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儿，起床了。”
何小天还在梦中，朦胧中梦见梦里有人在轻轻推晃自己后背，便嗯了一声，没再反应。
那人还是在不停的晃。
昨天半夜何小天又拉肚子，睡眠不足，精力也不太足。
“你醒了，那我走了，你别睡了。”娄晓丰道。
何小天有气无力的点一下头，眼睛都不待睁开，只感觉人影消失了，倒头又睡了过去。
“班主任来了！”
这一声清脆而且短促，诚恳中又带一丝惊慌，不给人任何质疑的理由。
何小天惊坐而起，赶紧起床叠被，急问：“在哪儿呢？”
刘峰道：“我开玩笑的。嘿嘿嘿。”
王腾飞洗漱完毕，回了宿舍。
王腾飞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的时间把控极为严谨，以至于花几分钟起床，几分钟撒尿，几分钟洗漱，几分钟在路上，几乎都能把误差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每天都能在5：45左右准时到达教室。但这次进门却见何小天已起了床，难以置信之余，更是一惊，问道：“几点了？”
李朋道：“5：35。”
何小天道：“什么5：35，都5：41了。”
李朋道：“刚才我听外面张志瑞说的。”
何小天跳下床来，穿上鞋子。
王腾飞问道：“走吗？”
何小天道：“走。”
王腾飞道：“你不洗脸吗？”
何小天道：“不洗。”
此时天还不亮，两边的花园里尚且有蛐蛐的叫声，和着风声此起彼伏。
二人下至楼下，突见几团黑影从后方擦身而过，直往前疾跑而去，前方中有一人大笑道：“哈哈哈，超过啦，超过啦！”
王腾飞道：“封泽他们就是故意的超咱俩，不就是记名吗，真傻，这个时间又迟到不了。”
何小天倒是乐观，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早起过了，这要是都被记了名字，那也只能认载了。
王腾飞道：“你这星期被记了好几次了吧？你上个星期被记了五次。”
何小天片刻一愣，转念一想其实也差不多，又正色道：“记就记吧，再怎么着我今天也没迟到。”
天边一抹残月高悬，随着时间的推移光泽也慢慢变浅。
何小天到了教室，见班里才到了一半的人，心下大喜，道：“小腿跑的挺快啊，封公子。”
封泽道：“我们宿舍昨天晚上被政教处抓住了两次，昨天班主任刚说完我们就被抓了，这下死定了。”
何小天道：“没事，你们宿舍都是好学生。”
封泽道：“你骂我？”
何小天道：“怎么了？不是实话吗？有个班长张建阳，还有个全班第一陈仁刚，班主任不可能让你们写一万字的。”
封泽舒缓道：“对对对，咱班过一线的男生都在我们宿舍。”
何小天道：“制定这条制度的目的就是为了我们差生，不可能为难你们的。”
封泽道：“昨天晚上我们聊天儿，老鳖说他玩一个游戏，赛车的，说跑到两百多什么的。大神马上跟着说，你才两百，我都三千。然后我们每说一个游戏，他就说他玩过，这不是重点，我们第二次被抓住的前……一分钟吧，他还在吹牛逼，结果被政教处的抓住之后，我们就商量怎么办，结果人家大神睡着了。哈，我们都知道他没睡着，就挤兑他，‘呦，大神睡着了？’‘大神睡的挺快呀！’‘我说别说话，人家睡着了。’哼，这傻逼，也就是现在在学校。”
二
早饭铃声响过之后，校园广播里播放了一首何炅的《栀子花开》。
何小天已经慢悠悠的走到了篮球场。
微风不急不躁，和煦的阳光刚从山边浮现，缠绕着黄叶纷飞，在十月之末的秋季交错纵横。
他远远地看着，嘴角微微的向上扬起，而情感上却从最初的心神酥畅，变成了现在的一种强烈的自卑。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银杏树下，一只彩色的蝴蝶绕着枯叶随风飞舞。
三
生物课。
刘金凤道：“你们算过多少分吗？”
“……”
刘金凤道：“哑巴？你们算过自己多少分吗？”
学生们道：“算过了。”
刘金凤道：“这样才对。你们不算自己多少分，说明你们对自己的成绩不关心，你们这样就没法学习。考完试之后一定要算一下自己考了多少分，只有这样才能对自己的成绩有所把握。二卷27分以上的，算是考的还不错的，25分到26分的也要好好努力呀，不要因为没有考好就自暴自弃。27分的同学，选择题只要错五个以内就能得80多分。我问一下，选择题错五个以内的……没有啊，那就没有过80的。陈仁刚错了几个？”
