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如流水,转眼,便已是三月初了,浣衣局的日子依然清苦、劳累,只是顾嬷嬷已不会无故责骂于她,安排给她的劳作也少了些许,每日的膳食也终与其它宫人一样,不再是残羹剩饭,些许细微的改善,已足矣让她和行云满足,腹中的身孕已四月有余,却因着她的身形纤瘦而并不显怀,并未束腰的粗布宫服穿在她身上,小腹看似依旧平坦,只是怕伤着孩子用来束腹的细绢如今也只是稍稍轻缚两层,可随着怀孕的时日渐长,终是会有瞒不住的那一日,只盼着在显怀以前,林青扬会及时出现。
“行云,今日由你和阿会前去内务府,给康公公送宫服过去。”
沉思间,听见顾嬷嬷的声音,慕容心停下手中动作,抬眸望去,顾嬷嬷已命宫人将叠好的内侍宫服正欲交到行云与阿会手中,一手拿着鞭子指着二人道“快去快回,别给我惹事,若是让康公公不高兴了,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唤作阿会的宫人扑通一声跪地,似带着哽意道“嬷嬷,奴婢求你别让奴婢去了,只要你别让奴婢前去内务府,你让奴婢做什么都行。”
“你这个小蹄子,才来了一个多月竟敢和我谈条件,康公公指名要你和行云去,你们谁也逃不掉。”顾嬷嬷一手拿着鞭子,直朝她身上抽去。
阿会来不及躲闪,鞭子直打在她的脸上,许是用足了力道一条血痕即时显现,还未来得及喊痛,顾嬷嬷已指着她破口大骂“你故意的要跟我作对是吧,伤了你的脸又怎还能让康公公看到,待会看我怎么收拾你。”
骂完阿会,顾嬷嬷斜了一眼立于一旁的行云,“你还站着做什么,今日阿会去不了,那便你一个人前去内务府。”
“是”行云忙低首,朗声应道,自一旁的宫人手中接过宫服,正欲转身,跌坐于地上的阿会轻扯下她的衣角,带着哭腔道“行云姐姐,你别去,那康公公是坏人,他会欺负你的。”
“阿会不用担心,我很快便回来。”虽是在对阿会说,她的一双眼眸却是直直朝慕容心望去,示意她放心。
慕容心触到她的目光,径直起身恳求顾嬷嬷让她陪同行云一同前往内务府,由最初的不允直至她一再坚持,顾嬷嬷终是让她与行云一同前去,她的身边已只剩下行云,她不能不顾她任由她被人欺辱,何况,她方才望向她的神情,那一缕淡薄的笑意,已让她猜到,她欣然前往内务府去见康公公,实是为了想去设法帮她拿回那百碟翠细簪。
所幸,与她预料的一样有她一同前去,即便她已是六宫中最卑微的奴婢,康公公终是不敢太过放肆,照旧对她一番冷嘲热讽后,见挑不出什么错处来,才让她二人离开,前往内务府时脚步匆匆,无暇顾及,竟不知走在这条甬道竟可远远看见桃苑中漫天盛开的桃花。
又是一年,桃花盛开时,只是她再也不能驻足去观望那绽放的桃夭,浣衣局的宫女,在这六宫之中卑微如蝼蚁,在这东西六宫的甬道上多驻留片刻,已是不许,方收回远望的眸子,穿着步履的脚底不知踩到什么东西,被咯的生疼,慕容心移开步子,低眸望去,待看清落在那青石板上的东西,蓦地,俯身捡起,将她紧紧握于手心。
那一年,她才十五,及笄礼之上,母亲柳氏亲手为她挽起额前的发,在为她簪上这百碟翠细簪,微笑着道“我的心儿终是长大了,长的这般惹人怜爱,日后定会比母亲更为幸福。”
“母亲与父亲举案齐眉,又有哥哥和我这一双儿女,你才是令全天下女子羡滟最幸福的人。”她俏皮一笑挽住母亲,惹得正厅中众人笑语连连。
那一日,父亲、母亲,哥哥还有阿锦,他们都在。
“母亲”慕容心紧握着手中簪子,低喃出声,这一刻,她真的好想念他们,这么多日来被掩埋在心底的悲痛,都随着这声低唤,释放出来,悲痛到,连腹中的孩子都再也给予不了她任何安慰与力量。
行云伫立在她身后一言不发,二人谁也没有发现,有内侍抬着肩辇已行至身后不远处,直至传来一女子厉声的呵斥:“什么人这般大胆,见了柔婕妤还不行礼。”
听闻呵斥声,行云猛地一惊忙轻扯下她的袖摆,慕容心掩去脸上的悲痛之色,回过身来,与行云徐徐跪地行礼“奴婢参见柔婕妤,婕妤娘娘万安。”
话音方落,慕容心尚未反应过来,手掌心一阵刺痛传来,一宫女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簪子,恭敬递给端坐于肩辇之上的女子回禀道“主子,这簪子找到了,竟是被这宫婢捡到了。”
紧握的手心已是空空,慕容心仰首望去,目光望着那百碟翠细簪,不经意间落在那女子脸上,那短短的一瞥,让她心里的悲痛愈发的深刻,那柔婕妤一袭月白色宫装端坐于肩辇之上,一眼望去那身形、那白衣,那深瞳双睫竟有几分她昔日的样子,细看之下却是不像的,她的眉眼间更显温婉惹人怜爱,直至与她目光相触,才自知不妥,忙急急低眸。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耳畔响起柔媚的女子声音,那白色裙裾已映入她的眼中,慕容心依言缓缓抬首,却只是低眉敛目,不去看她。
柔婕妤打量她片刻,收回眸华,把玩着手中的簪子,出声问道“乍一看,你的身形倒与本宫有几分相像,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宫里当差?”
