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戒堂前不欢而散,我带着棠华和老黑熊回了娘亲住过的紫涵洞。洞里冷冷清清,积压了许多灰尘和蛛网,娘亲用过的旧物都还在,老黑熊睹物思人,十分难过,抱着一个破败的枕头坐在塌上,一脸的失魂落魄,我本想尽一尽地主之谊给棠华沏点茶,可是找了半天只找到一个早已坏掉的茶壶,连喝水的杯子都没有,只得看着他满脸歉疚道:“招待不周,不好意思了!”
棠华帮忙清扫了洞中仅有的桌椅,很自然的坐了下来:“无妨,我不渴。阿蒙你还是先过来分析分析,畲元会将紫蛇一脉关在何处吧!”
我手中动作没停,一边打扫娘亲的紫涵洞,一边对他道:“分析了也没用,畲元肯定将他们藏的很深,螣山太大,可以关押他们的地方又太多,虽然之前锦嫣已经帮我们排除过一些地方,可剩下的地方我们也只能一处一处挨着找!”
棠华道:“那好,那我们稍后就出发,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我总觉得,方才惩戒堂前,畲元太过轻易便放我们离开了!”
我轻轻笑了笑:“轻易?可不轻易啊!她巴不得要了我的性命,但方才她是不得不放,不放不行!看她隐忍成那个鬼样子,我还真是无比畅快呢!”
棠华疑惑:“何解?”
“我猜她这次以紫蛇一脉为饵,又提前布局引我回来,目的之一,应该就是担心我在外面得了婆娑诀,灵力大涨,迟早会像娘亲一样,率领外族回来向螣山发兵,重新夺了族长之位,此事她心中颇为忌惮,所以才欲在我未成事之前要了我的性命!可是……”
我得意地笑着走向棠华,将一双脏手故意在他衣服上擦了一把:“原本在惩戒堂前,她应该是直接打算用伏诛将我杖毙的,可我今日带了你回来,她不知晓你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
棠华从袖中掏出一个丝帕,将我的脏手握住,无比温柔地帮我擦拭,还顺带配合着我道:“阿蒙的意思是,她忌惮我?”
老黑熊抱着枕头心伤了一阵,可能是见不得我和棠华这般恩爱,插嘴道:“恐怕不是!她忌惮的,是阿蒙当众戳穿了她手中假伏诛杖这件事,阿蒙既然能看出这是假伏诛,自然是见过、甚至很有可能知道真伏诛杖在哪里,她想得到真伏诛,自然要留下阿蒙的性命!”
我轻轻朝老黑熊打了个响指:“答对了……一半!这是她的第二个目的,也是我故意诱她上当的!”
老黑熊挠了挠头:“莫非……她还有第三个目的?”
“自然是有的,而且,肯定还与我娘亲有关,不然她派去找你的黑蛇,不会故意提及娘亲的蛇灵,只是……这第三个目的,我现在还猜不出来。”
棠华将手中帕子上的脏污用灵力清理干净,又默默收入袖中。
“可我怎么觉得,她之所以不亲自动手伤阿蒙,还有别的原因。”
我心道,棠华啊棠华,你还真是聪明,她不敢伤我,的确有原因,那是娘亲以生命为代价才换来的!
棠华虽然猜出了当中另有隐情,但见我不打算说,也便没再问,只又调侃道:“我今天才算见识到,我们家阿蒙,原来也这么狡猾啊!”
老黑熊嘿嘿一笑:“那是,棠华你没见过的多着呢,阿蒙她可聪慧了!”
我上前一把揪住了老黑熊脸上的棕毛:“老黑熊你当着外人的面夸起自家人来,还真是没羞没臊啊!”
老黑熊抖着手扯我袖子:“阿蒙别拽,疼疼疼……”
棠华起身离开凳子,看着我和老黑熊:“阿蒙你刚才说,谁是自家人谁又是外人?”
“啊……我?这有什么问题吗……”我和老黑熊相视了一眼。
棠华却起身出了紫涵洞。
老黑熊嘀咕道:“他还真是容易生气啊!”
我会心一笑,忽然听到外面冷然一声:“谁?出来!”
