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须臾,只见立于那人身旁的女子素手轻揽住他的胳膊低低垂眸,凝神望向她的男子收回眸华,低首间似含情脉脉凝视身侧之人,那般亲昵犹如寻常夫妻般举案齐眉,在这紫禁之中,无不令人心生羡艳,却是与她无关的。
永明殿内一应陈设皆显淡雅、舒适,再无那刺眼的明黄之色,方环顾殿内片刻还未稍作歇息,昭阳宫掌事宫女望春便已前来,乍一看见她的容貌也是一怔,毕竟是在御前伺候多年的人,片刻间已是神色如常:“奴婢是昭阳宫的掌事宫女望春,奉圣谕特地挑了两名宫人前来伺候娘娘。”
“有劳姑姑了。”望春待她恭敬有礼,慕容心亦是十分和气。
“娘娘客气了”望春恭敬有礼应道,旋即两名身穿竹青色宫服的宫人自殿外躬身而进,方一进入殿内行至她面前,便屈膝恭敬行礼“奴婢参见辰妃娘娘,辰妃娘娘万安。”
二人跪地行礼间低低垂首,倒也看不清二人的容貌只是有道声音落入她的耳中,却是慕容心不会忘记的,朱唇亲启道“起来吧,不必跪着了。”
听闻她的声音跪立于地的宫人倏然抬起头来,待看清她的容貌时,其中一人突然膝行至她面前,喜极而泣般嗫喏低声道“娘娘……你回来了,奴婢就知道你还活着。。”
慕容心目光打量起膝行至她面前的女子,七年的时间,翠羽已不是当年那个在她身边伺候的小宫女那般青涩的模样,可一双看着她的眸子泛着泪光依旧如初纯粹,曾经翠羽在她身边伺候也不过短短两个月,难得的是她至今仍还记得她,可七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任何事、任何人,在这紫禁之内她已是不愿、也不能再去相信任何人。
“这位姑娘怕是认错人了,本宫乃是祈国人士,在此之前从未来过大周。”她低眸展颜一笑,语气闲闲,不去看她泛着泪水的眸子,一直都知道自己最大的弱点,若不是对着自己恨之入骨之人,她从来都是容易心软的。
望春恭立于一旁,她的神情举止皆是落入她的眼里,只觉得眼前之人无论样貌、身形即便是那声音也与仙逝的元贵妃一模一样,可总觉得又有些地方是不同的,如今的辰妃美是美矣,可美眸幽然间却是令人看不清了,止住渐远的思绪,对着跪立于地的宫人训诫道“日后辰妃娘娘便暂居永明殿,你二人要尽心侍奉娘娘左右,万不可心生懈怠之心,可都记下了?”
“是,奴婢定尽心服侍辰妃娘娘。”翠羽抹去脸上的泪意,忙跪地行礼与另一宫人同声应道。
待望春离去,她佯装与她从未相识过与二人闲话了几句,便遣了二人下去独坐于软榻之上,栖梧宫内七年岁月静好的日子,让她已慢慢卸下心房,回来这紫禁,她仍是不惯这样时刻伪装自己、充满防备对着任何人、任何事。
许是真的累了,自进入大周境内那一日起一颗心便无缘由的紧绷起来,得知今日一早便要入宫昨夜在驿馆时也只睡了大约有两个时辰而已,此刻坐在软榻之上一手撑着额角支颐在桌案之上,不多时便似进入梦境,一切是那般真实那么熟悉,初春的桃花林里,长宁围绕在她身旁尽情的嬉戏玩耍,清脆、响亮的童音一声声唤着“娘亲”,而初辰一袭绛紫锦袍自那清幽小径上缓缓朝着林中走来,神色温润间唇角噙着柔柔笑意,骤然间似起了风,身上一股凉意袭来令她不由身子一颤,可这一瞬间,一股轻柔暖意自肩头泻下将她笼罩其中,整个身子似顿时变的温暖起来。
除了初辰,此刻为她轻柔披上披风的还会有谁?
仿佛仍是在梦中,他为她罩上披风后似不忍心吵醒她,只那般近的静默立于她面前,慕容心不禁伸手环住他的腰际,将脸埋在他的怀里,不禁低喃出声道“初辰,是你来接我了吗?”
可他并未想以往那般拥她入怀里,身上的袍子也不似以往那般细软,那略有些生硬的纹路咯的她的素脸生疼,令她不由渐渐神智清明,甫一睁开眼眸,她看到璀璨耀眼的明黄、以及龙纹清晰映入眼底,生生灼痛她的眼,龙涎香的味道萦绕在鼻端,生生令她再无任何感知,初辰每每前来栖梧宫从不会穿那龙袍,祈国亦没有那龙涎香,她记得,先前决然转身前往永明殿时,便看见他轻揽住她进了那昭阳殿,为何又会出现在此?