陈仁刚道：“六个。”
刘金凤道：“那错六个的举手……三个人。错七个的举手……错八个的举手……错九个的话，就减了12分。你算一下选择题考了多少分，再算一下总分考了多少分。
别班80分以上的都九个人，80分以上的举手……就四个，78分的……79分的……就一个，77的……就一个。76的……两个。76分以上的才八个人，76分以上的才赶上别人80分以上的。王娜，你的生物怎么学的？我还指望你过线，我不是说过了吗，题不会怎么样？反复读题。反复怎么样？”
王娜道：“读题。”
刘金凤道：“对，反复读题。不要当我的话是白说的——唉，我也不说了，我实在不知道生物该怎么教你们，我以前都给你们安慰，你们要怎么安慰我？咱同学们基础差，要多投入精力学习啊，你学基础还不刻苦，你的成绩怎么提上去？必修二都快复习完了，下一步就要拼上了啊，争取提上去就别再下来。你们这样可不行，下一次你要反思反思怎么考坏的，下一步要采取什么措施。你不要气馁，我也不要消极，争取下一次把成绩提上去——要好好反思反思啊！成绩在于积累，希望同学们把下一次提上去。积少成多，希望每一个同学都要努力学习，我跟你说，只要我不气馁，咱们就能赶上他们！好，讲题。”
四
老师一走，张大波就跑去了厕所。
他已经习惯了现下这种日子，一天要去五六趟厕所都不止，但是每次一分钟内即可解决，拉肚子就像擤鼻涕。所以对他来说，也说不上多么影响日常生活，只是陆果有些心烦他而已。
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治病的良药，无非都是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他一从厕所出来，就赶紧跑去了篮球场找自班队伍。
篮球场上有一个老师在打球，有几个早到的学生围在旁边看。他远远看了一眼四班队伍，人还有没到齐，于是停下了步子，慢慢走着。
然后就看到了前面和同学走在一起的何小天。
他忽然就笑了，这机会简直千载难逢！
他踮脚快步到何小天身后，两食指和中指伸出并拢，两掌紧握，对准了何小天的屁股。
千年杀！
肉体的痛觉决不会持续太久，但对于千年杀而言，即便你忘了它的感觉，也绝不会有人再敢要第二次。
何小天登时就疼麻了半边身子，踉跄了两步，被张小磊扶住。
张小磊道：“没事吧？”
何小天捂着屁股，恨恨道：“等我在厕所找到他，非把他踹坑里。”
张小磊道：“我听说几年前李长君在厕所看到有学生抽烟，一脚就把他踹到坑里了，然后告诉了朱德福，朱德福又把他踹了一顿。”
何小天缓了口气，道：“朱德福还会踹人吗，他只会用拳头咚咚咚的锤人吧。”
张小磊摆摆手道：“你out了，朱德福现在也不捶人了，只会扇耳光。”
何小天道：“不可能，除非你让他揍一顿，让我见识见识。”
张小磊道：“咱快走吧，等涛哥超过咱俩，就没有好位置了。”
何小天回头一看，却见宋国涛已经接手了篮球，正站在三分线之外。
他先是往地面拍打两下，紧接着后跃而起，篮球脱手而出。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条美丽的斜抛物线，不偏不倚，正中一个女生的面门，刻意去接都不一定有这么准。
于是她们班的人都围了上来。
出于保护，宋国涛和那几个男生都被体育老师扣在了一边，没能和同班学生一起跑操。
跑操结束后，三班教室却先已炸开了锅，对宋国涛的奇迹时刻议论纷纷，有人说宋国涛以前是国家队的教练，有人说科比是宋国涛的关门弟子，有人说麦迪时刻就是宋国涛化了妆做的代打，也有人说宋国涛的手就是上帝之手。
宋国涛临近上课才回来，却也是满身的大汗，想必也是被罚跑了不少圈。
宋国涛以前的同桌是杨起，杨起走了以后他身后的人就全都往前补了一个位子，因此现在成了马振基。
马振基还未等宋国涛坐下，便抬腿一脚顶在了他的腰上，道：“还没上课，先去别处坐着。”
宋国涛看他一眼，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又四下看了看，在众人嘲笑的目光之中坐在了郑天均的位子上。
