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驶回紫禁,慕容心静默坐着再无任何言语,行云坐于她身侧,动作轻柔为她罩上披风,望向她时,忍不住的别过头去,语中是难掩的悲痛,脸上已是潸然落下的泪水“娘娘,为了孩子你也要保重身子。”
“以后我只是慕容心,与他再无任何关系。”慕容心淡漠启唇,提到那个“他”字语中已是难掩的厌恶。
“是,姑娘”行云止住泪应道,一如她当初入宫选秀之时称她为姑娘,“告诉长信候,我要回慕容府。”耳边响起这句,心中忐忑只怕她又会触景生情,抬眸望去正想出声劝慰,触到她淡漠的神情,本欲劝慰的话终改成“是,我这就去传话。”
来到慕容府时正是晨曦微露之际,一如那日一样,慕容心避开行云的搀扶,只定定望着那曾经显赫大周、今日无比落魄的门第,迈步往前而去,每迈出一步那日的情形便愈发清晰的浮现在眼前,致文那双稚嫩的小手缓缓垂下、箭雨如梭中熟悉的脸孔一一倒下、她的父亲、母亲被乱箭穿心,尸体坠落而下被众人践踏,心似已感觉不到任何悲伤,只是眼眶滚热想哭,却已没有泪落下,她的眼泪早在那一日便已流尽了,此生也都不会再落泪。
有长信候随同,自是无人敢阻拦她,行至府邸前指尖触上那一纸封条,慕容心终是止住步子,再无勇气上前,仿佛一下子回到她尚在闺阁之时,一日,她带着阿锦偷溜出府游玩,回来慕容府时推开这扇门,远远便看见父亲、母亲与哥哥万分焦急的身影,虽是生了大气,见她回来却无半点责备,关切之意更甚,可今日,再推开这扇门却已看不见那熟悉的身影,他们终究是离她而去了,终是迈步上前,素手一点点拂去朱漆红门上的灰尘。
行云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旁,拿起衣袖擦拭起来,在她略含哽咽、断续的叙述中,她终是明白事情的始末,自那日她与李元贞脱险后未找到她,李元贞便带着她回了上京,从李元贞口中得知,慕容府已被抄家、慕容氏全族皆被打入大理寺监牢听候发落,灭族之祸竟是因为一纸密函,早在承宣二年十二月,她尚在未央宫安胎之际,赫岭已起战事,七月狄族使臣前来愿向大周称臣实只是缓兵之际,十二月初,狄族可汗亲率精兵攻城,早在那时赫岭已然失守,狄族入侵赫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已有朝中大臣上奏弹劾慕容谨守城不力之罪,李元忆下旨调配援军二十万助他夺回赫岭,却未料接连失利不止,更是连幽、云二州也是失守,李元忆大怒,命云州刺史与慕容谨一同回京欲治二人渎职之罪,另派遣离幽、云二州最近的淮南王率兵前去平息战事。
未料到,云州刺史为求自保参奏慕容谨私通外敌、泄露军情才致使周军打败并奉上密函,自云州回上京途中慕容谨遭遇黑衣人营救至今下落不明,丞相萧文远与九卿皆上奏密函字迹确为属实,且慕容谨颇为精通行军布阵之道,曾与安王联手退敌为何此番败仗连连,只退不战,将赫岭与幽、云二州皆被狄族入侵,李元忆当朝未作定夺只下令将慕容府抄家关入大理寺监牢,令长信候彻查,直至承宣三年一月十八,淮南王八百里加急上奏,即将出兵幽、云二州,为振军心,出兵前请李元忆严惩慕容谨通敌叛国,私通外敌一事,届时丞相萧文远与六公九卿皆纷纷上奏,昔日朝中与慕容氏交好之朝臣也纷纷上奏,只为求自保,唯有李元贞特为此参奏力谏,均是无果,李元忆于翌日便颁下圣谕,昭告天下,慕容谨通敌叛国全族当诛,念及她孕有皇嗣废黜贵妃之位。
听行云无意说出最后一句,拂去尘土的指尖愈发用力,纤薄的皮肤划过那斑驳、脱落的油漆顿时划破了皮肤,鲜血自莹白的指尖溢出滴滴沾染上那朱漆红门,慕容心神情依旧冷漠,似感觉不到痛,直至行云一把紧抓住她的手,扑通跪立于地,哭诉道:“姑娘,行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啊~!”
