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何小天道：“付泽坤变了。”
封泽道：“他已经不怎么学习了。”
何小天道：“我不是说这个。当年我们读初中的时候，他是我们舍长，那时他学习很好，而且对自己的人生目标和实施的方式都有非常明确的规划。我记得当时他想考山东大学。但是他现在已经没有目标了，过一天算一天，就像被吃掉脑子的行尸走肉。”
封泽道：“人都会这样的，尤其是在这个人充分的察觉到自己的无力之后。”
何小天道：“我就不会。”
封泽道：“别这么中二。你觉得你不会，只是你现在不会。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十年之后。人都会变的。”
何小天道：“有的人不会。”
封泽道：“是有。不靠高考，不靠体制，不靠家庭，只靠自己。一个可以控制自己命运的人，绝对不是一等一的天才，他们的行为处事和平常人不一样，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你不是，你太正常了。”
何小天道：“那就可惜了，我一直以为我不正常，我以为我和别人不一样。”
封泽道：“所以说你很正常，因为正常人都以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这种想法都是一样的。但是不正常的人，就算他们想和别人一样，处事的方法也往往是特异的。比如涛哥，不过他是真傻逼，这个装不出来。”
二
数学课上，李长君来了三班教室，把教室后半边睡觉的几个学生喊了出去。黄子敬昨晚翻墙出去上网，已经补了大半个上午的觉，因为右半边睡得麻了，想翻个身换成左半边，正巧李长君这时进门，没当他是在睡觉，因此逃过一劫。
午休结束的时候，几名睡觉的学生的家长和几名没睡觉但成绩很差的学生的家长就都到了。
凡是和李长君通过电话的一个都不少，不管手里有多忙的活都急匆匆赶来了。
教室里每人的桌面上都多了一本书，不知是什么时候发下来的，名字叫《可爱的清安》。
何小天乍一看这本书，没有印“校本教材”的标志，只当是清安市为了创建省级文明城市所下发的普法资料，结果翻过来一看，定价29，才知道自己这是又做了一次韭菜。
越是瘦弱的绵羊越逃不开被薅毛的命运。凛冬将至，这真让人感到悲哀。
这本书一共有八章。
第一章：历史悠久源远流长。
第二章：地理优越资源富饶。
第三章：文化灿烂各领风骚。
第四章：山水揽胜景色秀美。
第五章：经济繁荣跨越发展。
第六章：生机蓬勃的教育事业，日臻完善的卫生事业。
第七章：风土人情特色鲜明。
第八章：山川毓秀，英才辈出。
政治正确的书籍最容易出版，好话谁都爱听，至于要先听谁的好话，无非就是上下打点的问题，不甚重要。但论售卖，这类书在书籍界的地位就好比一批已经淘汰了的售楼处的宣传手册，没有客户愿意要，售卖的方式只能靠组织批发——反正他们也不敢不买。
英语课上，何小天听不懂课，于是翻开了这本书。他直接找到了第六章。因为他非常好奇，那些人眼中的教育，到底是什么样的？
“近年来，清安大力发展普通高中教育，扩大办学规模，努力改善办学条件，普通高中教育逐步走向内涵式发展之路，既为高等学院输送了合格新生，又为社会培养了高素质的劳动者。全市普通高中围绕“立德树人”的基本教育理念……”
这些话觉得这并不像是在描绘国内的学校，但也许是千年后中国教育的预期发展也说不定。当下他只觉得无聊，于是找到了关于红日中学的那一段。
“校园环境优美，教育质量一流，人文气息浓厚，为山东省规范化学校。
近年来清安中学不断发扬尚德笃学，不坠红日之志的校训精神，狠抓教育教学质量，高考成绩连年攀升，声誉日隆，连续多年被清安市教育局评为高中教学工作先进单位。学校重视社团组织建设，先后成立心语社团，文学社团，合唱社团，书画摄影社团等60多个社团，培养了学生兴趣，培养了学生成绩。学校先后被授予全国高中化学新课程实施先进单位、全国第2届语文教改示范学校、潍坊市数字化学校、潍坊市绿色学校、潍坊市实验教学示范学校、潍坊市心理健康教育课程资源整合研究实验学校等荣誉称号……”
何小天读完这些话丝毫不觉得是在描绘自己的学校，不过细想一下，如果实话实说，那这本书也未必会出现。
真相总没有那么可爱，顺耳的才算忠言，逆耳的早都斩了。
韩红杰道：“这个题是关于什么样的人对自己的未来预测的最准。你们预测自己10年后会干什么？”
谭小花道：“当一个老师。”