项宇道：“听说涛哥去和体育老师切磋球技了？”
众人拍手大笑。
张伟宏道：“那叫虐，那个老师还不配和涛哥过手。”
马振基抱怨道：“那个味呀，熏死个人了我跟你们说，真的是要死啦。”
付泽坤笑道：“这叫熏涛。”
宋国涛在坐下之后，郑天均位子附近的人就已由嘲笑转为厌恶。他对自己的处境非常清楚，自己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只是碍于马振基的面子，因此才没有人驱赶他回去。于是他又站起来，径直坐在了封泽的位子上。他转头看看何小天，又见何小天也没有好脸色，无奈之下，起身回了位子。
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被排斥呢？
什么样的人才不会被排斥呢？
五
晚自习。
朱德福进来教室，大踏步径直冲去了教室后排，怒斥一声：“站起来！”
全班肃然无声，但都以各种角度和姿势回头偷看。
张小磊哆嗦着站了起来。
朱德福抡起拳头，“咚咚咚”，先照胸口来三拳，再有理的人也能把底气打没。
朱德福斥问道：“你说什么话！”
张小磊道：“我没说话。”
咚咚两拳。
张小磊道：“我跟他要卷子。”
咚咚咚三拳。
“要卷子干嘛？你还用得着吗！”
咚咚咚三拳。
张小磊道：“看看——”
话没说完，又续三拳：“看看？你看得懂吗？你就是想说话！今晚开始先写三千字，从明天开始每天一万字送到我办公室！”
人已经打完，各人各自坐好，教室又恢复原状。
何小天忽然就对张小磊勇于献身实践的精神肃然起敬，虽然白天的时候他没答允，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找了一顿揍。
损失自身的利益，来证明别人的正确，还有比这种精神更大无畏的吗？
朱德福把成绩单从兜里掏出来，走上讲台，道：
“在做上一套题之前，我想把成绩念一下，这次的一线是540分，过线的是……
这是540分以上的，也就是进一线的，上次7个，这次6个。上次比7个少的班级，有6个的，有4个的。这次最少的就是6个，也就是说上次进了4个的现在最少也进了6个，咱班现在倒数第一。
入学已经经过两次考试了，有的同学还以为自己挺能。这就是我们的成绩，你就凭这个去考大学？你就凭这个去面对你们的父母？这次考试的内容，别的科我不知道，化学是我给你们讲的，这份卷子找不出一个题是没有讲过的。我说过，学不了就走。人挪活，树挪死，你在这里贪恋什么？贪恋说话？你没有成绩，你就没有地位，你就没有前途，你就被人看不起。在学校这一亩三分地里，比的就是成绩。有同学咬牙切齿能进二线，你还差的远呢。有的人分数还不如你的名次高，你考这么几分，你说你留在这里学习，谁信？成绩在成绩单上都有，你们认真看一下，特别是那些能进一线却没进的，看看哪些科还不行。我们现在复习已经不再考虑哪个题不会做了，而是要学会运用哪些知识点，懂吧？
你们考这么几分，你们对得起谁？星期六星期天，咱的任课老师哪次休息了？只有过大周的那天晚上他们才休息。国庆节放假，学校是安排老师可以不来的，但是哪个没来？更不用说你们的父母，供你吃供你喝，供你考这么几分。还有一部分同学，按学校的教学要求来说，这里已经没你什么事了，你在这里坐着就要遵守纪律，不要影响别的同学。有的同学在班里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起不到任何好的作用，坏方面却起了很大的作用。有一次我看到数学课，有两个女生笑眯眯的在下面聊天，就差没有杯茶水，没有盘瓜子了。我说过，你们这些同学在这里参加高考和回家高考时再来是一样的。为什么你们说话数学老师没管，你们想不出来吗？这还用得着说吗？刚出生的那天，你们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都只会哭，没有意识，但十八九年后的今天为什么都这样了，你们不知道吗？到最后每个人都不能拖后腿，你坐在这里安安稳稳的我不怎么着你，这是对后面的那部分同学说的。
其他科我不知道，但化学命题的范围和难度就是涵盖了前面所有的范围，二卷没有一个空是能错的，你做错的空在你以前做过的题中都是有它的影子的，你要好好想想做这题的时候是怎么想的。11月23号24号是期中考试，他涵盖的内容比这两次要广，我们应该怎么办？进不了就永远都进不了了吗？
