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待天色朦胧之际才发觉神恍不已,慕容心一手撑着额际坐在软榻上小憩,方微微阖了眼,“咯吱”一声响起,细微轻启的殿门声仍是让她转醒,来人步子极轻,缓步踱步入内并未有任何言语,栖梧宫内的几人皆是留在了崇德殿,只剩长宁与自己,而此时,微一抬眸便能看见长宁正熟睡在床榻之上,这个时辰天色尚未大亮又有谁会来栖梧宫?
“初辰,是你吗?”她并未回身去看,只是言语间声音轻缓、带着期许,曾几何时,他几次在她小憩之时来栖梧宫都会如今日一样步履轻缓,生怕吵醒了她,然后走至她的身后为她温柔披上披风,今日来的依旧是他吗?
“夫人,奴婢是芳瑞。。”一股轻柔自肩头笼罩而下,慕容心唇角含笑间回眸望去,尚还未看清来人的样子,这句话已是传入耳中,一双眼眸中闪现的光似尽情飞舞过后的萤火虫一般,逐渐变的暗淡、无光、以及幽黑,两颊间笑意已仅剩一抹淡淡“原是姑姑回来了。”
旋即收回眸子,轻垂眼睑之时肩头一抹绛紫之色直映入眼底,她细细瞧去这并不是昔日里她常用的那件,自己的一应衣物中也并没有这件样式独特的绛紫披风,这么些年,身边之人唯一会穿这颜色的便是初辰,见过他穿着一袭绛紫的锦袍立于那漫天桃花中,才是发觉世间只怕再无男子能如他一般能驾驭那本适合女子的绛紫,一袭紫袍更衬的他身姿清华、脱尘俊逸。
见她直直望着那披风失了神,芳瑞有些心疼道“奴婢看夫人一脸倦容不如先前去歇着吧,不差这一时半刻,大不了奴婢晚些回去崇德殿复命。”
慕容心抬眼看她,见她神色平和间已恢复昔日的沉稳、再不复昨晚那惊惶、焦灼之色,言语间已是平和便知晓他定是无碍了,可仍放心不下般,紧张问道“姑姑,初辰可是醒了?”
“初辰……”芳瑞姑姑低喃念到这个名字,看着她的神色不经意间已是哀哀,半响才轻轻颔首,似无限感慨般言语道“醒了,方才夫人那紧张、不安的神情简直与她一模一样,她也曾这样问过奴婢同样的一句话,也曾是这样唤皇上的名字,唤他初辰。”
一夜的思量,慕容心再次听到一个“她”字,仍是止不住内心深处的暗潮涌动,又是嫱儿,从芳瑞谈及她时的神情便可以看出来,原来忘不掉嫱儿的又何止是他、连芳瑞姑姑初初见她,便对她那般的好也是因着这个女子吧!
这一刻,她不得不去承认,心底深处所有的情绪皆是来自那个与她容貌相同、早已逝去的女子,甚至是有些嫉妒她的,她定是一个很好、好过她太多的女子,才能让他们至今铭记于心、无法忘怀。
连她自己不知何故,蓦地扬起脸冲她问道“嫱儿以前也是这样唤他?”
芳瑞一愣,直直点头应道“嗯,皇上最喜欢听她这样唤他,其实每次夫人这样唤皇上,都会让奴婢觉得似又看到了她……以往皇上和嫱儿住在寒霜殿时……”
听至这一句时,慕容心忍不住沉声打断她:“姑姑,你今日一番言语中的几经暗示,无非是想告诉我,在他的眼中我不过是嫱儿的替身罢了,无非是想让我愈发清醒自知而已,我已是明白,你不必说了。”
芳瑞脸上涌现出一抹释然笑意,低浅出声“其实自昨晚之后夫人心里早已知晓真相,又何需奴婢再来提点,既然夫人如此明白,奴婢也无需在遮掩只好直言了,皇上口谕命奴婢送你们母子二人出宫,以后都不得踏入祈国半步。”
慕容心木然起身立于她面前,艰难启唇自唇齿间吐出这三个字:“我不信”
芳瑞似笑非笑般,兀自说道“既然是梦便自是会有梦醒的那一日,昨晚皇上的梦便已醒了,既然那人已永不可得,独留一替身在身旁也只是徒添悲伤而已,更何况替身永远都是替身、世间再无任何一女子能取代嫱儿在他心里的位置。”
她听闻这些话,只觉周身不寒而栗,紧闭着双唇再是说不出任何可以反驳的话来,方才尚还可以说出那句不信,为何现在却是连自己都暗暗说服不了,芳瑞的话句句都是事实不是吗?替身永远都是替身,终究不会变成那人,心绪莫名渐远,假如那年在昌德行宫的小树林里与他初次相见时,她的容貌与嫱儿并不相同,他那一日又是否会绕她一命、自初见起便对她百般温柔?
