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衬衫的价格是9磅15便士，所以你选择B项……”
英语听力准时播放，教室里安静下来，朱德福轻轻推开了门。
这个时间，他不该出现的。
何小天立时就要用后背去推黄子敬的桌子。为了避免引起朱德福的注意，他的幅度并没有太大，甚至还很自然，看起来就像是有一个单词没有听清，因此皱起眉一副深思而不得解的样子。
决没有人能看得出来，如此认真的一个人，居然除了you和I，什么都听不懂。
但这一轻推却没有碰到任何物体。也许是离桌子太远了。
朱德福没有注意这边，于是他又向后一推。
这样舍己为人的责任感，连他自己都为自己所感动。
这一推足有五公分的距离，却不想还是没有碰触到任何物体，只是凳子被人轻轻一踢。
朱德福绕着教室看了一圈，《易听英语》的普及量非常乐观，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有。
只是人手一本始终是任重而道远，有的早扔了，也有的在宿舍懒得带来。
可惜不能人书共存亡，否则人数一少，小康社会的大业何尝完不成。
何小天回过头去，黄子敬已经醒了，便道：“你把桌子往前推一下，我够不到你。”
黄子敬道：“没事，朱德福来了姚奉瑜喊我。”
何小天点点头：“今天是朱德福值班吗？”
黄子敬道：“我正想说呢，他怎么来了。”
二
化学课。
朱德福道：“相对原子质量怎么求你都不会，不会就别上了！有同学大早上睡觉，你看看那死样，你爹你娘也稀罕养你！
……
你看看那听课的，嘴都张不开的，你是要死了吗？抠个指甲干什么？不要就拔掉！好了，吹哨了，下节课继续升旗。”
“哈哈哈，下节课升旗……”
谭小花听到语病，毫不避讳的笑起来。
朱德福还没反应过来，瞪她一眼，想让她止笑，却不想这一瞪不仅没有起到压迫作用，反叫她声音翻了一倍，引得周围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笑什么！”朱德福怒叱一声，恨不能当场骂她神经病，奈何受自己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身份所制，自己的学生倘若真有精神问题，那自然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便委婉道：“一个人到了莫名其妙就笑的时候，这个人就离神经崩溃不远了，就成傻子了。等班里也有这种人的时候，不要感到奇怪，高三后半学期出现几个神经错乱的也很正常，这几年我见多了，别感到奇怪。”
一个不正常的人，在正常人眼中，当然是不正常的。
可一个正常人，在不正常人的眼中，岂非也是不正常的？
那什么才叫正常呢？
三
主席台上，校领导英姿勃发，朗声道：“在刚刚结束的市统考中，我校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完成率达124％，巩固率达183％，稳居全市第一，一本过线率达全市第二，优异成绩的取得，离不开学校领导的正确领导和老师的无私奉献以及学生的勤奋学习……”
在这位领导念到老师的无私奉献时学生间已经嘘声一片，只是因为台下没有话筒，师生之间又不能互通心意，所以校领导看到学生大张着嘴，神情愉悦，还以为他们是由于自己激情高涨的演讲而振臂高呼，身体一放松，一句“值此新春佳节到来之际”脱口而出。
台下哈哈大笑，一发而不可收，潮水般一浪未停，一浪又上。
各班主任连忙从队伍之后呼声喝止，反应之快，连训练有素的特种兵都汗颜，顷刻便将躁动平息。
法不责众，往往是因为民众有罪。而责众，却往往因为民众无罪。
四
下午，化学课。
朱德福道：“老话说，哀莫大于心死，你们的心已经死了，心在这里是指脑子。学习是需要灵性的东西，需要心眼，不是心上有个眼，而是有没有灵性，是看你有没有脑子，你脑子都已经死了！你看看你那死样，这个题初中学的你都不会，看来你的心不是死了一年两年了，你个僵尸，还有脸笑，你笑什么？怪不得成绩上不去，原来是素质达不到。当然了，用脑子的事情你做不好，素质达不到，是由基因决定的，不赖你。但是不用脑子的事情，你做好了也行啊，卫生区，厕所，脑子不好那是素质决定的，你脑子不好可以做不用脑子的事情，你连这些都做不好，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所以我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现在都坐在这里，多少年之后班里的人你还能认识几个就很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家和你不是一条路的人，你千万不要影响人家一辈子。不要怕人家忘了你，真怕人家忘了你就从楼上跳下去，人家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对吧？这种特例一年比一年多，早跳早有优势。
