:“哼,你还真想听方听曲的话,到雪国去活受罪吗?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已经想好了,崔相国的势力盘根错节不容小觑,想要搞垮他,先要把他的根基摧毁,现在青王已经暗中有了能与其抗衡的力量,只要我们联手硬刚一回,保准崔相国吃不了兜着走。”
半城沉默片刻,说:“行不通,现在还不是时候。朝臣对咱们两个人的意见很大,这些人都有自己的功用,又不可以一下子都杀光,想要用着他们,还得稍微收敛锋芒比较好。”
姜竹沧一摆头,不耐烦地说:“你管那些墙头草的态度做什么,现在情势大好,是应该借着势头往上冲才对,别那么保守啊,都不像你了。”
半城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现在可不是搞个人主义的时候——总之你听我的就对了。”
这话才说了半截她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其实她心里还有其他的考量。她和姜竹沧是百分百的利益共同体,三公子身居高位,手掌大权,但是现在因为身体的缘故越来越把自己的权柄移交给半城,九幽的国主重寒欠姜竹沧一个大人情,自然会听他的,再加上巫族的强大势力,但这些都是表象,能拿出来镇场子,却不能真的把崔相国斗倒。真正冲锋陷阵在一线吃苦耐劳的,是方听曲与青王夫妇。
问题就出在这儿,若当年被推举为皇帝的人是青王,那么这夫妻二人便能同心协力,一心为国。可是半城为了抬高女性的价值,把方听曲送上了帝位,这样一来,难保青王无有僭越之心。青王看起来刚柔并济是个老实谦和的人,可是不看他的性格,只看他做的事,便可知他一路顺风顺水,从来不曾被谁暗害,也从来没见他吃过什么亏,他的段位可比姜竹沧高多了。这样的人若一心辅佐,则方听曲或能成千古一帝;这样的人若想趁机拆台,借崔相国之手毁掉方听曲,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半城默默地思考着,姜竹沧在她脑门上重重地弹了一下,不满地说:“傻娘子,我在问你话,你怎么不像最初我认识你的时候那样勇敢了?”
半城揉揉脑门,报复性地在他下巴上啃了一口,才说:“以往我孑然一身,我爹娘,我师父,我哥哥姐姐还有你,都比我强,我受点委屈不要紧,你们会替我把场子找回来,所以我什么都不怕。可是现在不行了,我手底下有巫族,有镖局,还有惊鸿山的一家兵器行、一个布匹店、一个成衣铺……万一我出点什么事,他们怎么办。”
“那我还有如梦阁呢,惊鸿山的书画店全靠我吃饭,你见我怕了吗?”
“好啦,不跟你说了。”半城蜷缩在他怀里,“总之先这样吧……我先睡了。”
“唉……小娘子,你若觉得输不起,我们就不要输,养精蓄锐便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会心疼。”
决定了暂时屈从,便是要做好分居两地五年之久的准备。
因为要直接离开大昭国到其他的国家去生活,所以在临走之前,两人都有很多东西要交接安排。
如梦阁现在的接单范围已经从刺杀稍微发生了一些改变,如梦阁的杀手们会常常出入别国刺探情报,再把这些情报汇总了送到惊鸿山给萧楼遇详细过目——其实现在萧楼遇也算如梦阁的半个当家人了。嫁给三公子后,萧楼遇在他的指点下有了很大进步,再加上锦袖对她的悉心栽培,她的成就似乎已经超过姜竹沧这个闲散王爷了。所以这次离开,姜竹沧把自己所有的势力都交给萧楼遇打理,自己一身轻松,更像游山玩水。
半城这边就稍微惨一些了,她对接的人是萧楼遇的夫君三公子,这位一心隐退的雪国西塘王竟把自己的腰牌和兵符都交到半城手中,老气横秋地跟她讲自己老了,也应该找个接班人了。半城被这个面容精致的精灵王子给气得七窍生烟,哭爹喊娘,最后还是没有逃过被委以重任的宿命。
这所有的事情中,半城最担心的首先是三公子的身体,她指天对萧楼遇发誓一定会找到帮三公子延长寿命的办法,不教二人阴阳相隔;第二重要的,就是巫族了。崔相国等人在这个节骨眼提出愿意给巫族机会渗透大昭国其他地方,就是想要钓鱼执法,让他们在没有大祭司管束的情况下犯些错漏,好再追责——毕竟从一开始,崔相国就是讨厌巫族的。但是这个问题对半城来说却极好解决。
在所有巫族人的眼里,大祭司的身份都和神明是等同的,大祭司说一,巫族人不敢说二,大祭司指东,巫族人不敢往西,半城写了一封信交代新的天女和巫族长老率领巫族人谨言慎行,一切他们所受的委屈,等到半城回来都会给他们一一报应回去。
交待完了所有的事情,也很快到了八月份。
北上的马匹和南下的马匹交蹬环绕,半城和姜竹沧坐在马上转着圈,依依不舍之情好像却很淡的样子。
“你特么有种就别回来。”姜竹沧有气无力地威胁。
“你特么也好不到哪去!”半城有气无力地反驳。
“我会把九幽的腰子都吃了然后来找你算账!”
