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怎么从那边过来？”
何小天走到餐厅楼下，看到张洁从主路东边绕了过来。
张洁道：“刚才回宿舍穿秋裤了，没想到今天这么冷。”说着弯腰轻轻扯了一下小腿肚：“腿好粗啊，鼓鼓的，太难看了。”
前两天校领导联合餐厅老板针对餐厅插队的现象专门在会议室组织了一次研究探讨，各领导对这一现象踊跃发言，积极发表了自己意见，从全球变暖、体制改革、宏观调控等方面入手，深入浅出，细致入微的为这一问题做了整体分析，并对此落实了一系列具体的整改措施。
会议持续达三个半小时，最后校方一致研究决定，即日起餐厅每天都要安排一名班主任值班。
校长这一总结发言瞬间赢得了在座领导和主任的一致认可，并通过了《关于规范落实新时代青年秩序与文明的相关草案》的白皮书。
“老师。”张洁打了声招呼。
一班班主任抬头看他一眼，点点头，嗯一声。点头的第二次就再没抬起，继续看着他的手机。
何小天也跟着喊道：“老师好。”
一班班主任却连头都没抬，嗯都没嗯。
何小天道：“看我多烘托你，这要是以前，我都不搭理他。”
张洁道：“我叫老师，你叫老师好，哪里烘托我了？”
何小天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要是不叫老师好，他就会觉得你跟不文明的人在一块。我叫了老师好，他就会觉得我很文明，相对应的，他就感觉你也很文明。“
两人停下脚步，看着面前围满人的窗口，心里暗暗叫苦。
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在买饭，确实出乎二人意料，这样的密集程度怕是连个盘子都再难进去，何况是个人，挤不出屎来都算拉的干净。
无奈之下，两人又去买了面。
张洁指着面前的虾，问：“你看这个虾是不是烂的？”
何小天道：“肯定烂的啊，你看这颜色，再晚两天估计虾头都要烂没了。不过今天的鸡蛋倒是不少。”
二
7：24，陆果进了三班，只可惜教室的门没有闭上，他的腿上功夫无从下力，因此进门时还有学生在聊天。
“你们这个班！”他吼了一声，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
“刚才校长路过，然后去找我，一二四班都在学习，就你们班说话、嬉笑，你们想干什么！灵魂出窍了还是被魔鬼附了身！准备不做人了！”
学生们大气不敢喘，生怕被他找到出气口。
王娜却是不为所动，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背单词，现在听见陆果的吼叫只觉得吵，于是捂紧了耳朵，继续默念单词。
陆果巡视全班，学生们老老实实低着头，就像一台台拔了电源的家电，整齐的排列着。
怪只怪自己说话太冲动，打草惊蛇，连个能让自己泄火的人都找不到。
忽然他眼色一变，目光停在王娜身上。
王娜两手掩耳，仿佛对一切周遭都浑然不觉。一时间陆果都不太敢相信分数这么高的学生居然敢忤逆自己心意——不听老师话的学生，学习再好有什么用？
他又往前走进两步，再仔细一看，霎时怒火攻心，叱道：“背你妈了个逼！我在讲话你背什么背！丑话说在前头，因为咱班说话，再被领导找到我——妈了个逼的操你妈的！都高三了还一个个出那死样！知道学吧？！不学就滚！一个个的脸皮修炼到了极点，非常厚！以后别惹到我！你爱学不学不关我事，但你别惹到我，否则我跟你没完！”
语无伦次的骂完，他怒气未减，再加上刚才无视自己的是个优等生，伤她不得，恼恨更加一层。于是他狠狠地瞪了王娜一眼，给之以精神伤害，眼中透出的毒辣更令人不寒而栗。
最后重重的摔一下门，怀恨而去。
片刻，四班传来阵阵抽耳光的声音。
朱德福随后出现，气冲冲到张小磊旁边，目标极为明确，想必早已经从后门玻璃看了很久。
他一把拽起张小磊：“给我站着上课！”说完又走上讲台，道：“吃完早饭几点回来的？我怎么规定的！不想上就走，在这里待着就给我老实点！早上是6：50~7：30的时间，40分钟的时间你就在这里玩儿？以后班干部不中用，趁早辞职不干！早上7：20~7：30不准说话不准回头不准去厕所，发现一例违纪立刻回家！成绩好的也一样！我就不信整不了你们。不愿学就滚，我先说明白，到时候别赖着不走！”
……
何小天道：“绝对是陆果告状了。”
