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何小天跑进教室，气都还没喘匀，就对封泽道：“你猜猜我一路超过了几个咱班的！”
有几人紧随其后，大喘着气。
同样是没迟到，最后一个没迟到的人看起来却比第一个到教室的人都要兴奋。也许严于律己永远比不得为所欲为的乐趣，严于律己虽折磨身心但乐在结果，而为所欲为虽乐在身心却没有结果——不是所有人在挑战规则之后都能做到全身而退的，这是一种临近极限的兴奋。
有极限的兴奋，当然就有极限的失落，这两者之间的分别往往就是倒数第六和倒数第五之间的分别，也就是没有分别，但筛选的规则却一向是如此的残忍且无情。
封泽却只点了点头，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甚至都没有听清这是一个问句。
何小天道：“怎么了？前途无望？”
还是只有点头。
人如果得不到见证，无论做什么都是无聊的。
倘若世上真的只剩最后一个人，对那个人而言，死一定是最有趣的事。
封泽就那么坐着，一动也不动，连喘气都没有幅度。
周围背书的声音嘈杂，他也不为所动，仍是只那么静静的坐着。
思考若成瘾，当断还需断。
在这个最需要人引领的年纪，他们却只能孤身一人，单凭自己的血肉之躯，和那些微不足道的思想，一次次的去撞南墙，一次次的与命运做辩证，验证那些被沮丧和失败画地为牢的事实。
他们是自己的律师，为自己辩护着一场注定会输的官司。
命运即是原告，又做了法官。
二
今天的早饭没有了粥，取而代之的是豆腐白菜汤。虽然在外观上与清水并无二致，至于为什么要叫豆腐白菜汤，是因为有的学生在碗底发现了白菜。而豆腐，却是用鼻子闻出来的。
封泽抿了一口，咂咂嘴：“挺清凉的。”
何小天道：“清凉不是对菜汤的侮辱吗？”
封泽道：“都干这事了，还在乎侮辱？这已经不是婊子立牌坊了，这是鸨子立牌坊。”
何小天道：“这白菜是昨天剩下的吧？”
封泽道：“你看这颜色，肯定是的。”
何小天道：“但是一滴油花也不见，真是奇怪。”
封泽道：“说明八块的白菜昨天没剩。”
何小天道：“三块钱的白菜加水煮成一锅，转头一碗卖一块五。食品行业真是暴利，将来你可以开家饭馆。”
封泽道：“食品才不是暴利，连毒品都不是，垄断才是。”
三
整上午都是化学课，学生们都规矩得很，该上课时上课，该休息时休息，尤其是后几排的差生。
也许人只有明白自己的“可有可无”，行为举止才能本分。
今天高一高二放假，学校大门也是一整天的允许学生自由进出，何小天几人早已不记得这件事，中午仍是在餐厅买的饭。
苏龙潜买的是一份鸡架炒青椒，但看起来却更像是一份炒青椒，鸡架只是作为辅料，数量符合一切调料包酌量即可的标准。好在也多亏青椒放的多，因为鸡架虽少，却也没肉，连让人意犹未尽的机会都没有，只要只吃青椒，不知肉味，自然就无从抱怨。
何小天道：“这份菜多少钱？”
苏龙潜道：“八块。”
何小天道：“八块都够买半只鸡了。”
苏龙潜道：“一份菜八块，光这花椒麻料就有六块，再剩下两块钱的青椒。这鸡骨头狗都懒得啃，也就学生才吃。”
董涛道：“你这是在1号窗口买的菜吧？整个餐厅就1号窗口的老头抠。”
苏龙潜道：“呵，抠门的人命都短。”
董涛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们每天卖多少钱都是有提成的，他们盛的少一些，卖的人数就多一些，挣的钱就多一些。卖出去多少钱刷卡机连着电脑都有记录的。”
三个人才吃到一半就已没菜了，窗口也不再卖饭，只能饿着肚子离开了餐厅。
有钱都吃不到饭，和平就失去了意义。
三人原本还打算再去超市买点面包垫一垫，结果超市老板紧跟高一高二学生步伐，也放了一天假。
走过主路的拐角，一个拎着肉夹馍的女生迎面走来。
董涛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今天可以出去买饭。”
苏龙潜道：“我没带现金。”
董涛道：“我也没带。”
何小天道：“我还有五块，走吧，我请客。”
董涛道：“五块钱，你请我们喝风？”
何小天道：“还够买三包方便面。”
四
下午何小天到教室时封泽仍然在发呆，见到何小天来了眼里才终于恢复了一点神色。
他道：“我发现刘晓霞老是和我还有郑天均搭话。”
何小天道：“她之前也总和我搭话。那次我在打水，她在旁边说了一句语文老师来了。我看了看，四下都没人，是在和我开玩笑。然后我就想，语文老师能吓到谁？”
封泽道：“她可能是喜欢你这个类型。”
