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初夏,慕容心已怀有近七个月的身孕,虽是身形纤瘦也可见腹部隆起,满头青丝悉数只用一发带随意束起,穿了一袭轻薄的裙赏一手撑着腰际伫立于院中那桐花树前,迷离的眸子只是望着那洒满夕阳余光的叶子,良久,才缓缓低首往殿内踱步而去。
这处宫室虽是偏僻,却终是在这紫禁之内,平日里大多终日待在殿内,用林青扬私下带来的布料和行云一同为腹中孩子做些小衣裳、肚兜、鞋袜,毕竟,生下这孩子后,她身为生母能为这孩子做的终究是太少了,唯有到了夕阳西下时,才会出了殿门在院中徐徐漫步,整座宫室都早已荒芜,宛若秋日凋零的落花,只余下一地的残败,唯有那桐华树依旧枝叶繁茂,似从未经历过岁月。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已是承宣三年的七月,而今日便是一年一度的七夕乞巧节,月光明亮的晚上繁星满天,一轿辇方停立在安王府前,身边的侍女忙上前掀开轿帘,安王妃刘氏自轿辇而下,一袭按品正装的宫装以及那沉重的头饰只让她觉得身心俱疲,由侍女相扶往内缓缓行去。
候立在大门处的管家,忙疾步迎上前来“夫人回来了。”
平日已是习惯了,可今夜听见这声“夫人”,不知何故刘氏的心里并不是滋味,与他成亲已近两年,自她嫁入安王府那日,他便早已传令府中众人只许称呼她为夫人,唯有出了这安王府,才终是能听见别人称呼她“安王妃”,才会觉得自己是他的妻子。
想起自己的夫君,刘氏心里那一丝衍生而出的涩意,很快便被掩去,一边往里行去,一边问道管家“王爷在哪?可是回了璃景阁?”
管家躬身跟随在后,“回夫人,王爷还在雅阁。”
“雨若,快扶我回去悦华轩梳洗更衣。”刘氏满心欢喜吩咐身旁的侍女,回悦华轩的路上步子也不由变的轻快,他平日住在王府以东的璃景阁,若不得他的允准,侍卫连她也不许入内,而雅阁是他的书房所在,雅阁院中前后皆遍种桃花,府中众人皆知,他的母妃最爱桃花,而他不喜他人打扰,是以平日虽未有侍卫看守却是从来不敢有人轻易踏足,即便她是这王府名义上的女主人,也从未去过。
今夜,是七夕乞巧节,在紫禁内的凤凰台上,她已向织女诚心祈求愿自己姻缘美满,席间,太后的戏谑低语似还在耳畔回响,让她快点为他诞下子嗣,一年一度的七夕,自是要与自己心爱之人一同过的,他尚未回去璃景阁,她今晚或许便可以留住他在悦华轩,只这样想着,脸上已不觉有了红晕。
刘氏一番打扮过后,又亲自去小厨房做了他最喜欢的酒酿圆子,才提着食盒离开悦华轩往雅阁而去,她记得第一次亲手为他做那酒酿圆子,虽是烫伤了手,未换来他亲口说一句好吃,但见他将那酒酿圆子悉数用完,心里仍是满心欢喜,自此,只要夜间他还在雅阁议事,她便会亲手为他做那酒酿圆子命人送去,即便早已娴熟,一如今晚,却仍是在不经意间想起他时,不慎被烫到手指,算算日子,虽同住于安王府,也是有大概半月未见过他了。
并未像往日为了迎合他,而以那人的喜好来打扮,水湖蓝的对襟束腰薄纱裙裳,露出她莹白的锁骨,莲步轻移间裙摆逶迤拖至身后,青丝随意挽一发髻用一玉兰簪子再用少许流苏饰物,大多披散在身后随风而舞,这样的装扮,更显现出她的婀娜身姿,少了昔日的端庄、娴静,平添了些许女子的风情,今夜,她想让他记住,他的妻子是她,刘芳华。
思绪间,已行至雅阁,侍女候立在雅阁外,刘芳华一人提着食盒缓缓步入拱门踏上那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往园中深处亮着烛光的书房行去,园中万籁俱寂,清晰可闻不远处莲池中传来的蛙鸣,方行至那三级阶梯下,自书房内隐隐传来一男子的声音。
那男子的声音,于她并不是陌生,是安王府的侍卫统领李年,曾随他一同征战赫岭出生入死,亦是他最为信任的部下,已快至深夜,原以为他是独自在书房内看书,并不知他与李年在书房议事,想到,若被他知晓定会不悦,转身正欲离开,他的声音,蓦地,幽幽传来,步子顿时滞住,竟让她觉得,约有大半月未见,连他的声音自己都是无比想念。
刘芳华静静伫立于地,只凝神竖耳倾听书房内的声音,未料传至耳中,手中的食盒不由跌落至地“本王十日后便会离京,或许此生再也不会回来上京。”
