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如花道:
“我们那时一周只有38节课,每周有两节阅读课,两节作文课,早读只是读,不是背。老师让我们培养语感,阅读课就真的让我们去图书馆看书,不像现在,小学初中高中连本课外书都不让看,变成了这样八股性质的高考,除了做题就是做题。语文只看课文肯定也培养不出什么语感,何况有的课文要是考试不考,也都不会学。
那天有个一年级小孩去找我,说他们老师考了一些高中的问题,不会做,然后就找我做。那篇文章是小蚂蚁和小蜻蜓的一篇寓言故事,我以为问一下小蜻蜓对小蚂蚁做了什么事就行了,没想到它问用的是什么手法,写的什么,又表达了什么,又让把过程再总结一下。一年级的语文题,连我一个高中语文老师都半天没弄明白。我想这就是篇寓言故事,手法填拟人就行了,结果那小孩说不对,写了拟人打的错号。我自认为语文还是不错的,何况还是个语文老师,从小老师就把我的作文当成范文读,那时候没有印刷机,一直都是拿着我的文章在全班当范文读。现在做了语文老师,我更不认为自己的语文水平有多差,至少考试是没问题的,现在居然连一篇小学的阅读理解都做不对。还有老舍的一篇文章叫《猫》,第一段是‘猫的性格实在有些古怪。’然后后面的问题是第一段写了什么?有个学生写‘猫的性格’,不对。写‘古怪’,也不对,必须要写‘性格古怪’才对。这么小的孩子学一些这种东西,考这么难的题有什么用?考一些简单点的问题,培养一下性格,那些东西等以后再说不就行了,现在的小学生——唉……
我记得那时我们小学连abcd都不会,要到高中才学英语,现在也活得挺好。现在幼儿园就要学英语,中国话都说不明白,还要学英语呢。那时我们连作业都没有,回家的作业就是背着竹篓子去地里拔菟子丝,拔菟子丝的时候再玩一会儿,有些男孩子还带着副牌打扑克,玩到天黑篓子装不满了就塞些树枝撑一下往家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体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活活的要把孩子累死,累死还学不到东西。
好了,看题吧。”
二
二人将烂掉的西红柿块挑拣出来堆到一旁,还一口没吃,菜已经没了一半。
何小天道:“你卡里钱应该没了吧?”
苏龙潜道:“还行,勉勉强强能撑到放假。我听说星期六放假。”
何小天道:“不是说高二会考周一放假吗?”
苏龙潜道:“那天先考语数英,剩下的回来再考。”
何小天点点头:“挺好。”
苏龙潜道:“我觉得米饭味道不错,要不咱以后都吃米饭吧?下次我就多跟我爸要一百,高三了,此时不加钱更待何时。唉,挺好奇十年后我在干嘛的。”
何小天又想起夏如花的那些话,像是在海中辗转飘零许久的一条淡水鱼,远远地望见了孤岛上的一汪清泉。
可海陆之间的距离再短,无风无浪,终究也是难以跃过的。
他叹了口气,一种难言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似乎是纠缠许久的苦楚终于被人理解了。
可单单只是理解又有什么用呢,什么也不会改变。
三
数学课。
李育新道:
“看着发下去的题,唯一过一百的,李喜昆136,陈仁刚131,董晓楠125,姚奉瑜110。这次考试——简直太混蛋了!我就想不明白,你是怎么计算出2π/3来的?太混蛋了!强调过多少遍?为什么你就不想想?我们强调过千遍,你偏要答个钝角!高二就强调,一直在强调,我们还出错!说明什么?你想想你是怎么学的?
通过这次考试我算是看出来了,一天天坐在这里不知道在干嘛。一遍一遍强调,堵在你耳朵里听不进去。你说说,都强调几百遍了?你想想你为什么考不好?一次一次的,你琢磨琢磨什么原因?你说一次两次三次的强调千遍了——不说别的,就凭这一点你还想考大学?这17题,怎么证明3点共线?会建坐标系吧?没教你向量是吧?不会做你考什么大学?赶紧收拾收拾书包回家吧。
18题,这个题我讲过多少遍?为什么不会?这个题有两种方法,一是用向量,一是用几何法,你要不会建坐标系,几何法也很简单,异面直线所成角——反复强调你不会做,恨死了!凡是这样的抓紧滚蛋,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一遍一遍反复强调,线面角是怎样?面面角是怎样?从高二就强调,这一种思路很明显,稍微一算,两边平方就能算出来,讲过多少遍,你为什么不会?
20题,三视图,这么简单的题你都不会,连最基本的矩形是棱锥都看不出来!做过多少遍的俯视图——唉……算了,不想学好也没办法,咱们大多数同学坐在这里就是在骗人,骗就骗吧,反正也不是骗我。”
讲这套题李育新只花了5分钟,讲完就又发了一套河南的模拟题,简单叮嘱几句,回办公室去了。
何小天呆呆地望着窗外,心中满是迷茫与无奈。
从小到大想做的事就没有一件是能做成的,现在又能做什么呢?
只希望这一年能快些结束罢了。
可结束之后呢?
北漂?
高中的学历,去北京能干什么?
想着想着,就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渐渐从胸腔蔓延至四肢五脏,如同漫入沼泽一般被紧紧地困住,全身无力,挣脱不得,呼喊不得。
这辈子,是不是完了?
宋国涛忽然回头,得意道:“刚才那套题我选择题全对。”
何小天叹了口气,敷衍道:“涛哥厉害。”
黄子敬却很兴奋:“清华苗子!”
郭伟伟道:“原来涛哥是个数学天才啊!”
严松道:“涛哥都不稀罕去清华,怎么不得去个剑桥牛津的。”
这几句突如其来的赞扬直夸得宋国涛有些不知所措,但看几人的脸色,除了何小天的漠不关心,几人全是一脸讥笑。这几句话中的含义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何小天自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看着窗外的树枝失神。
一片叶子孤零零随风颤动。
夏日枝叶茂盛的时节,千千万万的树叶一齐在枝头起舞,多一片少一片并没有区别,但在这样的季节,同样的一片树叶,看起来却又是这样的特别。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支撑它弥留至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