长信候李湛本是远远伫立相望,见此情形迈步行至二人面前,一眼便看见她指尖那抹刺眼的红,伸手拿出那带有他体温的水湖蓝手帕,递至行云面前,“为她包扎好伤口。”
行云见她并未出声制止又见她指尖仍是鲜血淋漓,伸手去拿那锦帕,慕容心素手一挣自行云手中抽出,素手一扬间,行云尚未拿至手中的锦帕跌落至地,步履踩过那锦帕越过二人直往马车行去。
“姑娘”行云忙起身追至上前,李湛望着她绝然离去的背影,微微俯身自地上执起那锦帕,水湖蓝的锦帕上绣着淡粉的木槿花,如今平添了些许点点殷红,她指尖的血已低落至上面,直起身子,望着她的身影,心里陡然生出些许愧意,她的心里定是恨极了他。
马车径直驶进西华门,慕容心甫下马车,映入眼帘的便是“未央宫”,缓缓步入未央宫内,一切皆是昔日离宫的景象,只是今日的未央宫比之冷宫更为安静,唯有小德子一人,行云在身后适时出声“未央宫的宫人在颁下圣谕那日皆已被发回内务府重新分至六宫各处了,唯独留了奴婢一人伺候姑娘。”
慕容心转身径直往怡春殿行去,回宫的路,她早已想好,彼时心里更为清楚,将她囚在这未央宫内又是否真能保住她腹中孩子?即便是能,她也再不愿与他在有任何关联,这“未央宫”曾是他亲赐予她,她又如何能忘记家族的仇恨,苟活于他的保护之下,她不能,思绪间,胃里一阵恶心泛起,素手抚摸上小腹,若不是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她此生也不愿踏足这里,或许唯一的、最好的路也这有这一条。
稍许,行云端着茶盏进来寝殿,见她伫立于窗前,关切说道“几乎半夜未眠,奴婢扶姑娘去床榻歇息吧。”
“行云,我需要你帮我”慕容心回眸望向她,甫启唇说出这句,行云倏然跪地“请姑娘吩咐,无论何事奴婢都会设法为你办到。”
“这个时辰六宫众妃定都在昭凤宫向皇后请安,你前去传话只需说我腹中皇嗣有异,务必要将后宫众人请到未央宫来,在六宫众人面前,我腹中孩子留不得。”
行云听闻跪行至她面前,抓住她的裙裾,劝慰道“姑娘不可,若没有了这腹中皇嗣,皇后与凌斯乔恨你入骨,她们又怎会放过你,只怕连你的命都保不住。慕容氏独独只剩下你一人,你要好好活着。”
她何尝不知,彼时她还能活于这世上就是因为这腹中皇嗣,可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与寄托,她容不得这个孩子受半点伤害,上元节那日的黑衣杀手何尝不是为了她腹中孩子,今时今日若不以自己的命堵这一次,她又如何能确保自己腹中的孩子能平安生产,慕容心缓缓俯身低首,至行云耳畔轻言低语。
行云按她所言备好她所需之物,才急忙往昭凤宫而去,慕容心又唤了小德子进来吩咐好一切,待他离开,她换上那白色茉莉暗纹的织锦纱裙,铜镜前清晰可见小腹已微微隆起,殷红的鲜血沾染上洁白的纱裙只会令人越发难以忘却这一幕,走至桌案前,一手拿起绢帕掩鼻,一手拿出那包层层包裹的藏红花,紫红色的粉末倒入洁白如新的茶盏中,冲入茶水,水中缓缓呈现出红色,隔着绢帕她似乎也能闻见那令她避之不及的味道,却并未有任何不适。
原来那老者并未骗她,服下含有绛仙草做药引的保胎药,这药性极强的藏红花也不会伤及到她腹中孩子,而慕容心早就知道,昏迷的五日所灌进她嘴里的汤药都是用凤初辰的血来做药引,他这般不顾自身只为她能保住这个孩子,她又怎会让自己输,急促的叩门声响起,只听小德子焦灼的声音响起:“娘、”方唤出这个字,慌忙改口道“姑娘,来了,来了,行云姐姐带着昭凤宫的人往未央宫来了。”
“出去外面候着”,待他退了出去,慕容心关上镂花轩窗坐于床榻前,掀起裙裾,素手拔下固定青丝的发簪,并未有半分颤抖朝着腿部内侧轻轻划去,静谧的寝殿内甚至能听到利刃划破肌肤的声音,此时,她觉察不到痛也顾不上那疼痛,拿起绢布覆于那伤口之上,顷刻,已被鲜血沾染,将那绢布裹至几层缠缚于大腿内侧绑好,做好这一切,才放下裙裾端起那茶盏忍痛迈步而去。
行至正殿,慕容心雪白的裙裾上已有零星点点殷红,远远听见宫门口小德子尖细的声音响起:“皇后娘娘驾到”,听闻这句,只是掀起裙裾将手中发簪狠狠划过绑覆于大腿内侧那如丝光滑的绢布,直至看见那粘稠的液体涌出,才将那发簪藏至于袖中,打开殿门,端起茶盏迈步而出,疼痛加剧传来可远远看见那大红的仪仗进了未央宫,只是迈步往前而去。
一路行至正殿前庭院,慕容心已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已浸透那绢布正缓缓流下,低首望去,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已有些许殷红,眼角的余光隐隐可见身穿大红宫装的萧容儿朝她而来,素手无力的垂下,那冲有藏红花的茶盏碎裂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