“奴婢是浣衣局的宫女”慕容心淡淡出声,并未说出自己的名字。
先前那宫女上前,出声提醒道“娘娘,既然簪子找到了,还是快些前往昭阳宫吧!”
柔婕妤一听,也不再理会她,复上了肩辇,有些担忧问道“双儿,你说本宫今日这样装扮皇上是否会喜欢?”
“娘娘多虑了,皇上对你的心意可是这六宫中独一份的,直接从秀女册为婕妤还独独赐了你封号,允你自由出入昭阳宫,这在历朝可都是没有的……”
慕容心跪立于地再也听不入耳,她几乎已经忘了,以前的六宫之中并不曾有这位柔婕妤,而在一月前便是三年一次的选秀之期,原来,诛杀她全族,将她贬入宫中为奴后,他依然君临天下,坐拥美人入怀,那段过往于他并未有任何不同。
眼看着内侍抬起肩辇,即将离去,慕容心忙出声道“求娘娘开恩,将发簪还与奴婢,那是奴婢母亲唯一留给奴婢的东西。”,她骨子里不愿出声去求她,可她无法看着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再次遗失在自己手中。
未待柔婕妤出声,立于肩辇旁的宫女已出声斥道“这发簪如此名贵,出自名匠之手,又怎会是你这卑微的浣衣局贱婢之物。”
行云心下不忍,惶急脱口而出道“求娘娘明鉴,那发簪却是我家姑娘之物,是康公。。”
“她与你同为奴婢,却称你为姑娘,这称呼倒也新奇,你还未告诉本宫你的名字?”媚冷的声音凌空响起,柔婕妤端坐于肩辇上凝目于她。
本欲脱口而出,说出那自小令她引以为傲的姓氏,忽然觉得腹中胎儿似轻轻一动,腹中轻微的一动消失的极快,却是如此真实令她感受到了,这是第一次,她如此强烈感受到了腹中孩子的存在,念及孩子,终只是低低出声道“奴婢唤作心儿”
“心儿”柔婕妤启唇,复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念至第二遍时,终是忆起为何这个名字令她觉得这般熟悉,几次侍寝,夜间,睡至她身旁拥她入怀的男子,总是在熟睡中不经意间唤出一个人的名字,她隐隐觉得自己是听错了,直至此刻,她终是清楚知道,他在梦里唤到的那个名字,便是“心儿”,她早就听闻,阖宫中唯有被废黜的元贵妃,闺名有个“心”字,而此时,跪立于地一袭宫服的女子,便是曾经独占帝心、宠冠六宫的元贵妃吧!
“这簪子,本宫日后自会还你,今日便先暂且借予本宫。”
沉寂半响,她突然出声说会还给她,令慕容心始料未及,未来得及启唇,只听见肩辇行及的声音,她已然离去。
昭阳殿前,顺公公带着宫人伫立于殿外,见柔婕妤一袭月白宫装迎面而来,比之往日那身形更是像极了她,像极了那人,却也不知是她的福气、亦是劫数,思绪间,她已行至面前,忙上前行礼道“奴才参见柔婕妤,娘娘万安。”
“公公不必多礼,不知皇上小憩可是醒了?”
顺公公直起身子,正欲回话,一眼便看见插于那发髻上那簪子,那簪子他定不会看错,那曾是她心爱之物,却不知缘何会落入她的手中,拢回思绪,只道“回娘娘,皇上尚还未醒。”
“本宫进去看看”
见她迈步便要进入寝殿,顺公公躬立一旁,低声提醒道“还请娘娘听奴才一句劝,你今日这身衣裳已是犯了大忌讳,那发簪还请娘娘莫要让皇上看见了。”
他的好言相劝,只是怕主子看见又会伤神罢了,自未央宫封宫已有一月有余了,他不让任何人提起关于任何与那人有关的一切,诛杀她全族,将她贬至宫中为奴,旁人眼中看似冷血无情,殊不知其中又是有着怎样的情深,只不过,他身为奴才,即便看在眼中也是不能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