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着棠华坐起身子，暗自思虑，难道不是像锦嫣所说的他们是迫于无奈？难不成这当中还有其他隐情？
柏叔看了眼棠华和老黑熊，有些为难道：“少主，但这件事恐怕不便为外人所知……”
“柏叔你先起来吧，你身体不好，莫要一直跪着。”我伸手虚虚地搀扶了他一下，见他终于肯起身，才又接着道：“棠华和老黑熊，不是外人，有什么隐情你尽管说。”
我既然这么说，柏叔也就不好多说什么，沉默地点点头，老黑熊从桌边搬来了一只石凳让他坐下，他道了声谢，才缓缓开口。
“当初，族长也就是少主您的娘亲，因为族内叛乱而深受重伤，在我们一众紫蛇的保护之下好不容易离开螣山，又一路被畲元追杀，到了凡间的京都附近便和我们失散了，我们只好先偷偷藏起来，暗自打探她的下落，找了足足三个月，才打听到原来族长她被凡间的皇族轩辕氏救走，等我们赶到与她相认时，她已经成了皇族首领轩辕澈的尊夫人。我们本来满心期待，以为找到了族长后，族长会带领我们回去，再与畲元一战，哪怕战死，也要夺回族长之位，找回我们螣蛇族的尊严！可谁知，族长她竟不肯，还下令要我们离开，自寻出路！”
“不可能！”我打断了他，十分肯定地道：“娘亲她不会这么做的！”
柏叔眼睛一亮，满是沟壑的脸上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知母莫若女，少主说的对！一开始，我们也以为族长她是为情所困，背弃了自己的信仰，忘记了螣蛇族的责任，我们几番商量之后，决定派出一位灵力高强的紫蛇，去行刺那轩辕公子，因为我们觉得只要他一死，你娘亲没了牵绊，肯定就会同我们回去。谁料等到那条紫蛇回来，不仅没有行刺成功，还偷听到了真相，原来族长她是担心我们的安危，怕老族长留给她的最后的一脉也全都身死魂灭，所以才决定私自修炼我们螣蛇的禁忌法术，准备自己回去报仇，可偏偏这件事不知怎地被轩辕公子知道了，他担心族长遭到禁忌法术的反噬，横加阻拦，和族长大吵了一架，言语间颇为责怪族长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也不愿意为了他考虑。”
我按住棠华继续给我输灵力的手，坐直了身体：“你是说，轩……轩辕澈，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娘亲的身份？”
柏叔点点头：“对！不过阿蒙，你不可直呼轩辕公子名讳，他，是你的生身父亲！”
虽然我心里早已这么认定，可此刻猛然听到柏叔确切的说法，心里一时像被打翻的灶台，五味陈杂。我摸了摸脖子里的黑铃铛，所以，混沌之气和噬灵蛊，都是他给我的吗？
棠华看出了我的异样，轻声道：“阿蒙你要不要先休息？回头再听也来得及。”
柏叔微微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我却坚持道：“没关系，柏叔，你继续说。”
他这才又继续道：“我们在知道了族长修炼非常之法后，也是不断的去劝阻，毕竟她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她有她的使命，我们也有要守护她的责任啊！可是族长的性子，少主想必也很了解，她向来固执，不肯听劝，只一意孤行，果然，没过多久，因为她太过激进，身体便遭到了反噬。我们都担心不已，轩辕公子却把我们赶出了她的宫殿，从那天起，他每天都会给族长渡一些他身上带着的混沌之气，助族长疗伤调理。这件事一天两天还好瞒住，时间长了便露出了端倪，被他的皇后察觉，她联合了所有臣子上书劝谏，胁迫轩辕公子将族长逐出皇宫，甚至还到处散播谣言，说族长她是祸国妖女，人人得而诛之。
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轩辕公子渡给族长的混沌之气，乃是用来镇守魔宗炼化的邪物噬灵蛊，维护六界安宁的，轩辕公子就这么轻易渡给族长，肯定会遭到举国反对，族长知晓后，不想连累他，本来欲偷偷带着我们离开，可不想，那轩辕公子对族长用情至深，为了留住族长，在国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维护她，甚至为了她不惜将他的皇后打入了冷宫。
其实族长原本并未对轩辕公子动情，后来却渐渐被他的真心所打动，但尽管如此，族长也明白她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始终还是把螣蛇族的责任放在心中第一位。她伤好了之后，便又开始继续修炼禁术，只不过每次都是偷偷修炼，不让轩辕公子知道。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轩辕公子的那位皇后，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她虽身处冷宫，却是可以自由出入，而且在当时极其有号召力，便也是她发现了族长是螣蛇且在修禁术的事实，她误以为族长是妖，意图夺取混沌之气，放出噬灵蛊，搅乱六界，所以不惜联合武将，动用兵力，又搬出了太后，来逼迫轩辕公子，让他杀了族长。