何小天道：“滚吧你，她跟你搭话你怎么不说呢。你看看她今天的发型。两边儿支棱的和个鬼似的，前面的头发往上竖着和张飞似的，女生都不照镜子的吗？”
两人说着，马振基和赵羽回了教室。二人中午外出剪了发，都将以前的锅盖头剪成了火箭头。
教室里瞬间沸腾，就像两块烧红的铁扔进了冰水，或拍案或俯首，大笑着这两个奇怪的发型。
任何的与以往不同或与他人的不同，都叫奇怪。
姚奉瑜捂嘴笑着。但他的嘴极大，一只手只能捂住三分之一，正要评价，马振基伸手拦住，道：“你小子别跟我说话。”说完指着何小天，道：“何小天，你觉得这发型怎么样？”
何小天刚刚笑完，只是马振基没有注意。他想了想，说：“要不你限定个形容词的范围吧。”
听到这话，马振基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他道：“不用，你随便说，爱怎么说怎么说。”
何小天道：“你这个发型中间好像有点——”
马振基打断他：“算了，你还不如姚奉瑜。”
何小天道：“老话说剃头三天丑，过几天就好了。”
说真话是一项技术，将真话说得好听却是一项艺术。何小天的话并不好听，但任何的观点，一旦引用了俗语，就没法反驳，就像没有活着的人可以反驳孔子。
马振基满意的把一把瓜子放到何小天桌上，道：“给你吃瓜子。”
封泽轻轻晃了晃何小天，低声道：“看刘晓霞，隔着那么远就在招惹赵羽。”
何小天道：“我高一的时候有个女同学，又黑又丑，又胖又矮，性格不好话还不少，简直是把女人该有的不该有的缺点全占了，夏天还老是喜欢穿半透装，真的是要人老命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挺世俗的？”
封泽道：“嗯。”
何小天道：“其实……哈哈哈，好吧。”
五
第二节课间，王文强抱着书和试卷来了黄子敬的位子，掏出一把瓜子放到何小天手里，道：“上节课数学老师老是往我们那里看，你知道为什么吗？”
何小天道：“是因为赵羽的发型吗”
王文强道：“不是，是因为我们在那里磕了一节课的瓜子。你别说话，你听一听。”
何小天不再说话，果然就听到了教室后几排的方向，那此起彼落的嗑瓜子的声音。
封泽却忽然拍拍何小天，眼眶已微微泛红，眼睛却盯着别处，道：“今晚我想和你谈谈人生。”
人都会莫名其妙的流眼泪的吧。
还是说，只要已流眼泪，都不会莫名其妙？
何小天道：“你以前不是不谈吗？”
封泽道：“现在谈了。”
何小天问王文强：“今晚谈谈人生？”
王文强道：“不谈，我要学习，不然别人都上大学我还在家种地。”
何小天道：“你上课都嗑瓜子了你还学个鸡毛习？”
王文强道：“虽然我的嘴属于瓜子，我的心却属于数学老师。”
五
下午，餐厅。
苏龙潜道：“要不咱们以后中午不来餐厅吃饭了，下次我回学校的时带上三箱方便面，中午在教室学到12：15再回宿舍吃方便面。”
何小天惊道：“不至于吧，你疯了吧？”
苏龙潜认真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二百多天就高考了，吃二百多天方便面能怎么着？别忘了，中午还能多学15分钟呢，而且咱晚上还到餐厅吃饭。”
董涛笑道：“算了吧你。”
苏龙潜道：“怎么了？不就是吃二百多天方便面吗？吃二百多天方便面能怎么着？如果吃二百多天方便面能换个大学上，那也值了。”
何小天道：“万一吃坏身子呢？有命考没命上，或者有命学没命考？”
苏龙潜道：“现在中国人的身体不比以前，才二百多天方便面而已，哪儿那么容易吃坏？总不能和我们班里那个人一样在教室学到15，然后过来买鸡背啃吧？要是嫌没营养，泡方便面再塞两根火腿肠也行。”
何小天道：“你一顿饭吃几包方便面？”
苏龙潜道：“三包就够了。”
何小天道：“还不如在餐厅吃饭划算。”
苏龙潜道：“关键不是钱，是那15分钟。”
二人吃完饭一直走到教学楼下还为此事相持不下，苏龙潜已经完全的进入了为了学习不顾一切的状态，而何小天虽然也想为国为民献身，但完全不想献命，何况还是以这么丢脸的方式。
六
晚自习，封泽以谈来谈去也就那么点事为由，拒绝了何小天探讨人生的建议。王文强却是没有学习，又跑来和何小天谈起了感情。
王文强道：“何小天，你为什么不跟女生说话？”
何小天道：“没话说。”
王文强道：“我发现你每次和女生说话都脸红。”
何小天道：“没有。”
王文强道：“你这样可不好，会憋出病来的。”
何小天道：“不会。”
王文强道：“如果你喜欢一个女生怎么办？会不会追她？”
何小天道：“不会。”
王文强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