“谁?”一声历喝自书房内响起,话音未落,刘芳华尚还未回过神来,锋利的长剑已横至她的颈间。
李元贞迈步自书房内而出,负手而立于阶梯之上,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俊逸贵雅不凡,随着房门打开,明亮烛光映照在刘芳华脸上,手持长剑的李年看清她的样子,忙将手中长剑收回,单膝跪地请罪“卑职无意冒犯夫人,还请夫人恕罪。”
“进来”李元贞冷冷看她一样,吐出这两个字,已转身迈步进入书房。
刘芳华依言进入书房,驻步只凝神望着他的背影,一室的寂静间,唯有桌案上传来夜风拂过纸页的声音,时有夜风自轩窗处半掩的窗口吹进,摊开于案上的一张宣纸随风轻晃落下,恰落在她的脚边,弯腰随手捡起,只一眼看到那白纸黑字,以及那代表他身份的印章,指尖已是抑制不住的轻颤,那纸张再次轻晃晃落在她的脚边。
整个身子如坠冰窟般,顿时僵住,虽早已知道他不爱她,可与他成婚已近两年,除却尚未为他诞下子嗣,她自问是一个好妻子,事事以他为先,他的喜怒哀乐早已占去了她生活的全部,一片真心皆付于他,可为何换来的竟是他一纸休书?
李元贞抬眸看她一眼,淡漠道“盖上你的玉印,明日一早随本王进宫请母后恩准本王与你合离。”
自大周建朝伊始,事关皇室颜面,还从未有过皇室宗亲合离之事,她不知因何令他有此念头,刘芳华直愣愣看着他,樱唇微动,已是止不住心里的悲愤疼痛,不禁簌簌落下泪来“敢问王爷,我做错了何事,令你有了休妻之念。”
“既然你已听见,本王也无谓瞒你,本王十日后便会离开上京,自此本王只是李元贞再不是这大周尊贵的安亲王,自此,你便可离了这安王妃,再无谓做这名义上的安王妃。”
刘芳华闻言,不禁迈步上前一把紧抓住他的袖袍,含泪道“即便王爷不要这爵位,我也愿伴随王爷一生,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李元贞眸子触到她满是泪痕的脸上,神色温和些许,仍是微一挥袖避开她的手“无论是本王的心、还是那荣华富贵,这一生本王都注定许不了你,你无谓多言。”
“明日一早,随本王一同进宫。”再无过多的言语,耳边只传来冰冷的声音,李元贞已越过她往书房外行去,刘芳华眼看着他已要行至门口,惶急脱口而出道“她尚在六宫为奴、受尽欺凌,王爷你真的舍得不顾她?”
他对那人的心意,她一直是明白于心的,近两年的时光,她从未走进过他的心里,也从不曾真正了解他,不知缘何他会舍弃爵位远离上京,可她清楚知道,李元贞不会不顾念那人,而今,她也只有用那人来留住他。
“本王之事,无需你费心。”李元贞头也未回,迈步离去,只留给她一个逐渐消失在夜色中决然离去的身影。
直至一双眼眸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刘芳华颓然跌至地上,水湖蓝的裙摆铺至地上似开出一朵绚烂的花,指尖触到那纸休书不由收紧,凝着他远去的方向,低喃出声“李元贞,我不信你会不顾念她的安危。”
承宣三年七月初十,距离林青扬预计生产的时间还有十余日,为了有助于生产,天色微暗,慕容心便由行云扶着在后院徐徐漫步,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实觉得乏了,便由行云扶着回了寝殿歇息,偌大的栖梧宫自前朝便已空置,到了漆黑的夜间更显寒意森森,唯有她主仆二人所住的那间寝殿有着微弱烛光。
方为她褪下衣裳,行云正欲扶了她上榻,慕容心方迈出一步,小腹蓦地痛不可当,那突然其来的疼痛以及小腹下坠感,让她骤然紧紧抓住行云的胳膊,一手已抚上高耸的腹部,再是迈不出步子。
行云见状不对,忙用力扶着她问道“姑娘,你怎么样?”
疼痛再一次剧烈袭来,令她险些抑制不住叫出声来,下坠般的疼痛让她越发清醒,待那波疼痛渐退,慕容心紧抓住行云的手愈发用力,吃力说道“应是要生了。”
行云伸手用力缓缓移动她的身子,将她往床榻上挪去,急切道““林太医不是说至少还有十日吗?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