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轩辕公子情急之下，竟当着所有臣民的面，站出来说自己早知道族长她的身份，不仅如此，他还向所有人公布说，族长其实是女娲娘娘座下灵兽——螣蛇的后人，来到这里和他在一起就是为了守护人间太平，守护整个国家的安宁！他让族长当众露出真身并展示了法术，那些本来就没有什么判断力的凡人，当即对此深信不疑。轩辕公子更是借机向他们宣布，说族长她带领的螣蛇族族内出现了叛乱，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一起帮她打回螣山，平叛扶正！他身为皇族首领，自然一呼百应，不出一月，便集结了一只足足有万人的将士，由他和族长亲自带领，攻向了螣山！”
老黑熊听他说到此处，默默发出一声叹息：“想不到这轩辕澈对你娘亲竟这般情深义重，我真是自愧不如啊！”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不一样的，在娘亲心中，你是亲人。”
老黑熊其实比我父君轩辕澈结识娘亲要早的多，祖母还是族长之时，娘亲有一次外出螣山办事，偶然遇见了当时还是一头熊精的他，因为娘亲指点了他修炼之法，从此后他们便成了朋友。
老黑熊又道：“其实围攻螣山之事我也听说了，我当时还要去帮你娘亲来着，可你娘亲不同意，说怕我吓到那些凡人，所以我才没有去。”
柏叔听后，对老黑熊认真地行了一礼：“原来您是族长的朋友！”
老黑熊连忙扶住他：“不必客气！后来呢？后来又如何了？当时去了那么多人围攻螣山，又怎会失败？”
柏叔跟着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确实，按照当时的情况，怎么说我们也不应该没能攻下螣山，可事实确实如此，我们失败了！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太过轻敌，没料到畲元她其实一直在隐藏实力，而且早就知道我们带了上万凡人过来，派了黑蛇一路尾随查看我们的动向，又在螣山周围遍布陷阱……”
棠华道：“纵使这样，也不至于能抵得了上万曾征战四方浴血拼杀过的将士吧？”
柏叔道：“那是自然！我至今尤记得，那根本就不是一场惨烈的战争，甚至我都不知道它能不能算的上一场战争，因为不过是族长带着先遣部队打了个开头，中了畲元的埋伏，受伤折回，全军便撤了兵！”
我皱眉道：“怎……怎会如此？”
柏叔又深深叹了口气，似乎不大愿意去回忆那些往事。
“所以我说，那场战争的失败，一方面是因为畲元，另一方面，便是因为少主你……”
“我？”
我心头猛的一跳，对柏叔即将说出的真相，突然有了些许畏惧。
“就是因为族长她受伤回阵营，军医检查之后，说她已有身孕，轩辕公子激动不已，他的真情好不容易得到族长的回应，对她格外爱怜珍惜，再加上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高兴的几乎是有些手足无措了，可是军医很快便给他泼了冷水。军医说，族长体质有异，再加上受了伤，胎像十分不稳，若再心神不宁或者乱用灵力，胎儿肯定保不住，而且还会影响以后的生育。轩辕公子太了解你娘亲的性子了，围攻螣山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于族长来说，宁可不要这个孩子，也要夺回族长之位，可对于重感情的轩辕公子来说，却不是这样。他虽然心痛，但还是强忍着，耐心劝导族长，围攻螣山可以再来，但孩子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条生命！他不停的给族长描述孩子生下来会有多么可爱，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感情的见证，会在他们膝下承欢，可是族长却依然无动于衷……”
我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这可真不像娘亲会做出来的事……”
在我的心中，娘亲一向温柔体贴，对我从不疾言厉色，她虽然有时固执，可是对我真的很疼爱。
棠华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柏叔又接着道：“轩辕公子十分无奈，既想保住孩子，又不想让族长失望，所以最后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由他带兵替族长继续围攻螣山，而族长则留在营中安心静养。本来这样也可以万无一失，可不料，轩辕公子的那位皇后却突然赶了过来，她拼命拖延时间，劝说拦截轩辕公子起兵。另一头，畲元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从仙界请来了一位仙尊作为帮手，那仙尊手执一柄伞做法器，只转了几下便打倒了一千精兵，后来还亲自抓了轩辕公子，当着族长的面，痛斥轩辕公子忘了他身为凡人首领的职责，忘了他身负混沌之气，镇压魔物的职责，还说什么，若是轩辕公子受伤，不小心放出了噬灵蛊，天地之间将会生灵涂炭，轩辕公子担不起这个责任，仙界也不会任由他胡闹！”
