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6：55分了，你还去不去吃饭？”姚奉瑜问。
何小天缓了口气，抬起头来，还是半睡半醒的样子，道：“去。”
姚奉瑜道：“那你帮我带下饭。”
何小天道：“我当你好心提醒我，原来是让我帮你带饭。”
姚奉瑜笑道：“这世上哪那么多好心，都是私心。”
风中裹着一丝凉意，似有冬天的气息。
何小天下了楼，一个哆嗦没打完，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张洁是何小天高一的同学，因为太娘，所以没少被班里的男生欺负。现在去了一班，文科班女生居多，于是又开始被女生欺负。
何小天是为数不多的没有欺负过他的人。
何小天一直都不明白欺负人的乐趣在哪。
他只知道被欺负很没有乐趣。
张洁道：“我考了十二名。”
何小天点点头：“又倒数？”
张洁道：“当然是正数啦。”
何小天道：“我操。”
张洁道：“唉呀，文科班嘛，当然没有你们理科线高啦。不过也差不多，你们一线多少分？”
何小天道：“544。”
张洁道：“哦，这样呀。”
何小天又想起自己的成绩，心中难免惆怅，好像身边所有的人都在拼了命的学习，只有自己强装出一副对一切漠不关心的样子。
就算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甚至官居几品，又能如何呢？
有些事情还是不会变的，不是吗？
这世道如此不堪，真到那时也无非就是同流合污而已。
手无寸铁蝼蚁辈，即便存有鸿鹄之志，亦是拔剑四顾心茫然，如此而已。
每每至此，他就觉得前途渺茫，自己未来无处可去，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张洁不知何事，想来也是关于成绩，于是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啦，你以前学习那么好，我看好你。”
何小天笑道：“我只是不知道该吃什么，所以有些苦恼。”
张洁道：“哪个窗口没人就吃什么好了，只要不是面条就行。”
何小天道：“为什么？”
张洁道：“那里面的虾都烂了，壳还那么软，虾头里面都黑了。我昨天吃完就拉肚子。”
二人进了餐厅。
窗口前都还有不少人，只有卖面条的窗口一个人都没有，窗口之后的老大爷寂寞的发着呆，透出一种与他的年纪十分契合的孤独。
年轻时的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大概是普普通通，随波逐流吧。
他会后悔年轻时的选择吗？
谁管呢。
一个耄耋之年的糟老头子，这就是他年轻时做的那道选择题的答案吧。
何小天道：“吃面条吧。”
张洁道：“不吃，死都不吃啦。”
何小天道：“把虾扔掉不就行了。”
张洁道：“你多花两块钱就买个摆设？”
两人买完了面，就近坐到一张空桌子旁。
“呦，张大娘吃面呢？”
隔壁桌上有男生在笑，同桌的几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张洁没有理会，撇过脸背对着他们，继续吃面。
那男生将手指作成兰花指状，捏着筷子，笑道：“张大娘吃饭好优雅呀。”
又是一阵大笑。
何小天觉得受到侮辱的不止张洁，还有自己。
但他没有办法。
他什么也不敢说，他觉得，人不该做无意义的牺牲。
张洁还是吃着自己的面，对此无动于衷，他已经习惯。
那几人吃完了饭，也不着急走，还在闲聊着，面前的盘子成一片狼藉，也不知吃了多少东西。
陆德华也在坐在那桌的一角，面前只有一碗粥和一个馒头，正伸着筷子夹别人盘子里剩余的的咸菜。
二
“他家困难？”封泽道：“你那是没见他吃好东西的时候，他跟我们充一样的钱，你说他怎么花的？他吃好东西的时候，自己买一份8块钱的菜和一个鸡背，外加三个馒头。”
何小天道：“他这么有钱吗？你怎么认识他的？”
封泽道：“高二的时候我和三班的人一起吃饭，他总到那里吃我们的东西，我就认识了。你头上有头皮屑。”
何小天道：“我水卡坏了，没有热水。”
三
化学课。
朱德福道：“你连这个都提炼不出来，还敢来上高中？别给我出那死样，不上就滚！
实际上你过不了二线老师讲的课你根本就听不懂，还在那里装听课的。如果连例题都做不对，我根本就没必要教了。
在这一亩三分地中，以成绩论英雄，有同学连个人都称不起来，连元素核素里核素的种类为什么多都不知道。笨的吓死人。”
四
中午，餐厅。
何小天道：“郑天均回家了，你不知道吗？”
董涛放下菜和四个馒头，道：“什么时候走的？”
何小天道：“昨天下午。我见你昨天下午也没来，我以为你知道了呢。”
董涛道：“他只是跟我说昨天晚上不来吃，怎么……唉，算了。”
苏龙潜道：“气死我了，每次公布成绩我都好几天吃不下饭，英语连100都没过。”