然而世间之事从来就没有假如,他待她的情意,从一开始便是因为嫱儿。
芳瑞见她不语,继续说道“这栖梧宫也曾是皇上允诺给嫱儿的,要为她建一座宫殿、种满代表夫妻恩爱的梧桐,皇上已传下口谕不许你母子二人住在此处,待天色大亮之后,奴婢便会带你们母子出宫,天下之大你便自行寻一个安身之处便是。”
自昨晚起在心间兜转了千百回思虑之事,今日芳瑞悉数告诉了她,原是如此,这才是他不顾朝臣反对为她所建栖梧宫背后所掩藏的真实,或许确切的说不是为了安顿她母子二人,而只是为了嫱儿。
“我要见他”,不知何处而来的勇气,慕容心步子越过芳瑞就要往殿外而去
“可皇上已不愿在见你,只怕世间无一个男子愿意去抚养一个别人的儿子,更何况他是帝王、他的子嗣事关江山千秋万代,他代替那人充当父亲的角色,已将长宁抚养到七岁,已足够了,你执意不愿离开,只怕是舍不得这荣华富贵、是为了长宁以后能登上祈国帝位而有着筹谋吧?”
慕容心生生止步,冷冷回眸看她“芳瑞姑姑,七年的共处我以为你是足够了解我、懂我的人,却未料到,在此刻我的执意,落在你的眼中竟是如此不堪。”
芳瑞垂首低眸间,并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面对她满是失望、含着薄怒的言语,语气仍是决绝“你的执意是为了什么,你心中自知,既然皇上不愿在见你,你去到崇德殿也自是见不到他,还是快些随我出宫吧!”
“姑姑,你骗人,爹爹不会不要我和娘亲,我不是别人的儿子,爹爹待我那样好,我就是他和娘亲的孩子。”长宁不知何时已是一身寝衣立于二人身后不远处,一手抹去脸上的泪,一手指着芳瑞朝她吼道
慕容心急急转身朝他望去,自己苦苦掩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此生都不愿他知晓的真相自芳瑞口中说出,皆是悉数落于他的耳中,唇角微微一牵,方唤出他的名字已是控制不住般落下泪来“长宁。。”
“娘,我要爹爹,他说过永远都不会丢下长宁和娘亲,他骗人……”长宁哭喊着朝她跑来,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紧紧搂着她的腰。
一时间,寂冷的寝殿内回响着一孩童抑制不住的哭喊声,声声含泪的质问,让慕容心愈发无言以对,沉寂的脸上只是眼泪渐渐汹涌,七年来,她还从未见过长宁哭的这般伤心,原来失去了他,对于她和长宁而言便是失去了全世界,变得一无所有。
芳瑞立于一旁侧过身子故意不去看那相拥的母子二人,可仍是一次次逼退眼里涌上的热气,生怕一个忍不住便会对她道明一切,这样一来他的一番苦心皆是白费了,故作狠心的伤了她,只是害怕自己会无力保护她,也只是为了能让她忘了他的好,和长宁安稳的过日子,却未料到自己不经意间说出的真相,竟让长宁听到了,这个自幼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纵然并不是他的亲子、可那般可人的孩子,自己又怎会不心疼他。
冷夜尚未进入寝殿已清晰可闻长宁的哭声,主上曾御驾亲征也不曾将她母子送离出宫安置,这一次能让他有此决定,只怕前朝形势已不容乐观,而唯有安置好她母子二人也才能让他安心于国事,想到此,伸手推开殿门步子坚定走了进去,一如往常般冷冷说道“姑姑,马车已备好,是时候出宫了。”
长宁自她怀里抬起头,含泪看着冷夜问道“师傅,爹爹真的不要我和娘亲了吗?连你也不要长宁了吗?”
冷夜冰冷的神情看似依旧冷漠,并无一丝异样,可一向冷硬的心仍是有了一丝触动,并未回答他,依旧低眸缓缓转身往外而去”卑职会在栖梧宫外等着夫人与长宁,护送你们离京。”