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扬自寝殿而出,见李元忆一袭明黄龙袍上仍是血迹斑斑,应只是让太医简单的包扎了伤口,急忙上前跪地禀道“启禀皇上,微臣无能罪该万死,姑娘服下的是顶极的藏红花,腹中孩子虽已有三月,但终是无法保住。”
随即,整个殿里只是如一汪死水般的沉寂。
直至行云端着手中那盆血水自寝殿而出,李元忆凝神望于寝殿的目光,终是看见那盆中刺目的腥红,以及那残余的血腥味在殿内弥漫开来,方才包扎好的伤口,此刻却是传来锥心的刺痛,一手紧紧抚住胸口步子已是不稳,立于一旁的顺公公忙上前扶住他“皇上,龙体要紧,你要保重身子啊。”
李元忆并未启唇,只是收回目光,艰难转身往殿外走去,失去这个孩子,他又要如何才能保她周全,自怡春殿而出,长廊上残留的血迹已是干涸映在他的眼中,只是令他更为痛彻心扉,他君临天下又如何,连自己妻儿也无法护的周全,终究是枉为帝王,一股腥甜难以抑制的自心头涌上喷洒而出,身子重重向后跌倒而去,只隐隐听见那焦灼的呼喊声“皇上、皇上,快传太医。”
慕容心静静倚在床榻之上,等着他来,等来的却是林青扬,他自药箱中拿出几包药材交予行云,细心叮嘱“姑娘腹中胎儿虽无事,但你失血过多也应好好调养,皇上今日吐血昏厥、整个太医院的太医皆在昭阳宫候着,微臣也要即刻过去,这几日众人应是无暇顾及未央宫,你好好安心静养。”
慕容心闭上双眸低低颔首,依旧只是静默,眼前是浮现出那一幕幕的曾经,可那份曾经,近乎两年的光阴里,她与他真正卸下所有的伪装、真心相待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他明明知道他颁下那道圣谕,就意味着要失去她,他毅然选择将她废黜、诛杀她全族来换取那一世英明,再多的情深,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这样的彼此折磨终究将对方伤到体无完肤,今日过后,一切都终将结束了。
已至掌灯时分,昭阳殿内烛光明亮,恍如白昼,光影摇曳下殿内跪了一地的太医均是战战兢兢,当今太后萧如绾坐于龙榻一侧,拿起那明黄丝帕替他拭去额边不断浮起的汗意,一双狭长凤眸望向太医时已是凌厉“太医院院正何在?皇上已昏迷了几个时辰不仅没有苏醒的迹象,还发了高热,你便是如此替皇上诊治的?”
太医院院正梁彦身子微颤,正欲如实回禀想起先前顺公公的叮嘱,忙改口禀道,“回太后,皇上虽身子强健但近日来连续几晚彻夜处理国事,许是因太过劳累又染了风寒所致……”
凌斯乔不知何时已步入寝殿,听见他的回禀,怒声打断他道“梁太医既是太医院之首,想必医术也是太医院最好的可为何却没看出来,皇上是因为怒火攻心导致吐血晕厥,突然发起高热只怕也是因为胸上的伤口所致。”
“小顺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瞒哀家,皇上是何时受伤的?”
顺公公毕竟是在御前伺候的,徐徐跪地正欲回禀,已被凌斯乔抢先一步说道“今日未央宫之事六宫众妃嫔皆看见了,只怕早已传至六宫了,太后竟然不知,罪妇慕容氏回宫时竟带了极好的藏红花,等臣妾与皇后娘娘赶去时,只看见她已自服了藏红花想设法阻止已是来不及了,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可她竟狠心到亲自打掉了腹中的龙胎,待皇上赶来时,她一身白色的裙裳已被鲜血浸透了,为报皇上诛杀她全族之仇,她竟意欲谋害皇上,皇上一时不慎便被她所伤。”
太后听完,侧身看向立于她身后的萧容儿,问道“容儿,如此关乎皇上安危之事,你竟也瞒着哀家。”
萧容儿双膝一曲跪地,一手执起丝帕拭泪道“母后,事关皇上安危容儿又怎敢欺瞒于你,只是无论如何她始终是容儿的表妹,慕容氏全族皆被诛杀,她腹中龙胎也已小产,容儿实在不忍你再因此责难于她。”说至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
顺公公跪立于龙榻前,看着凌斯乔与萧容儿在这一唱一和,握着拂尘的手不由紧握,心里暗暗焦灼,只盼着李元忆快些醒过来,若他再不醒,她腹中龙胎已不保,太后再无顾忌只怕今晚未央宫那位便难逃一死,皆时,他知晓后,这紫禁又会是何种景象?