过几天我要召开一部分同学的家长会，现在农村很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其实说不忙，也只有在过年的那一天不忙，364天没有一天不忙的，为什么忙？挣给你吃，挣给你喝，还要挣钱给你买房买车。很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再挤这么一两天也不过分。这几个学生家长过来开会，封泽、姚奉瑜、郑天均——郑天均回家打针了我和他父母说一下。你们打电话和你们父母说一下成绩，解释一下为什么开家长会，不要让他们以为你们在学校犯了错。具体什么时候我通知他们，和他们协调一下时间，让他们来开家长会，讨论一下你们的前途问题。上次打电话有的家长我和他们说了，所以你再打电话他们不会感到很突然。
如果说这两次月考是小考的话，那11月23号24号的期中考试就是年前的一次大考，你们应该抓住这个契机，想想应该怎么学，怎么能学好。时间已经为你们压缩到极限了，即便有这么多时间给你做保障，后面的情况也依然很严峻，有必要用一下别人的口号了。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死了更好，一了百了。你们的成绩单本该是我向你们任课老师送，然后挨个分析一下。这次让你们课代表送的原因很简单，我对不起你们任课老师。这就是你们两个月学出来的结果。这一次先开一下没进线的家长会，下一次进线的同学也让你的家长了解一下你的成绩。你家长给你钱花，天冷了想让你多穿衣服，回家了想让你多吃多喝，却对你的学习一无所知，这样是不行的。
咱各科虽然划出了分数线，但要参考着看。比如数学一线104，高考是不可能这么低的，作为一个理科学生，数学过不了120是很难考好的。就说这么多，后面该怎么学你们自己想一想。后面一个月，所有同学，你们一定要重视。早上一个迟到的也不准，晚自习10点，仍然允许一部分同学撤走，你留在这里也不学习我都知道，一分钟之内马上撤干净，违纪的立刻回家。我点到名字的，一个也不准走，也就是前16名。二本线成绩单上没写，我给你写上了，二本线474分。没有人计较你考不考得上二本，你考不考得上对学校没任何影响，也就是多个数字而已，我们学校根本不缺本科，缺的是重本，比的也是重本人数。现在考个本科很容易，一本竞争仍然很激烈，我们省仍然没有突破4万，这还是连文加理，而且还有庞大的复读生我们没加上。清安的复读生是少的，却还有六七个班，有的地方甚至专门拿出一个学校培养复读生。后面要好好学，那几个我点名的要和家长说一下为什么开家长会，要弄清楚是期中考试，进度很紧张。”
封泽看着成绩单，叹道：“不想上了，上够了。”
何小天道：“你这个成绩都不上了，我就更不用上了。”
封泽道：“我不可能不上的。”
何小天正想说‘那你说这废话干嘛’，就见面前张宏伟刚出教室门又立刻缩了回来，便知道朱德福大概又回来了。
朱德福果然出现在门口，道：“以后自习，除非你死了，否则不准出去，除非到了不出去就要死的地步！有同学一上课就出去，还找我请假回家。以后有不想上的就找你父母商量明白，别走了之后又回来，出了这个门就别想再回来！你以为学校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退学的人要慎重，别在家玩两天又想回来，回来以后爱去几班去几班，我不要你。还有同学每到星期六星期天就请假，哪那么多死毛病？”
何小天看着成绩单，越看心里越难受。尤其是听完朱德福的话之后，花那么多钱来念书，考这个分数，如何对的起家里劳累的父母？
封泽指着自己的分数，道：“看我啊，差几分就进线了，气死我了，英语连一线都没进，这几个人里就我最少，才103分。哈，看我语文，全班第三，就是数学不好……”
何小天只觉这些话是在炫耀，便把头歪到一边不再听他说话，冷冷道：“你多牛逼呀，学习那么好。”
封泽看他一眼，不知他又犯什么病，也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