一股灵力嘭的一声,穿过树叶打散了一块大石,石头后面发出一阵哎呦呦的声音。
我和老黑熊连忙出洞去查看,只见那碎石之中连滚带爬钻出一人,用手抱住头,佝偻的身体几乎要蜷缩成一团。
棠华走过去轻轻一拎,便将他提了起来:“说!为何鬼鬼祟祟跟着我们?”
那人似乎身上又伤,畏畏缩缩不敢抬头,也不敢开口。
我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走上前,拿开了他抱头的胳膊。
他也正好猛一抬头,对上了我的目光。
洞外月色如霜,将一切都映照的很清楚,看到那张瘦的脱相,形如骷髅的脸,我吓得往后一退,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十分不确定的唤了声:“柏叔!?”
那张骷髅脸也看着我,满是不可置信,后领尚且被棠华拎着,几根手指不停的颤抖要来摸我的脸,又不敢真正碰到我,同样试探性地喊了声:“阿蒙?”
我朝他用力点了点头。
他确定了是我,激动地从眼眶里流出一行浑浊的眼泪,捧着心口悲痛道:“阿蒙啊!你可算是回来了!”
柏叔是现今螣山上最老的一条紫蛇,也是当年我祖母身为族长之时,她手下最得力的护法紫蛇之一。我们螣蛇族作为仙界重要的守护灵兽,最初是女娲娘娘的宠物,后来得以繁衍生息,发展成完整的一族,至我祖母那一任,已经非常为天界重视,只是后来因为魔域宗主鬼车发动的那场仙魔大战,我祖母率领所有螣蛇全力奋战,与魔族殊死搏杀数日,终因不敌,几乎全军覆没,祖母和娘亲的几位兄长皆惨死在那场战斗中,后来魔族被剿灭,而螣蛇族也只剩当时年纪尚小的娘亲和留守后方的黑蛇一脉,原本那帮黑蛇便不服娘亲继任族长,再加上畲元野心勃勃,总三不五时挑动一次内乱,直到柏叔从仙魔大战的死人堆里爬了出来,还召回了先前在外游历的其他紫蛇,在他们的护持之下,娘亲才得以顺利继任族长之位。
再后来,毕竟因为回来的紫蛇数量少,且大多被仙魔大战波及,留有旧伤,虽能一时震慑,却不能长久,再加上黑蛇不停繁衍,数量越来越多,娘亲偏偏又觉得都是螣蛇,并无区别对待,因此才埋下了隐患,被畲元钻了空子,带领黑蛇发动了一场大的内斗,娘亲为保住紫蛇的最后一脉,被迫答应将族长之位禅让,谁知畲元做上族长之位后,却对紫蛇一脉赶尽杀绝,娘亲为护他们,身受重伤,只得在柏叔以及其他紫蛇的帮助之下,逃出螣山,也幸亏娘亲先前留了个心眼,没有把真正的伏诛杖交出来,才与畲元有了交易的筹码,让畲元留下了紫蛇一脉的性命。
再之后的事情,应该就是娘亲遇见了我的父君,可是关于这段过往,娘亲无论如何也不肯对我讲述,所以我不曾知晓。
七百多年前,娘亲带我回来螣山时,还多靠柏叔的照应,那时的柏叔虽然精瘦,但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小老头,娘亲离世后我便没有再见过他,却不想如今竟成了这般骨瘦如柴、狼狈落魄的模样。
我将柏树搀扶进紫涵洞娘亲的石塌上,让老黑熊帮忙查看他的伤势,他一开始无论如何还都不肯,说这是对娘亲极大的不尊敬,我苦笑道:“娘亲都不在了,我也不是什么族长,紫涵洞都成了一个废洞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却还是不肯,倔强的很,老黑熊死活不能把他摁到塌上去,最后没办法,我只得以娘亲后人也就是他的少主的身份向他施压,他才战战兢兢的躺在了上面,让老黑熊帮他治伤。
留了老黑熊在洞里照料,我和棠华先行出去寻找,看能不能发现有关紫蛇被关押的痕迹。
暮色四合,冷霜初降,棠华紧紧握着我的手,有种独有的温热和安心,我偷偷的想,等到这些事情都了结了,我就随他回壶山,日日在一起,就像当初我们很小的时候,一人一狐,每日徜徉在蕴翠山涧,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该有多好。
我们整整找了一夜又一天,察看了许多地方,只在一处草木茂盛的山丘后面,发现了一处被破开的结界,里面有一些暗红的血迹,不多,我捻起来嗅了嗅,有紫蛇的气息,断定此处是曾经关押过他们,但是整体看起来,这里的结界是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破开,不像是畲元的作为,看起来倒更像是他们已经被谁救出。
