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日站在宫殿口盼,可自从那女子来了之后,阿澈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我很不甘心,我决定留下来,我也想得到他那样的眼神,我也想得到他的真心,我发动了众臣,一起反对他立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为夫人,我想把那女子从他身边赶走。
可能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想要帮我,自从阿澈不顾反对,强行立了她为尊夫人之后的一年里,民间各处不是干旱就是蝗灾,怨声载道,难民遍地,就连原本安定的周边小国都不停地发动战事。
众臣纷纷向他劝谏,说都是因为帝后不睦,才致人间灾祸不断,甚至以百姓安危、国家大局为重,威逼于他。
他不得已,只能板着脸过来同我欢好。
我觉得自己很可悲,虽然接受了侍寝,可我清楚,再这样下去,我很难得到他的心,也很难得到混沌之气,最重要的是,侍寝那晚,我感觉到他周身气息完全不对,似有妖气,又似有灵气,出于敏感,我觉得那尊夫人的来历实在有些可疑。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让宫女帮我梳了个复杂华贵的发式,又着了盛装,去探望了轩辕澈封的尊夫人。
看见她的第一眼,我便知晓了她并非凡人,而且她的修为和我差不多,甚至略强于我,我根本看不出她的真身。
我猜测她和我的目的应该大致是相同的,都是为轩辕澈体内的混沌之气。我用混沌之气是要来助姐姐修炼仙身,助我们整个尾狐族,却不知她是为了什么。
虽然只是以凡间的规矩和她简单寒暄客套了几句后,我便离开了她的宫殿,但是在她那里,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我决定先下手为强,不管轩辕澈有多喜欢她,混沌之气都不能被她抢走。
我本来可以找邬十帮忙,可一想到邬十先前为了我,以仙身扰乱凡间秩序,已经遭了一次天界惩罚,我便不想再连累于他,所以眼下我只能靠自己。
对于我们尾狐族来说,要得到一个人的心,最简单也是最拿手的方法,便是媚术,虽然我知道这样会伤害阿澈的身体,可为了能得到他对我的真心,为了能让他心甘情愿渡给我混沌之气,我不得不这么做。
阿澈自从中了我的媚术,便把那尊夫人抛之脑后,日日前来凤仪殿看我,同我欢好,连看我的眼神里都满是宠溺,只是我还是没有得到他的混沌之气,因为媚术不过是让他在我的控制之下,假意喜欢我,并非出自真心,所以混沌之气根本无法引渡。
可我还是有些庆幸,我觉得我赢了那个叫尊葶的女子,至少阿澈不会在全心全意只惦记着她,我觉得尊葶应该会因此吃醋,可意外的是,她并没有。
不仅如此,我还偶然发现了,她从来就没有觊觎过阿澈的混沌之气,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阿澈体内有混沌之气,因为阿澈先前出宫遇到意外那次,曾被人用剑所伤,剑上带毒,尊葶担心他中毒身亡,还偷偷渡了灵力助他疗伤,而那时我感应到阿澈体内异常的气息,也是因为这个。
这次也是一样,她明明感应到了,阿澈是因为中了我的媚术,才会不再去看她,可她不仅没有丝毫怨怪,反而还曾尝试偷偷替他解开术法,免得伤到他的身体。
知道了这些的那一刻,我为自己的行为很是感到惭愧,我一直以为我很爱阿澈,我以为爱是占有,是哪怕我不能同他在一起,也绝不能让他喜欢别人,是她让我明白了,爱一个人,原来只是用尽全力让对方好,就可以了。
看着阿澈因为媚术的影响,身体每况愈下,我后悔莫及,所以我决定撤去它,哪怕阿澈会因此再不来看我也没关系。
可我没想到,就在我变回真身施法撤媚术的时候,被夜间突然惊醒的一个小宫女看见了,她大叫了一嗓子,惊动了整个皇宫,尽管我趁机逃回了凤仪殿,可没到天亮,宫中便流言四起,人尽皆知,天子寝殿中,出了个狐妖,要谋害天子性命。
一时间,整个皇宫人人自危,太后甚至颁下悬赏令,召集凡间各种能人异士前来皇宫捉妖,阿澈的一举一动也都在里三层外三层,武艺高强的贴身侍卫保护之下。
我本以为自己真身被发现,这趟凡间之行要以失败告终,而我也将挥袖洒下万点灵力将关于我的记忆从这些凡人的脑海里抽走。
可没想到,尊葶会来凤仪殿找我,看到我一脸戒备的模样,她嫣然一笑,朝我欠身施礼后,柔声道:“你好,我是尊葶,也是一只灵兽,真身是螣蛇,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叫什么吗?”
我从来没想过与她能这般心平气和地对话,可出于礼貌,还是回答了她:“壶山,风凰。”
“壶山?你是尾狐吧?”