封泽道：“肯定的，想都不用想。”
何小天道：“你说我考试写作文的时候骂他会怎么样？”
封泽道：“以前就是这个三班，有学生写作文骂老师，那卷子是在一中阅的，一中的老师就给李长君打电话说，你们学校有学生骂老师。然后李长君就写了条子，说他侮辱老师，让这学生滚蛋了。”
何小天道：“反省还是开除？”
封泽道：“那个学生再也没来过，当然是开除。”
何小天道：“这学生真有血性，有机会还是应该认识一下。”
封泽道：“血性在强权面前就是以卵击石。”
三
课间操结束时，朱德福又已经在讲台上等着了。
在黑板的上方新贴了十六个字：入室不学良心何在，在校不学天理难容。
教室后的黑板上方也贴了一句：血战高三迎高考回报父母。
门后也贴着：入座即学，入室即静。
朱德福道：“我布置个作业。每个同学准备一张好纸，把教室的前后两条标语和这个‘入座即学，入室即静’写5遍，今天就要完成，张建阳收一下送到我那里，我要订起来。写5遍是让你记住它，明白它什么意思。当然，你们一般就明白它的意思。以后谁犯了纪律，入座不学入室不静，就先抄100遍，100遍不行抄500遍，再不行就1000遍。”
四
中午，餐厅。
苏龙潜道：“我们班被班主任弄走好几个学生了，现在班里还剩46个人，他今天又叫过去六七个学生去鼓动他们。”
何小天道：“让他们退学吗？”
苏龙潜道：“春季高考。董涛也被他叫过去了。”
何小天道：“董涛去不去？这几天怎么没见他？”
苏龙潜道：“应该不去。郑天均好像不和董涛一起吃饭了，他长了个口疮，吃得太慢。”
五
在上午学生上课时，政教处的老师带着一个塑料袋突击检查了宿舍的违禁用品，旨在没收学生所有手机。
却不料当下学生奔小康的速度如此之快，一个塑料袋未等装下就已重到拉断了一根提手，只能系紧袋口抱在怀中。
随后政教处考虑到用便宜手机的学生家庭生活条件未必已步入小康，于是在装手机时只装了一部分的高价位的手机，只将未能拿走的手机所在位置记了下来，写在了楼下的公告栏里，并告知了各班主任。
自己已吃光了肉，总该给其他人留些汤喝的。倒是五班班主任做事不依旁人，没收手机也是自力更生，更是趁着学校的好政策，直接进了自班的QQ群，一下子抓出12部手机。
张小磊因为柜子上了锁，因此逃过一劫。
中午1：04，朱德福一脚踹开了宿舍门，指着西边的一个柜子，厉声道：“这个柜子是谁的！”
娄晓丰道：“我的。”
朱德福原本想趁这个机会再开除几个学生，却想不到被查出手机的三名学生竟然分别是陈仁刚，郑天均，以及娄晓丰。
他不愿相信：“手机是你的？”
娄晓丰道：“我没手机。”
朱德福道：“政教处写着1210西南第1个柜子手机一部，不是你的？”
娄晓丰不解道：“不知道啊。”
语言可以骗人，但表情不会。
除非他能骗过自己。
朱德福看着他难看的脸色，已经确信无疑，但是并没有拆穿的必要，自己并不缺那一个手机，但始终该给他一些警告。于是道：“要不是你的那下午跟我到政教处看看。”
六
下午，数学课。
李育新发了一套试题，安排学生先做着，自己出门溜达溜达。正巧朱德福刚在级部主任办公室商量完手机的事情，一出门二人正好遇见。
朱德福打招呼道：“让学生做题啊？”
李育新点点头，随口一说：“他们老是做不完题。”
朱德福一听却急了眼，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拐进教室，然后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咚”的一拳捶在张小磊背上：“上够了就走——哎不是——这才几分钟你都睡着了？你怎么——怎么能力这么强？你是怎么睡着的？你爸拿钱就是让你来睡觉的吗？你看前面写的是什么？先抄100遍，马上抄！”
七
下午，餐厅。
何小天问董涛：“你们班没收手机了吗？”
董涛道：“没有。”
何小天道：“我们班三个。”
董涛道：“我们班主任好歹也是个级部主任，政教处怎么敢查？”
何小天道：“牛逼。”
苏龙潜道：“这大周可能休班，你知道吧？”
何小天道：“不能吧，还休？”
苏龙潜道：“我听说四班有个女生，家里有人死了，去找陆果请假，陆果说过几天就回去了，请什么假？”
董涛道：“悲哀。”
何小天道：“对，这个学生太悲哀了。”
董涛道：“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八