“你便这么想回到他的身边?”他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似含着一股涩苦,一如七年前,他深夜前往未央宫最后相见那夜,可闻痛楚恣意。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慕容心仰首抬眸看他,对上的亦是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七年的时间,他的脸一如封存在记忆里那清晰刻骨的样子,只是威仪渐深、眉目间也少了昔日的温润更添凌厉,整整七年,终是发现许多事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艰难,例如她可以如现在这般平静、无波望着他,心似再无任何感知、无悲无喜。
察觉他眸子渐深,慕容心从容不迫般轻垂眼睑,避开他的凝视才是发觉素手仍是紧环住他的腰际,徐徐将手抽回间,脸上笑意渐起“本宫方才失仪了,他是本宫的夫君,日后无论祈国是否战败,本宫自是要回到他的身边。”
“慕容心,你还在恨着朕?”这一句自他口中艰难吐出,说的并不流畅。
“本宫在昭阳宫内已是见过你的皇贵妃,本宫比她年长、与她亦只有八分相像,还请大周皇帝下次莫要在认错人了,慕容心,这便是她的名字?”
她莞尔一笑问出这句,神情上仍是淡淡、再无任何波澜,一如承宣三年初春那一日,在法场之上他与凌斯乔执手相携时,望向她的眸子般,看不见她的伤与痛,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平静无波,此时的自己,只不过一如那日的他,可平静的面容下心里又是否果真如此无波、无澜?
李元忆静立于她面前,负于身后的手不由紧握似才能抑制住心里的疼痛,自她方才紧拥住他唤出那句“初辰”,隐忍在心里多年的伤痛似都在这一刻一涌而出,曾经她只会这般温柔的唤他,可如今,她在睡梦中轻柔唤出声的那人已不是他了,或许她真的只是祈国的辰妃,只是恰与她容貌相同而已,而曾对他倾心爱慕,唤作慕容心的女子在七年前便葬身于栖梧宫内的火海里,自己也已下令将她葬入显昭陵,这样想来是否心里的痛便会少了几分?
立于身前之人静默不语,偌大的永明殿内只余他与她,可一切再也不是曾经的样子,同是在这紫禁之内,他依旧是大周的承宣帝,她已是祈国的辰妃,启元帝才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朕的元贵妃不是她,七年前自失去了她,从此朕身旁的女子全都像她。”
本欲启唇想打破这份沉寂让他离开,未料他黯然道出这句径直往殿外而去,从七年前的柔婕妤、到今日的皇贵妃,她们全都像她,亲耳听到自他口中说出这句来,本以为无波、无澜似没有任何感知的心是一抽一抽的疼,从来能让她这般痛的都只有他,七年前是他,七年后亦还是他。
回到紫禁第一夜,半夜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如此碾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依稀记得天色尚未分明,方微微阖眼一阵高喝远远响起“皇上启驾文政殿。”顿时再是了无睡意,才是记起永明殿距离那人的寝殿昭阳殿相距并不远。
晨起伺候她梳洗更衣的便是翠羽,她打开衣橱躬身立于一侧禀道“昨日望春姑姑已为娘娘备好了衣装,还请娘娘挑选。”
慕容心抬眸徐徐扫过衣橱中一应淡色的宫装,那淡雅之色、清雅的纹路、样式,每一件都是如此熟悉皆是以前她最喜欢的,素手忍不住伸手拂过那件天蚕锦所制的落樱粉宫装,这一件便是她当年昌德行宫之内所舞凌波舞时穿的那件,果真如当年自己说的,凌波舞,此生自己都已不必再舞,这些裙赏当年随着未央宫被封皆是被留在宫内,若没有那人的口谕想必也不会出现在此吧!这一刻,她不禁在想那人是否早已认出了她?
翠羽见她驻步凝神,不由轻柔说道“如今初春,穿这件裙裳也正为合适,不如奴婢来为娘娘更衣。”
“不必,这些裙赏并不是祈国服饰,本宫都不喜欢。”慕容心回过神来,转身往妆台前而去,曾经她因了初见时,那人一句“你穿这月白之色最是好看”最喜那月白裙赏,却不知或许这颜色并不适合她,而初辰最喜她穿那素青之色,是以这七年来,她大多只穿素青之色,穿的久了已是习惯了、也不愿去换了。
翠羽自身后嗫喏出声道“可奴婢以前听行云姐姐说,娘娘最喜欢这件裙裳,说穿着它起舞便有落樱纷飞之景最是飘逸、灵动。。”
“行云。。”有多久没有听见这个自己连想都不敢想的名字了,慕容心止住步子并未回头,只悠悠出声道“翠羽,本宫乃是祈国辰妃,你口中的娘娘是指何人?”
“奴婢知罪,只是方才看见这些裙裳,奴婢不禁想起了以前的主子,奴婢以前伺候的主子便是与你容貌相同的元。。元贵妃。。”她说至后面不禁刻意压低了声音,轻轻吐出这三个字来,似说出这个名讳是犯了大忌般。。
“元贵妃……”一个“元”字乃是承宣帝的名讳竟赐予了她,多么荣宠的封号,可终究却落得如此惨烈的下场,如今再是低低念来,心里仍是止不住的苦涩蔓延。
翠羽环顾殿内片刻,突然上前走至她身侧,低低出声提醒“娘娘莫要再提了,这可是周朝后宫的大忌,早在七年前娘娘仙逝后,皇上便已下令任何人不得在宫中穿那月白裙裳、以及提及关于她的一切,违者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