他讲到这里，我忽然神思一转，插了句：“柏叔你刚才说，畲元请来的帮手，是一个执伞的仙尊，你可看清他长得什么模样，那法器又是什么样子？”
柏叔摇了摇头：“我未看清。”
棠华知道我在想什么，轻轻拍了拍我的手：“阿蒙，仙界以伞为法器的仙尊那么多，不一定是邬十。”
我看他一眼，却觉得他这解释有些刻意，更像是欲盖弥彰。当初风汐姑姑说过，七百多年前，她的妹妹尾狐凤凰为了去凡间帮她寻找混沌之气，有意接近了轩辕氏一族，如果柏叔口中执伞的仙尊是邬十的话，那么我父君轩辕澈当时的那位皇后，便极有可能是凤凰。
可是……
我心里清楚邬十与棠华的关系，不想棠华为难，便没再说什么，而且就算是她曾对不起我娘亲，后来，凤凰也把灵也祭给了我，至于邬十，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看我不大顺眼吧！
不过，不管怎样，要弄清楚这当中的层层关联与曲折，尚需继续听柏叔详细解释。
“自轩辕公子的皇后和那仙尊过来这么一闹之后，轩辕公子便当真听从他们，撤了兵，而族长她……”柏叔狠狠咬了咬牙，不大愿意承认一般，“族长她竟然也一改往常态度，甚至还同我们说，她为了护住少主你，要放弃族长之位，更让我们彻底心寒的是，她居然狠心将我们一众紫蛇全都丢在了螣山的战场，让我们要么自生自灭，要么就去螣山投靠畲元！”
短短的几句话，柏叔一连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完，似乎这几句话不像从他口中吐出来的几个字眼，而是长期压在他身上，把他整个脊背都压弯了的一座大山。
棠华危险地眯了眯眼睛，问柏叔道：“所以，你们选了后者？”
柏叔脸蹭的一红，沉声辩解：“你以为我们就心安理得吗？那种情况下……若是你，你会怎么选？一边是丢弃了你的旧主，一边是活命的机会！”
直到现在，他的声音听起来都充满了心酸无奈和痛苦挣扎。
我默了默，良久，才开口道：“不会的，娘亲不会那么做，她不会丢下你们！”
柏叔痛心疾首：“可事实是，族长她的确那么做了！她放弃了我们！任由我们上千紫蛇被畲元围困，活活烧死了大半，我们最终不得不屈服，掩埋那些焦黑的尸体时，我们剩下的所有紫蛇，痛哭了一整个晚上！那都是我们的父母妻儿和兄弟手足啊！族长她怎么忍心？”
柏叔脸涨得通红，气愤地用手砸着石塌，深深陷进去的眼窝努力挤，却像流干了一样，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我感同身受，深切地知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死在自己面前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一时无言以对。
我想解释娘亲一定有别的苦衷，可突然发现，语言太过苍白，在他们内心深处，娘亲遗弃他们是事实，他们因为跟错了一个主子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是事实，所以后来，他们在螣山那么对我，也都在情理之中，从一开始就是我和娘亲对不起他们再先。
可为什么，我还是有些不甘心？我总觉得事情的真相不应该是这样啊！
我心里斟酌了一番，还是继续问柏叔道：“那么……再后来呢？柏叔，你可知再后来娘亲又经历了什么？轩……我父君……他又去了哪里？”
为何三岁以后，我和娘亲的生活里就只有无穷无尽的逃命和追杀？为何凤凰会甘心祭灵给我？为何我体内会同时有混沌之气和噬灵蛊？又为何，娘亲她从不开口对我提及父君？我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可是柏叔却摇了摇头：“我们被族长放弃后，就降了畲元进了螣山，再也没有出去过，对外界发生的事情自然一无所知，直到几年后，族长她带着你回来，我们才又见到了她，她从未跟我们提起过中间几年她都经历了何事，也没有同我们解释当年为何要丢下我们，她就像是把这些都抛向茫茫大海，遗忘了一般，只字不提。我也仅仅只知道，族长她回来螣山时，似乎身受重伤，脚步虚浮，甚至体内连灵丹都没有了……”
我一把抓住了他枯瘦的手臂：“你说什么？娘亲，怎会连灵丹都没有了？”
我知道娘亲受伤，也知道她给了我许多灵力，可是她怎会没有灵丹？
仔细一想，娘亲修炼了几千年，体内既有强大的螣蛇族禁术，又有父君渡的混沌之气，当初怎会连凡人那些追杀都抵不过？还有鬼兰，娘亲虽然当时有伤，可也不至于就能那么轻易被她抓住，无声无息的忍着受那么多罪？
难道是因为，她从很早之前，便丢了灵丹吗？可她的灵丹，会是被谁剥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