有同学不努力学习，始终跟着感觉走，你感觉好也行啊，你感觉好吗？遇到问题要多想一想，即使钻牛角尖也不要紧，大不了再出来。以前老师都反感钻牛角尖的学生，现在找都找不到，钻牛角尖至少说明人家学习好，学到走火入魔了。你的脑子现在想都不想，更不用说钻牛角尖了，给你个牛头你都钻不进去。看看有些同学，眼睛就没睁开过，还通红，你整天在做什么？还有跑操的时候，今天打扫卫生的有几个人，站起来……四个，以后分成两组，把叶子打扫干净，剩下的都去跑操。觉得不行就赶紧走吧，连操都跑不了。”
五
语文课。
夏如花道：“雁在古代诗文中往往与两情交往、思亲思乡和孤独联系在一起，诗句第三句的乡心是全诗的诗眼，本诗中雁的意象是表明作者的思乡之情。这个赵嘏我们以前学过他的一首诗，杜牧称他为赵什么笛，应该是赵长笛。”
封泽小声嘟囔道：“我怎么没印象？”
“我有印象，”何小天找到那本《唐诗宋词选读》，翻了几页，道：“《长安晚秋》千古名句，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
封泽接过书来，默读两遍，交还给何小天。
何小天道：“不过咱们语文老师这次掉书袋可掉破了，人家叫赵倚楼。”
封泽道：“误人子弟，幸亏不考。”
何小天道：“你之前不是说咱们语文老师讲的历史很复杂，所以想研究历史吗？可能不是复杂，是她记混了，哈哈。”
封泽道：“如果神流了血，神就不再是神。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已经崩塌了。”
六
下午，餐厅。
董涛道：“告诉你们个好消息，蹭饭吃的那个胖子去春季高考了。”
何小天道：“真的吗？”
苏龙潜道：“他抠门，他父母倒是不抠门。”
郑天均道：“苏龙潜今天新版的英语试题做的怎么样？”
苏龙潜道：“那短文改错我不会，一篇短文改错，10个错误，我一下子找到19个，还有好几处错误吓得我没敢写出来。”
郑天均道：“我就找到三处，其他的怎么看怎么对。”
苏龙潜道：“我们英语老师让写作文，我不会，然后就抄了一篇短文改错。我们英语老师就给我讲作文，就说你看你这个没加The，这个时态不对，怪不得短文改错不会做。居然没看出来那就是短文改错，笑死我了。”
“这是什么……”
何小天从菜里夹出一根扎包绳。
红色的，软的像一条死去的蚯蚓。
董涛道：“淡定。”
苏龙潜道：“淡定你妈。”
七
晚自习。
朱德福道：“说几件事。第一件，昨晚我我刚强调过这件事，今天就有两个叠被不好的，两个阳台略脏。都高三了，宿舍卫生那么点小事，哪个老师还强调这些？古人说过，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当然我们没有扫天下的本事，那还有正衣冠端品行呢？说你素质不高甚至低劣，你还不服。今天这几个学生除了那种惩罚，还要写检查，贴到黑板旁边。再以后，训你不管用，罚你不管用，你要到讲台上念一下，这对你们也是一种锻炼。”
这时李长君却突然急冲冲推门进来，手里拿了两摞纸，匆匆塞给朱德福一摞，转头便走，扔下一句：“马上填完送到级部主任办公室！”
朱德福只看了一眼，立即让郑天均发下去，道：“这个学习调查表抓紧填一下。这就是走个形式，别太当真，你们没考好，任课老师本来就对你们不满意，别再让人家找了后门跟你们算账。而且你就算写了不好，咱们也不可能换老师，这是铁打的事实。还有这上面要填的建议，你提了也白提，他们都教过好多年高三了，别说是你，就算是校长提意见他们都不会听的，赶紧填。”
调查表是关于学生对教师作风、与学生沟通方面有无意见的，以及其他一些问题学生都还来不及具体看，匆匆写了几个“无”就从后往前收了上去。