除了锦嫣和柏叔,我想不出来,他们还能被谁所救,而锦嫣和柏叔已然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有能力救走他们,我想来想去,反而越来越担忧,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慢慢爬上心头。
回到紫涵洞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原本老黑熊和柏叔都已经休息,但柏叔睡得很浅,我和棠华动作已经尽量轻,可他还是惊醒了过来,看上去应当是多年不得好好入眠而养成的习惯,我一阵心疼,时移世易,祖母时代驰骋疆场的战士,如今落得这样的结局,不免令人扼腕。
我问柏树他这几百年来,到底遭遇了什么,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详细说,只说一直被畲元关押,前些时日得锦嫣相救才逃了出来。
我并起三指抵住太阳穴,向他起誓,一定会将那些紫蛇救出来,可是他好像是先前从锦嫣那里听说了我什么不好的作为,同锦嫣一样,始终不可能完全相信我。
我摇头苦笑,这么些年,我到底是积攒了多少恶行,才让他们如此看我,回想起曾经的那些事,他们又何曾将我当做他们的少主对待过,我那些行为,也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可如今,我一心一意想要救他们,他们却对我满是戒备,人心,真真是琢磨不透。
柏叔醒来之后就不肯再去睡觉,尤其是知道了我没找到他们的线索后,不听劝导,死活非要大半夜的自己出去找,我担心他的安全,只好陪着他一起,又找了整整一个晚上,累得身心俱疲。
回来后瘫坐在凳子上,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时而出现上百条紫蛇哀嚎痛哭的画面,时而是畲元令人将我绑在惩戒堂,用戒鞭一遍一遍抽在我身上,时而是娘亲温柔慈爱地摸着我的脸,给我唱歌哄我入睡,时而又是蕴翠山那漫天的大火,灼烧吞噬了万物。
我不停的想,畲元到底会将那些紫蛇藏在何处,可怎么也想不出来,头越来越疼,像是要炸开一样,有浓浓的火药味和硝烟味。
棠华和老黑熊看我精神不济,劝我稍微休息一会,可是我一看见柏叔着急的眼神,便觉得自己还能撑得住,谁知刚起身,便晃晃悠悠摔倒在了地上。
棠华过来扶起我,将我的头靠在他的怀里,伸手手在我额头探了探,我觉得一阵清亮舒适。
“阿蒙,你发烧了。”棠华蹙着眉头将我抱到娘亲的石塌上,将我牢牢摁住,“别乱动。”
先前受了伏诛一杖,虽然不是真的伏诛,但被畲元灌了强劲的灵力,也是不容小觑,再加上这几日一直忧心忡忡,也没停下来休息,我果然病倒了吗?
棠华探了探我的脉,便开始帮我输灵力,那些温热的灵流入体,像是娟娟溪流,浇灌着干涸了许久的土地,我格外的舒服,竟隐隐有昏睡之感。
柏叔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终于有些动容,走到塌前,噗通朝地上一跪:“少主,对不起!我不该不信任您!”
我被他这一跪惊的立时清醒了几分,勉强张了张嘴,问他道:“柏叔,你这是做什么?”
我示意老黑熊扶他起来,柏叔却不肯起,我无奈,对他道:“这不怪你,我身为螣蛇后人,紫蛇一脉的少主,却从未尽过一天的责任,你们不信任我,也是应当。”
柏树眸光一动,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可我……我有事瞒了少主!”
“何……咳咳……何事?”棠华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干净的杯盏,盛了水送到我嘴边。
可能是从我病倒,棠华周身气息就有些不善,柏叔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才回答我道:“是……是关于紫蛇一脉为何会背叛族长和您,而去投靠畲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