果真如他所料,凌斯乔跪地,轻言禀道“罪妇慕容氏犯下如此大罪,皇后娘娘依旧顾念旧情着实令臣妾感动,只是当日皇上念及她腹中龙胎留她一命,今日她自损龙胎又谋害皇上实在是罪无可恕,还请太后娘娘为长远计,便下懿旨让她随慕容氏一族一同去了吧。”
太后只是沉思并未立即应她,她在这后宫争了一辈子才成为这紫禁最尊贵的女人,她那点小心思又怎会瞒得了她,此番不过是凌斯乔想趁此时机,借她的手除去未央宫那位罢了,他虽诛她全族,下旨将她废黜看似冷血无情,可她自己的儿子,自己又如何不懂他的心思,若真下了这道懿旨,只怕他醒来知晓,仅剩的母子情分只怕也会当然无存,可正如她所言,为了长远计,终究是只能下这道懿旨,他怪她也好、怨她也罢,她不能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毁在她的手上。
“苏,你去未央宫传哀家口谕……”
“母后”李元忆缓缓睁开眼眸唤道,本是昏沉睡着,蓦地,那曾令他刻骨铭心的一幕浮现在眼前,无数萤火虫环绕间,她笑靥如花在他面前翩翩起舞,可随着她身体旋转舞动开来,她终究离他越来越远,他伸手去抓也无法抓住,倏然被惊醒过来,逐渐转醒之际,方才那些话字字落入耳中,终是庆幸一切还来得及,他醒了,终是还可以再保护她一次。
李元忆目光扫过跪于殿中的众人,微微抬手示意,顺公公自是明白,尖细的嗓音响起“皇上口谕,一干人等全部退下。”
待众人悉数退下,偌大的昭阳殿内一片静谧,母子二人间除了那淡漠的疏离更夹杂着一丝暗潮汹涌,李元忆倚在龙榻之上,唇角微动低沉出声“要如何才能放过她?还请母后直言。”
太后一听到他的话,倏然抬眸看向他,看见他额边上又浮起些许的虚汗,执起丝帕的手不禁往前伸去,未料,他微微侧首避开,只余她讪讪将手缩回,他的眉眼间除了像他父皇还是有她年轻时的影子,她是他的生母,可母子之间却有着隔阂如此生疏,甫一启唇,才发觉声音有些许微颤“哀家是你的生母,又如何看不透你的心思,你以为哀家真的会不顾念母子之情,要了她的命?即便哀家下旨要了她的命,也都是为了令皇上成为一代明君,为了这大周。”
李元忆平缓的声音,只是冷漠“若母后真正顾念朕与你的母子之情,便不会将她逼至绝路,朕此生定不会忘,丞相与淮南王是如何逼迫朕下了那道圣旨。”
太后心中一凛,她自己的儿子自己又如何不知他的性子,只怕今日慕容心所受的痛苦,日后他必会加诸千百倍在萧氏一族之上,比起慕容氏的全族诛杀,只怕萧氏一族的结局会更为惨烈,而她出于萧氏,历代萧氏的女子入宫为妃也皆是为了家族的兴衰荣辱,缓缓平复下思绪道“不愧是哀家的儿子,用萧氏一族的兴衰荣辱来换她一人的安危,今日之事,前朝后宫哀家皆会去平息,可哀家要皇上亲口承诺,在哀家有生之年绝不废掉容儿的后位。”
“原来母后心中顾念的还是萧氏一族。”李元忆冰冷的声音中掺杂着些许复杂的情绪,复又启唇道“朕答应母后所言,还望母后莫要忘记你许诺朕的。”
“哀家是皇上的生母,皇上果真要和哀家如此生分?”太后的声音少了昔日的凤仪,有的只是平缓、柔和。
“夜色已深,母后还是早些回宫安置。”
他并未回她,声音一如往日依旧冰冷带着帝王的威仪,太后起身伫立于龙榻前,正欲迈步,回首望向他“忆儿,你与她终究是回不去了,唯有你平了六宫妃嫔的心,才是真正护她周全,一如容儿、凌斯乔、她们处心积虑所争的只是你的心,今时今日,唯有你真正放下,于你、于她才是最好的。”
待殿门重重关上,李元忆抬眸望去,极目处皆是明黄色的帐帷,这代表着帝王尊贵的明黄只令他愈发清醒自知,奈何身在帝王家,为了这天下,他终究是负了她,冷冷唤道“来人”
殿外,顺公公听闻唤声急急进入“奴才在,皇上可是龙体不适要传太医?”
“替朕更衣,朕要去未央宫,不必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