“来啊,姑奶奶洗白白等你啊!”
两个人稍微有了点精神,随后又恢复到了没精打采的样子。
送别二人的萧楼遇和三公子在一边偷偷咬耳朵:“这两个人是把未来五年的量都……?”“那是真的厉害。”“我反正是不行,你行吗?”“行不行……试试不就知道了?”……
马匹交错,姜竹沧单手捧住半城的脸,淡淡地说:“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向他们屈服,我讨厌这种憋屈的感觉。”
“……好。”
两相沉默,突然,姜竹沧说:“你不要见他。”
半城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姜竹沧又说:“尽量不要麻烦他。”
半城点点头。
最后,姜竹沧很无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转过脸说:“如果他有什么事是帮得上忙的,别让我知道。”
半城嘴角勾了勾,却不像是在笑:“能让南王这么为难倒还真是少见。你若……直接一刀宰了他才是你的风格。”
“哼。”姜竹沧看着远处漂浮的云,“在龙冢的时候我们曾一起并肩作战,只要李兵戈没做太出格的事情,我不会拿他怎么样。”
“那你每次见他还要揍他一顿……”
“还不是为了你这冤家。”姜竹沧叹了一口气,“小娘子,你若想要养精蓄锐,千万别搞事,不然我会带着如梦阁把天下人屠尽,明白吗?”
“好。为了我,你暂且忍耐一下吧,小魔头。”
姜竹沧嘴角一勾,与半城相视大笑,二人调转马头,以意气风发之态向自己要去的方向行进。
“走了!”
“回见!”
二人向背后挥了挥手,他们没有回头看对方,而是保持着昂扬的笑意,策马而去。
萧楼遇和三公子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似乎没反应过来他们怎么突然就这么潇洒自如了。又过了老半天,皇帝派遣的随行队伍也不见影子了,萧楼遇才突然说:“好像刚刚半城离开的时候……都没和我打招呼?”
三公子笑道:“无妨的,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借你吉言啦。”
***
前往雪国的路,是越走越荒凉的。
其实半城心中还是打鼓,她不知道到底听姜竹沧的话硬刚更正确一些,还是像她自己想的这样稍微服软一些更正确。她脑子里又回荡着姜竹沧的话,他说她不像最初那么勇敢、那么天不怕地不怕了。
她摇摇脑袋。呸呸呸,想那么多做什么,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不要再为其他不相干的事情所拖累了!
行至北方边关时已是秋初,边关前的官道上,停着个黑衣瘦马的老人,他满头白发,有些驼背,可是坐得很端,强风把他花白的头发吹得乱蓬蓬,却没能吹动他的身形分毫。这人影在半城的瞳孔里成像的时候,她一下子就开心起来了,策马扬蹄,领先所有人先跑过来,她不敢大张旗鼓地喊人,只快速到了近前,才笑嘻嘻地唤道:“师父!”
来者,正是半城的师父,已脱离江湖的邀命鬼手卢小渊。
邀命鬼手点了点头,算是与徒弟打招呼。
“师父您怎么来啦,我爹在信里没说您会来呀。”
“我自己跑来的,那里是我的故乡,再说,雪国到底不是大昭国,他们万一对你不利,为师也能帮些忙。”
“不会啦。”半城笑着说,“有人会保护我的。”
“谁?”
半城一滞,眼神飘忽:“我……我的一位朋友。”
李兵戈。
这个名字,只要想起来,就会有点沉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