董涛笑道：“这就不错了，比我高好几十分。”
苏龙潜道：“但是我前面那个100多，左前方那个110多，后面那个120多。”
董涛道：“这说明你学习环境好。”
何小天道：“你总分多少？”
苏龙潜道：“520。下次我一定过一线，你呢？”
何小天道：“460， 连二本都没过。”
苏龙潜道：“你现在怎么回事？”
董涛道：“对呀。”
何小天笑道：“就那样吧。”
五
英语课。
韩红杰看着成绩单，苦笑道：“我想回家，不想上班。你看看这成绩还让人家怎么上啊？上次你们班10个过线的，这次考试只有7个，万一下次5个怎么办？哎呀，我感觉我真的是useless。No use。真的是无能为力了。你说说怎么办？上次二卷就几个过30的，我很生气，这次10多个过30的，我以为还好，结果只有7个过线的。还有你们语文，居然才两个过线的？你们今天上语文了吗？”
学生们道：“没有。”
韩红杰道：“那你们就等死吧。”
有了语文垫底，韩红杰的心里就忽然舒坦许多，同时又为学生这种即便放弃自己国家的语言也要学好外语的大无畏精神所感动，情绪上大受鼓舞。
她道：“我教过三届学生，你们是第三届，也是最差的一届。上一届也是高三，每次都考第一，考第二我都很生气的那种班级。最早一届我从高一带到高三，里面有一个学生，每次英语都考六十几分，我找过他很多次，一点都不管用，我就说他与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但他其他科都很好，数学从来都是第一，140多。理综基本不扣分，总分是班里第一。每次我找他，他都说老师别急，我问他为什么不学英语？他说他讨厌初中英语老师，于是就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来报复。
然后就是下学期，他简直要把我逼疯了，当然你们到不了他那种程度。他每天都做两套题，我都不知道是用什么时间来做的，一下课就跑到我办公室把题一扔，‘老师讲题’。那半年真的是把我逼疯了，他不只要我讲题，还要我把题目哪个选项不对，为什么不对，像个解析一样给他写在纸上，然后他拿回去看。笔记本上满满的单词，几天就要换一本，还有阅读理解完形填空上面，标的满满都是单词的汉语意思，都是他挨个拿词典查的，因为他连初中的单词都不会。我说你疯了吧？你要累死我啊？你要额外给我钱啊！
到最后，有老师想给自己的学生买复习资料，然后问我‘这套题做过吗？’我说做过。‘这套呢？’我说做过。‘那这套呢？’我说也做过。因为当时市面上的习题几乎都快被我俩做完了。到最后高考他给我打电话，他说他英语考了119，然后问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说当然知道了，都教了三年了。咱班全部的学生加起来都没有他一个人努力。我的意思是什么呢？就是说只要你们努力，就不可能学不好。”
六
晚饭，餐厅。
孙大桥道：“今天中午，涛哥去我们宿舍，我们都知道他喜欢装逼出风头，正好有个人在吃饭，吃辣椒，特别辣，都不太敢吃的那种辣椒。然后就有人拿了个辣椒问他敢吃吗？旁边有个人认识他，故意说，‘一看他那挫样就不敢吃。’哈哈哈，宋国涛拿起一个就塞到了嘴里，说‘不辣不辣’，说完就走了，有一个学生跟着他，看到他回宿舍吐出辣椒来喝水去了。”
何小天道：“哈哈哈，这傻逼我是真的服了他了。”
孙大桥道：“今天我们做了一套浙江卷，难死了，那些浙江人都是什么脑子。”
何小天道：“我们班主任之前说过，南方人的脑子不是人脑子，如果在大学遇见南方人，就离他们远一点，咱们北方人玩不过他。”
孙大桥道：“不聊了，题没做完，我先回了。”
苏龙潜道：“李长君今天说，这次分数没过450的，直接去单招就行了，有三分之二的人说不定还可以找个好职业。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何小天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苏龙潜道：“考个二本？”
何小天道：“实在考不上也没办法。”
苏龙潜道：“你就想一直打工？”
何小天道：“我还不知道，你呢？”
苏龙潜道：“加把劲儿，考个一本。考不上就复读一年，再考不上就去南方闯荡一下。如果死在外面，这辈子就这么着了。如果没死闯两年应该也有点钱了，就回家。”
七
数学课。
李育新道：“第三题讲不讲？”
学生们道：“不用。”
谭小花道：“讲。”
何小天低声问封泽：“你猜这个题他讲不讲？”
封泽道：“不讲，这个题问都多余问。”
何小天道：“我赌他讲。”
李育新道：“看着这个题。”
何小天道：“看，我说的吧。”
有花在，谁会往草上浇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