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着藏青色的衣袍,男男女女本是很平常地走着,在看到半城之后都露出憎恶的神情远远地躲开。半城不明就里,挎着萧楼遇的手臂继续往前走。
因为是闲逛,所以半城有更多的时间和偶遇的侠客们聊天,以获得巫族更多的情报。她本来想借此机会把萧楼遇介绍给众侠客和商人,请他们多多照顾,可是想到自己被巫族针对也就罢了,把萧楼遇拖下水实在不符合她的本心,只得作罢。镖车在白天到达,等到二人逛完已是晚上,她们找了一处小店铺简单吃了晚饭往回走,在路过一处茶楼的时候,半城突然听见极好的琴声,她驻足观瞧,只见茶楼里聚集了很多中年男人,他们丰神俊朗,气宇轩昂,竟都是成熟有魅力的文人雅客。被众人簇拥,如众星捧月般围在最中间的,是大昭国的圣手琴师——方瑟。
果然,哪里要出大事,哪里就会有方大侠准备平事的身影。
似乎是感受到女儿的注视,方瑟从行云流水的琴音中抽身出来,抬头与半城对视。父女两个只对了一下眼神就错开了,半城拉着萧楼遇离开,方瑟则继续弹琴,只是他们彼此之间心里都更有底了。
——嗯,我爹在就好了。
——嗯,半城没事就好。
知道父亲在身边,半城心里的压力一下子就减轻了很多,直接把那些巫族人不善的目光自动略过,不再注意。她们回到镖局的时候,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二公子彬逆也已经回来了。不同的是,半城和萧楼遇打听的都是巫族的消息,彬逆打探的却是雪国军队的消息。
巫族为了准备这次祭祀典礼,可以说用心之致,巫族所聚居的寨子被完全封闭起来,非巫族人不得出入,说是要等十五日花朝节那天才能开放,巫族人每天都会外出采买预备的物品,还会有人接待远道而来的侠客,给他们预订花朝节的席位。在巫族寨子之外的小县城里,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反而巫族内部什么情况没一个人知道。
雪国军队的消息很清晰,他们逢山过水,专走人烟稀少的地方,在尽量不惹人注目的条件下已经逼近锦州,预计第二天就能到达。
没人知道这支军队的目的地是哪里,是南方边关,还是中陆锦州。
半城把自己被巫族人敌视的事情说给彬逆听,还拉着萧楼遇不停地抱怨道:“阿遇现在是萧家的家主,为什么巫族那些人都只看我不看她?她比我长得还漂亮呢。”
彬逆笑着说:“想必是因为大祭司的缘故。你是总镖头的事情众人皆知,这一次你押镖来到锦州,很是高调,寄篱一定已经知道了,她大概会勾起巫族人对大祭司的仇恨,再把这些仇恨转嫁到你的身上。你担任总镖头之后,一直都延续着卢大侠之前的青缎子衣裳,能被轻易辨认出来。还好只是敌视而已,只要不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就好。”
萧楼遇站着,半城坐在她身旁,轻轻靠在她手臂上。半城揪着萧楼遇的袖子在手里捏成三角形,又捏成圆形,不说话。
“我对巫族内部的状况很担心,半城,要不我想办法把天女请出来吧?”
半夏吗……
“也好……请她到舅母那里去吧,我明天早上辰时去见她。”
“辰时?会不会有点太早了?”
半城用自己的头发在萧楼遇的袖子上蹭啊蹭:“那辰时一刻?辰时二刻?不能再晚了……雪国的军队就要到了。”
“那就辰时,我现在就去找她。”萧楼遇说完,稍微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半城于是往她身上更栽歪了一小点。半城对她说:“对不起……本来应该我自己去的,但是我实在怕被巫族人看见我出现问题。”
“千万别这么说,能帮得上你的忙是我最快乐的事情。”
这两个小姑娘如胶似漆你侬我侬,彬逆有点看不下去,掩面道:“你们注意点,都是我的弟媳。”
半城嫁给姜竹沧是六年前的事情了,被彬逆开玩笑也不是第一次,因此只是笑一笑就放开萧楼遇了。萧楼遇却不一样,她和三公子的感情到现在仍如游丝漂浮着没有落定,在她自己的意识里,她和彬逆这样的贵族公子从来都不是一个层次的,她涨红了脸,手脚冰凉,一时无措。可是她低下头,看到半城的笑容,又觉心窝里暖暖得,手脚热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半城带领着她,从以往那种如泥沼般的黑暗里,走到充满阳光的向日葵田地。
“还没谱的事呢,二公子不要开玩笑了。”她小声说。
“叫什么二公子,叫二哥。”半城搡她一下,“快去吧。”
***
方痕墨是锦袖的妻子,从亲属关系上来说是半城的舅母,理应与半城更亲厚一些,可是因为她一直生活在锦州,又一直知晓半夏和身世,所以她等半夏更好一些。她给半夏准备了爱心早餐面,半夏才吃了两口,半城就来了。见半夏在吃饭,她愣了一下,跑到一边坐下:“姐姐你先吃,我等着。”
早餐时间并没有持续太长久,半城始终微笑着注视自己的亲姐姐,像在看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怎么啦?”