晚上第四节，朱德福进教室后又直接到后排，“咚咚咚，咚咚咚咚”，照着李振的后背猛锤七拳，厉声质问：“站起来！刚才和谁说话！”
李振几乎已被捶到岔气，半天才道：“没和谁说话。”
“咚咚咚咚咚”，又是五拳。
朱德福道：“胡说八道，难道你和自己说话？”
“咚咚咚”，三拳。
朱德福道：“你神经病吗？只有神经病才和自己说话，都到了什么地步了？你也不用学习了，给我抄100遍。”
又对后排的几个男生说：“你们这些人我跟你们说，不想学就滚！”
紧接着又是“咚咚咚咚咚”五拳，他指着严松：“你手贱吗？一只手挠痒，一只手转笔，你怎么这么闲？”
又指着项宇：“你看什么看？一个个的怎么那么多臭毛病？都给我抄100遍！”
朱德福走上讲台，道：“说几件事，一是宿舍卫生和纪律。今早上我去看了看，208，209这两个宿舍明显不行，最差的是208。东面床底下还有块火腿肠皮的那带铁环的头，阳台上还有好几根鸡腿吃剩的鸡骨头，趴在玻璃上就能看见，很脏。209也不是很干净，地面上也有一些脏东西，211是4个宿舍里最好的，按标准来说，不但不扣分，还能加分。再一个，你的被子要求叠成豆腐块儿那是有程序的，到了大学也是那样，而且更严。付泽坤的被子是从家里带的长方形的，要求放在床南边，你却放在了床北边。侯大海没来，被子就在北边。陈仁刚也是，是不是陈仁刚？”
陈仁刚道：“应该就是南面吧。”
朱德福道：“厕所今天打扫的还可以，小便池先那样冲着，我跟人打好招呼了，到时候给你准备盐酸。女生宿舍把没来的人的被子先塞进柜子里。
第二个是纪律问题。女生宿舍611说话连续被人找了两次，昨晚10：45，连说加笑，还号称是打扫厕所，你打扫厕所用嘴打扫？咱还没到那种程度吧？别说是用嘴，指甲你都没用过。女生宿舍有独立卫生间，每个宿舍一个，613水龙头不关，那个你可赖不着别人。以后再有这种情况，罚钱，10块起步。
再一个，期中考试是11月24、25号，全体同学要备战期中，这次是潍坊统考，质量比清安的要高得多，为了保证期中考试，纪律一定要保证，以后每天都是这样。有同学虽然抄这两句话，但不知道什么意思。入室不学，良心何在？有同学的良心，只是考虑了父母，你说话不影响同学们吗？你放弃了前途，别人没放弃。在校不学，天理难容。你要明白你上的是什么学校，我们是普通高中，就是以升学为目的教育阶段，我们学校的存在就是为了教学的，以升学为目的的，学习是你存在的唯一目的，学习是你的唯一价值。也就是说没成绩、不学习，你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上。学够了就抬头看看，然后继续学。今天你们也都看到了，这两个月就是要严打。好，就说这么多，复习吧。”
朱德福出了教室，学生们才敢放心的喘一口气。
在他出门四五分钟之后，门口却出现了一个老师模样的中年男人，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纯黑的运动书包，通过书包下坠的程度来看显然装了不少东西。
男人轻声问道：“请问是高三三班吗？”
学生们答道：“对。”
男人道：“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一小会儿时间，我也知道你们高三的时间都很宝贵，我简单的说一下春季高考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是吧？”
学生们道：“嗯。”
男人道：“你们班主任应该也说过很多次了，是吧？”
学生们道：“嗯。”
男人道：“我去四班五班，他们学生都觉得学费太贵了，所以不去，听说是九千多是吧？。”
学生们道：“嗯。”
男人点点头，若有所思，喃喃道：“一般都是六七千，怎么差这么多呢……”
“哎，你是做什么的！”
是朱德福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男人道：“我是来宣传春季高考的。”
“你出来，不要影响学生学习。”
声音已经很近。
男人退半步出了教室，和朱德福的声音又渐渐远了，只有隐隐的几句：“你是怎么进来我们学校的……你是哪个培训机构的……不是所有的机构都可以来我们学校宣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