我轻轻撇了她一眼,并未作答。
她缓缓道:“你的媚术运用的真好,连我都解不开。”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我板起了脸,质问她。
她仍旧笑的一脸温柔:“你无需紧张,同是灵兽,我相信你也不会轻易伤害凡人,轩辕澈虽然喜欢我,可我对他并无情意,我这次来,也只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我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她:“我恐怕帮不了你。”
“不,只有你能帮我。”她笑着走到我身边,同我一起坐在床榻上,“你那么喜欢轩辕澈,一定不想我留在他身边,正好,我也想离开。想必你也知道了,前些天我殿中的那些前来寻我的兵将,其实都是我螣蛇族人,我族中有些要紧事,必须要回去处理,可每次我要走,轩辕澈手下那些士兵就会来围攻我,我们螣蛇族有规矩,不能伤害凡人,所以每次我都只能乖乖跟他们回来,但留在这里,实非我所愿。”
“所以……”我看着她一双清澈的翦水秋瞳,“你想让我帮你出宫?”
“对。”她点点头道。
“我凭什么帮你?”
她微微一笑:“因为我也会帮你。”
我不明白她话语中的含义,只好听她继续解释。
“你记住,三天前的子夜,在轩辕澈身上撤媚术的人是我,那个宫女看见的妖怪也是我,只要我当众承认,轩辕澈就再也保不住我,太后定会派兵将我斩首,或者让那些捉妖道人收了我,而你只需要借给我一个你宫中适龄出宫的宫女,再给我找一块能自由出宫的令牌就行,我自可以借助她脱身。”
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仔细想想她入宫之后的行为,我觉得她既然连真实身份都告诉了我,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别的计谋,便对她道:“我答应你。”
“多谢你了!”她微微俯身,又朝我郑重地行了个礼:“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
我没想接受她的谢意,我们不过是互相帮助罢了。
原本这件事这么安排甚为妥当,一日后,我宫里的一位适龄宫女拿着我给她的丰厚的赏银出了宫,而那几位来自凡间的捉妖道人,也确实逮住了一只打算再次作祟的妖怪,并且发现那妖怪居然是轩辕澈亲封的尊夫人,此事一公布,举国震荡。
轩辕澈因此大病了一场,我不眠不休地照顾他陪着他,得到了众臣以及全国百姓的称赞,他好起来之后,和从前一样,早起晨练,处理国事,吃饭睡觉一切如常,仿佛把那个叫尊葶的女子忘了个干干净净。
可谁也没想到,半个月后,他亲自带兵,以平定战乱为由,出了城门,却开始私下寻找尊葶,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晓了尊葶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想明白尊葶所用的金蝉脱壳之计。
他整整在外面找了尊葶三个月,三个月后,尊葶当真被他说服,同他一起再次回到了皇宫,还有她原来那些螣蛇下属,也一并回来了,我心头大震,慌乱非常,令我更吃惊的是,轩辕澈居然在带她回来的路上,当众昭告万民,说她其实是女娲娘娘座下宠物,螣蛇族的后人,和身为凤凰的皇后,也就是我来到凡间的目的一样,守在他身边,只是为了护佑天子,保国运昌隆。而先前她意外在宫中现真身,也不是为了谋害帝王,而是为了帮他渡灵泽,修仙身。
好一个弥天大谎!竟还巧妙的利用了我来当说辞,我一时气愤难忍,他们刚回来,我便去找了尊葶,怒气冲冲地质问她:“你当初不是答应了我,为何现在又回来?”
她一改往常温柔姿态,理直气壮道:“怎么?你可以利用他,我就不能利用他吗?”
“你……”我被她堵的一时语塞,又紧张又气愤,心中恨意骤生。
如果连她都知道了,那么阿澈是不是也知道了?
她看着我嫣然一笑,步步紧逼:“你想要他体内的混沌之气,我不会和你争,我不过也是要他利用他对我的喜欢,帮我攻打螣山助我夺回族长之位罢了。”
我楞了楞,随即问她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先向我道了个歉:“对不起,先前答应了你不再回来,却没有信守承诺,但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之所以告诉你实情,便是希望你不要阻拦我,如果你能答应我,我便启誓应允你,等他帮我夺回族长之位,就再也不见他,你知道的,我们螣蛇族的誓言一向都伴有惩戒,一旦立下,便不可违背。”
我觉得我看不透她,也根本无法判断她话中的真假,鉴于她先前已经骗了我一次,这回说什么我都不能轻易相信。
“我不可能答应你!今日你便是回来了,我也要将你赶走!”话音未落,一柄长剑出现在手中,我轻转剑身,就要向她刺去。
身后“嘭”的一声,轩辕澈推门而入,身影飞快,拉住尊葶将她护在了身后,眸中寒意一闪,斥责我道:“凤凰,你想做什么?!”
我拿剑指着他们,忿忿不平道: “轩辕澈,她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她要利用你!”
“那又怎样?我心甘情愿!”