“我很感激有你这样的姐姐。”
片刻后,两人帮方痕墨一起收拾了碗筷,然后坐在一起,相互关心了几句,才进入正题。
半夏的脸色不太好,与之匹配的,是巫族的现状。
“长老们被寄篱煽动,对大昭国非常不服气……”她忧心忡忡地说,“他们甚至准备在祭祀完成之后起兵造反。你知道巫寨现在戒严不准外界打扰,说是为祭祀做准备,实则已经备齐兵甲了。”
半城大吃一惊:“在锦州驻扎的大昭国军队都不知道吗?”
半夏苦恼地说:“巫族人的信仰你是知道的,这是我们巫族内部的事情,对别人真的不能说。你也是巫族人,你会理解这种感觉。”
来自大漠的召唤,是丝线般柔韧不绝的吸引,它让半城坚定了自己对信仰的忠诚。她理解,她明白,她懂得:“我明白……”
半城又问:“你知道雪国的事情吗?雪国军队要借道锦州,去南方边关与大昭男的戍边士兵汇合,此事你有消息吗?”
这下轮到半夏吃惊了:“我……我完全没听说过这样的消息啊!”
真是稀奇,雪国军队突袭而来,此事是轩辕白一手策划,他若不与巫族沟通,必是抱着打算让雪国与巫族开战,此战若起,无论哪一方最终胜利,都会成为大昭国的眼中钉,再被攻击……
“你有接触到一个长相与中陆人不同的年轻男人吗?他叫轩辕白,是一个非常阴险的男人。”
半夏回答道:“是有这样的一个男人,我不知道他的全名,他是寄篱带来的,大家都叫他白公子。他……很厉害吗?”
实在说,半城与轩辕白的接触并不多,但是她心里清楚,轩辕白绝对是一个危险程度不亚于孤城王的狠角色。他以一人之力,竟将大昭国太子、雪国爵爷和巫族祭司与长老玩弄于股掌之中,想要分析他的动向,就得半城这边群策群力讨论大半晌,才能勉强想出一些可能的解释。
对于这个男人,半城给出了很高的评价,如此一来半夏的心里更没底了:“这些尔虞我诈的事情我不懂,但我明白,凡是遇到有脑子的对手,像我这样的傻白甜最容易第一个被干掉。”
半城听着有趣,笑问她:“谁说你是傻白甜了。肯定是阿遇,别人都不带有这个词汇量的。”
半夏却没心情与她玩笑:“若是如你所说,一切都是轩辕白一手炮制的,他岂不是很快就要得偿所愿?雪国军队,你有什么好的应对措施吗?还有巫族的祭司典礼……族长也不知道怎么,这几天都没有出现,长老们不听从我的意思,一切都按寄篱的要求进行操办,半城,我要做些什么?你快告诉我,需要我怎么做?”
半城看着姐姐的眼睛,这是一双与自己完全相同形状的眼睛,可其中流露的情感却与自己完全不同。
“我有办法,姐姐你不要担心。”半城细声安慰她道,“而且我确实有些事需要你帮忙。请你替我留意轩辕白的动身,还有,祭祀当天的流程和时间点都要提前一天给我。还有,你的巫术十分强大,我希望在祭祀当天你能用巫术对我进行伪装,让我和我的同伴趁虚而入。”
“这个没问题。”
“雪国与巫族之间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应当不至于非要兵戎相见,我会尽量不让这两方接触。”
这时候,带着雪国西塘网曾经被巫族暗害过消息的姜竹沧尚在路上。
正事聊完了,半夏的目光也开始涣散,她越过半城的肩膀往后看,有些怕怕的样子:“你背后的那把剑,我从你一进屋就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