韩红杰道：“千万别当老师——千万别当高中老师——也千万别在清安当老师。如果非要当老师，也当个初中老师，小学老师，不要当高中老师，累死了。当然，大学老师更好。
我们再看这篇文章。你们这个年龄段，肯定在想10年后在什么什么地方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工作，意气风发的那种。青年人大部分都是意气风发的。如果你问我10年之后干什么，我就在想到时候会不会退居二线了，不用值晚自习了。你要是问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10年之后会干什么？这样是不是就很愚蠢？他们一般会说不要瘫痪，不要挂墙上就行。青年人大部分都是意气风发的，但10年之后你还会意气风发吗？不是的。青年人对未来生活的高度的预测一般都是比较高的，老年人会比较悲观，谁最准呢？是我们中年人。我婆婆今年60，很年轻是吧？早上4点起床，不用定闹钟，准时起床，去潍坊学院操场上小跑，然后6点准时回家做饭，她最多就是想10年之后身体能好点。我们早上如果没课最早7点起床，你看现在走着上下班的基本都是40左右的，很少有开车的，基本都是走着，再就是骑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的。只有那些20多岁有车的一般就开车。什么人对未来的预测最准？这个题的答案是我们中年人。这篇文章里说适度的悲观也有点好处，因为他们可以对未来的事做出适当的准备。”
课下，何小天肚子忽然生疼，撕了几张试卷，就跑去了厕所。
要不是《可爱的清安》纸太硬，他是打算撕那本书的。
同样是纸，有了内容却一文不值，这是字的悲哀，还是纸的悲哀？
付泽坤和郭伟伟并排蹲在角落，何小天蹲在了付泽坤旁边。
郭伟伟道：“项宇他妈真有意思，来挨批还给项宇带了那么一大包零食，还进错了办公室，跑到咱班主任办公室去了。”
付泽坤道：“郭伟伟，你拉屎真臭。”
郭伟伟道：“我还没开始呢。”
付泽坤道：“那就是何小天。”
何小天道：“我也没开始呢。”
付泽坤道：“哦。”
三
晚自习。
朱德福道：“都停一下，今天哪几个学生睡觉，站起来我看看。”
五个人站了起来。
朱德福道：“好，先坐下。今天你们家长都来了，也都表了态，我也不能让他们来两次，但是以后有事情我肯定会给他们打电话。为什么呢？我要解释一下。我们这是一个班集体，你们睡觉给别人的印象就是学习气氛不浓厚，这就相当于你们在家里做了坏事，被人找到了我的头上。这为全体同学敲响了警钟，你不能做出令父母骄傲的事情，但你也别让他们失望，你不能为家里做出贡献，但你不要添麻烦。刚才站起的5个人里——张小磊你怎么不站？”
张小磊道：“我又没睡。”
朱德福道：“明天是11月10号，距离23号期中考试还有13天，不管你处于什么情况，期中考试希望你全力以赴。这是潍坊市统一出的题，比清安的题针对性强一些，你们要检验一下自己这个月学的怎么样，要抓住这个机会。第一是证明你自己。第二，看看你能取得什么成就，暴露了什么问题。第三，明天的值日生要好好打扫卫生。每个周日我都要说这件事，这是要让你们有一个好的开端。高三学生了，不需要再教你们怎么打扫卫生了，你学习成绩再差，也不代表你素质差。只要你好好干，一定能干好，没干好就要说一下为什么，就站在这个讲台上说。我们时间紧，但也不差这点时间。值得注意的是厕所和卫生区，卫生区现在叶子多，值日生吃吃苦。再一个把那张有34个选择题的试卷明早交上来，交给齐晓茜，马上送到办公室。再强调一下睡觉的问题。郭伟伟，你现在这个姿势，就算不睡觉，别人也当你是睡觉，你就跟人家刘培根学一学，他就算睡觉别人也看不着。下周谁打扫厕所？”
姚奉瑜和封泽站了起来。
朱德福道：“你们两个出来一下。”
四
晚上，熄灯后。
张小磊道：“今天在办公室里，很多家长都在那里，李长君就在那里说我们这些人的坏话，气得我们差点就上去揍他了，都压着股火。侯大海他妈就问侯大海‘还上不上？’侯大海很不耐烦的就说不上了。然后李长君就把侯大海拖过去，说‘给你妈道歉。’真他妈气人，这个时候又装好人。”
李朋道：“当着家长的面儿都会做个好老师。”
李振道：“以前打学生的时候怎么着了，一见到家长就知道师德师风建设了。”
张小磊道：“这就是正儿八经的，婊子当完了回头又想立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