一句话,我胸腔里跳动着的那颗心脏,突然如坠冰窟,被霜雪封存,无法活动半分。
呵!原来轩辕澈他什么都知道,可是哪怕明知她给的是砒霜,他也甘之如饴,真好啊,他对她情深如厮,愿为她豁出一切。
那我呢?我这么多年对他的喜欢算什么?我的付出算什么?我的眼泪不听话地从眼眶里掉落下来,砸到华丽的衣摆上,砸到地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轩辕澈看着我,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狠心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对我做过什么事,你不过也是一只灵兽罢了,若非现在众臣民对你颇为信任,我早就将你斩杀于剑下了!”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轩辕澈,同我一起从小长到大,生活了那么久,有过那么多温存的轩辕澈,毫不留情地对我说,他要将我斩杀,还说的那般决绝!他这不是要斩我的命,分明是想诛我的心!
我原本以为,他对我只是没有男女之情,却不想他对我连怜悯之心都没有!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做戏!我透过轩辕澈,看着被她护在身后的女子,目光如毒,心中恨意止不住的涌出。
从那天之后,轩辕澈对外宣称我要闭关修炼,实则暗中命人将我囚禁在了宽阔明亮的凤仪殿里,不是冷宫,胜似冷宫,我虽然心灰意冷,可一想到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壶山,就觉得很是不甘。
大约过了半个月,我听宫内有传言说,轩辕澈他为了尊葶,集结了近十万兵马,准备攻打螣山,就算知道他会成功,可是我也清楚他会付出什么代价,凡人本就不该插手灵兽的事情,他这样做是不顾六界秩序,固然能打赢了,助尊葶收回螣山,他却不知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天谴。
我不能让他这样犯糊涂,就算他那般对我,我也还是没办法真正放下对他的喜欢,就算这样会很卑微,我也必须阻止他,可我现在自顾不暇,哪怕号召群臣劝谏,恐怕也是螳臂当车,轩辕澈是铁了心要帮尊葶。
我不得已,只能借助重明鸟给邬十传信,让他出面过来帮我。
等邬十从方壶山赶来,带着我飞到螣山的时候,我好巧不巧地撞见了从尊葶营帐中出来的军医,又好巧不巧地听到他说了一个几乎令我致命的消息:尊葶,怀了轩辕澈的孩子!
我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栽倒在地,强忍着心中的难过酸楚,我隐去身形躲在帐外偷听,轩辕澈为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和她吵的不可开交。
我听见尊葶固执已见,为了夺回族长之位,竟然要舍弃那个孩子,任轩辕澈怎样哀求,她都不肯改变主意,连我都觉得她过于心狠了。
可是后来轩辕澈想到了一个办法,说服了她,让她好生安胎,他自己却要亲自带兵攻打螣山。
我担心他这么声势浩大的行动被天界发现,连忙让邬十以仙尊的身份出面,劝告阻止了他。
尊葶见到邬十出现的时候,便心知攻下螣山已然无望,她担心自己手下那些螣蛇不知死活私自行动,会被螣山上的黑蛇杀得尸骨无存,便向他们下令说,自己怀了孩子,从此要去凡间过平静的生活,再也不想重回螣山,还要求他们全部向螣山现任的族长投降,归顺于她,那些黑蛇面面相觑,不愿相信她,听从她的命令,她便一狠心,直接将他们留在了螣山的战场,自己同轩辕澈回了宫。
我看到她又一次回来,虽然是因为我从中阻挠,可是因为心中的不甘和愤懑,还因为极度的嫉妒,我只想往她身上发泄,于是趁着某个夜间,我又一次拎着剑潜入了她的宫殿。
我刚踏进去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便本能地横剑于胸前,她的宫殿里弥漫着一股强烈的邪气,虽然是紫色的灵泽,可很明显,她是修了禁术,恐怕是她攻打螣山的执念太深,才会如此兵行险招。
我持剑挑开床帏,趁她熟睡猛地刺向了她,剑身刚入体,便“咣”的一声被她体内强大的力量给震碎,有片碎片划破了我的手臂,我来不及疗伤,准备再次伸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可掀开床帷却发现,她虚弱地躺在床上,整张脸惨无人色,鲜红的血顺着她的胸口不停往外溢出,染红了床褥,我看见她捂着肚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话,可是没有一点力气,根本说不出来。
我觉察到不对,她好歹是只修炼了几千年的螣蛇,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扣着她的脉腕一探,我心惊地一连倒退了好几步!
原来她早就开始修炼禁术了,她体内的灵泽随着那禁术的修炼,已经强大到十个我都抵不过,可是偏偏又被混沌之气压制着不能发作。
一定是轩辕澈,他知道她修炼禁术太过伤身,怕她走火入魔,所以缕缕引渡混沌之气帮她压制。
可即便这样,她也不至于中了一剑,就这般虚弱了,于是我又凑上前去,大着胆子掀开了她的被褥,这一掀,才真的是又被吓到,她的身下已经全部是血,双腿几乎是躺在血泊里,我瞬间愣了神,心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是:这不是我做的……
惊吓之余,突然感觉衣袖被她紧紧攥在了手里,我听见她满头大汗,用尽全力才勉强挤出来一句话:“救我,孩子……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