朱德福道：“以前也有这种情况，人家老师直接摔书不干了好几天。所以你以后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哪儿，提建议之前一定要先想一想，他会不会听，对你自己有没有影响。万一出了事，我们班主任再去给老师做思想工作，是非常为难的。
今天下午跑操的时候我看了一下，咱班真是散乱，在里面有说的有笑的，当时我就想把咱们学生晾出来，在一边看着别班跑。跑步都跑不好，一看就是垃圾班的形象！当然了，咱们现在也确实算垃圾班。
再一个，这次考试已经结束了，成绩也已成定局了。其实在考完最后一门交上卷的时候，就算老师没阅卷，成绩也已经定下了，你改变不了它。高三考试很频繁，考不好的根本来不及郁闷，考好的也没时间骄傲，下一次考试很快就来了。下次考试进度是领导在看这次考试试卷的时候下发的，我们班虽然这次没考好，但不代表以后一直这样，虽然这次比上次少了一个进线，但很多人都比上次有了进步，像后面的封泽、张建阳、李颖都取得了很大进步，也就是说，这里有个加速度，希望同学们能以他们为榜样。
现在时间非常紧迫，都不一定能赶上进度，只有几节知识点是可以做几套题讲讲就过去的。之后的时间在整体上还是要针对上两次考试——一是有意识的补弱科。你看升旗的时候念了各科状元，有些科和我们班第一差别很大，有的科差距达到40分。而且年级第一永远和一线之间有一个规律，这个规律这几年一直没变过，那就是年级第一永远比一线高100分。你想想人家一科就比你高40分，你还往哪进线？第二要跟上老师的进度，上课听老师讲课是个大学问，咱们老师讲课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考点，你怎么听怎么记，这是个大学问。为什么讲过的知识点有同学记的住，有的同学就忘了？上课一定要认真听讲，这从你记笔记思考问题就能看出来。
还有全体同学的纪律，一定要保证，后面的同学不要犯纪律。有些同学不是老师不帮你，是帮不了你了。说句实在的，逼死你你也就这本事，你别不服，心态要放端正，不要怨恨老师，谁要是不信我就往死里逼你，看你能不能把成绩提上来。所以你们这种人的任务就是遵守纪律。今天女生专门组成了一个纪律纠察小组，这是因为女生在6楼，班主任都是男的，一般不上去。还有宿舍纪律，咱班总有宿舍说话——我就明说出来是你209宿舍，209说话我听到两次，正好有次四班班主任给我打电话，手机响了，你们不可能听不到。你们宿舍郑天均经常头疼，我就怀疑是被你们给闹的。郑天均是咱班的希望，你看咱班还剩几个人了？你们那些说话的，你们已经沾了好学生不少光了，学够了就和你家长说，留好联系方式，高考一定给你报名。你要是留在这儿，就一定好好的，因为你们有两个任课老师去找我了，我没脸见你任课老师，但是他们都来见我了。昨天语文老师，因为你们说话不上课了，我跟她要名单，她也没说，她如果说了，咱班今天一定会少几个学生。但是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
都不小了，你现在出去干活还挣不出吃喝吗？你还以为自己是童工吗？你早就是成人了，你不信你现在杀个人看看人家会不会枪毙你。你要是未满16岁，人家一定不会枪毙你，这么点事还不明白。一定要自觉，如果你再违反纪律被我抓住我还可以罚你，如果别的老师找我告状，你就立刻回家。
都经过两次考试了，有同学确实要认真考虑一下自己的水平，进不了二线就马上去春季高考，我估计你还剩一个星期的时间。咱班去了两个春季高考，不信的明年高考后可以看看人家是不是二本，那里语数英考试只相当于会考的难度，只要你会考是靠自己的本事过的，专业课根本就不拖分。别心疼那点钱，现在钱都挺毛的，一万两万的现在都不是问题，现在哪个家庭还拿不出十万八万？咱们之前有两个在外面学美术的，那可是好几个两万。有家长提意见说交给了学校钱，为什么学校不教美术？为什么不教美术你不知道吗？可以学美术啊，只要你交钱报名就可以到外面去学。张亚楠去学电脑花多少钱？培训费要比春季高考高多了，包括服装费，化妆费等等，你没见她上次回来的时候妆都化得不像人样了。所以你别心疼钱，将来都能挣回来。人家都说当老师穷，你看咱们学校的老师，哪个没有辆车？十万以上的有的是。”
谭小花道：“物理老师骑的自行车。”
朱德福道：“你物理老师家里有的是钱，他怎么没车？他买的最早。再一个事，绝对不允许打着春季高考回家和父母商量的幌子请假回家，商量也是打电话商量。好了，就说这么多，学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